围观者的热情给了方潇煜更大的勇气,他向染兮伸出手去,“走进我心里,从此这个世界里就只有你。”
走进我心里,走进我心里。。。
往事像一阵风,不知所起,却吹进了她心里,唤醒了那多年前的记忆。
那次易爸爸和易妈妈离婚的事件重创了易栎轩,也害得染兮和易栎轩差点丢了性命。由于愧疚,由于受伤后下意识地自我封闭,易栎轩总是躲着染兮。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虽然总吵着要去见易哥哥,但奈何她一直被禁锢在病床上,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终于被批准可以下床了。可是当她兴冲冲地跑到隔壁去找他的时候,一声“易哥哥”话音还未落地,就看到了干净整洁的病床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易栎轩强行提前出院了。
在医院的日子本就无聊,再加上他不在,所以早点出院成了她心心念念的心愿,说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个,那段时间的染兮乖得不得了。不哭不闹,按照医生护士的指示一板一眼地配合着。
唐爸爸看着直乐,“这孩子是不是摔傻了,她有生之年竟然还可以这么乖!早知道这摔一下效果这么好,那我早就提前动手了。何至于被她折磨了这么久啊。”
“什么呀,”唐妈妈表示抗议,“老唐啊,我觉着我们得开始准备嫁妆啦。”
唐妈妈果然是神机妙算。
染兮出院的那天,一回到家,便去“扰民”,不堪其扰的易栎轩终于黑着脸打开了门,想要问“你来干嘛”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冲进他怀里的染兮撞得连连后退。
努力地踮起脚,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他的颈间,熟悉的气息让人那么安心。染兮瓮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缱绻,“易哥哥,好久不见,小兮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那个难为情的小男孩儿抬起双手轻轻地抱着她,别扭地回应着,低低的声音,近乎听不清。
“啊,你说了什么?”小小的染兮在他怀里好奇地抬起了毛茸茸的脑袋。
“没什么。”放开怀里的她,他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拒绝给她真实的回答。
“真没什么?真的?”染兮跑到他的面前,凑上去,使劲儿地想从他的目光里找到些什么痕迹。
“真的。”
易栎轩继续转身逃避,她也乐此不疲,围着他不停地四处打转。
和她在一起,不善言辞的他总也不会无话。
两个人就这样幼稚地对话,你在逃避而我一定要看清你,玩着闹着,两个人都笑了。
那天的晚上,两个人躺在书房的地毯上,熄了灯,看天花板上流星的影像,易栎轩不无沧桑地告诉染兮,看到流星的时候许的愿不会灵,染兮不信。
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合起的双手抵在下巴上,微微垂首,闭上眼睛虔诚地祈愿,“流星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我要易哥哥从此以后都不会难过,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拜托你了。谢谢。”
被她暖暖的心意所感动,可嘴上却还在打趣她,“哪有人许愿还会问可不可以的,居然还说谢谢,小兮的心愿不会灵的。”
“那我还有办法。”小丫头一脸神秘的笑着。
易栎轩很感兴趣,一下子从地毯上坐起,“喔,那说来听听,小兮还有什么好办法。”
只见染兮轻轻地从脖子上解下随身带着的项链,黑色的线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小东西,那是一株不规则的四叶草,形状有点类似于一颗,背面最中间的地方,刻着唐染兮的名字。
在唐妈妈的家乡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家里人为了讨个平安都会给新生的孩子置办一些银饰,或者是银质的长命锁,或者是一对银手镯,等等,取“长命百岁,驱邪避灾”之意。
所以在染兮的眼里,妈妈送的那个银色的吊坠总有点类似于护身符的本领。那个时候她单纯地相信它有神力,也因此它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常年带在身上,片刻不离。
染兮看着这个给了她无数次安全感的小东西,虽留恋,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前,小小的她还够不到易栎轩的脖子,于是只好跪在他面前,高高地抬着手,将链子围在他的颈间,易栎轩怕她摔倒,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腰,他知道这个小玩意儿对她的重要,想开口拒绝,可是她的一句话,让那些拒绝灰飞烟灭。
使劲儿撑起身体的她,话不成言,“易哥哥,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以后你难过的时候就。。走进我心里。”
看着挂在易栎轩脖子上的那颗,染兮满意地拍拍手,“我把我心里的快乐都分给你,这样的话你就会天天开心啦。那个许给流星的愿望也就一定会灵的。”
染兮忽然想起,那次在高考考场的安检中,易栎轩因为脖子上带的一个饰品弄响了警报器,如今想来,那个小东西不正是她小时候送给他的那件银器嘛!原来他一直带在身上,没有丢弃。
从往事中抽离,染兮有了主意。至少这一次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易哥哥等着我,我会告诉你,对流星许的愿望我不知道会不会灵,但小兮对你承诺,我永远不会忘。
“在一起,在一起。。。”观众的热情一浪更比一浪强。
群众炽热的眼光在染兮的身上一点一点堆积温度,大家都在等待着她沸腾的燃点。
可是未曾想,染兮转身跑上楼去,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缺席,大家也都是措手不及,方潇煜的手还伸在那里,未待大家有所反应,染兮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来,多加了一件大衣,还拿着随身使用的几件必需品。
围观群众被这急转而下又急转而上的剧情看得一阵傻眼,连起哄都忘记了,在心里暗自感叹,“我现在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一个表白不带这么烧脑的!”
更有好事者大胆猜测,“不会吧,私奔吗?”
“这难道是直接去开房本垒打?”身旁的女友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那个男生揉着痛处,讪讪地笑着。
。。。。。。
一时间人群里脑洞大开者甚有人在。
染兮把带下来的几件物品装进包里,拿出电话,直接给月也打了过去。
“喂,月也?”
“当然是我啦,打电话给我干嘛?”
“我现在在寝室楼下”
“要不然呢,你还能在哪儿?”
“听我把话说完,你知道的,今天我们学校军训汇演,菁澜校区的同学们要赶到我们这边,下午再返回去,可是方潇煜没有走,现在他突然出现在寝室楼下,向我表白,你说我该答应吗?”
围观群众纷纷表示,这是哪一出啊,看不懂啊!
电话那头的月也没有了声音,大家也都在屏息凝神静候染兮的回应。
月也半晌没有讲话,时间久到染兮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喂,月也,你还在听吗?”
“方潇煜哎,答应吧。”月也故作热情地说完这句,没有了言语,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哭出声音来。
“那我答应啦。”染兮回了她一句,月也很快地挂上了手机。
大家本以为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可是庆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染兮便把手机放在了方潇煜伸出的手里,“你再打给她”。
虽然不知道染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方潇煜还是接了过去。
号码拨出去,“嘟。。嘟。。”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地响,一直响到了服务台发出无人接听的提醒。再打一次依旧是这样的情景。
“你用自己的手机打给她试试看。”
方潇煜掏出自己的手机,打过去,依旧是无人接听。
“你可以再换别人的手机打打看。”染兮出言提醒。
方潇煜借来哥们儿的手机,将月也的电话号码输进去,按下接听键,依旧是“嘟。。嘟。。”的声音。
不一会儿电话被接了起来,“喂,你好。呜。。呜。”电话那头传来了月也的声音,浓浓的哭腔还带着抽泣的声音,听得出她努力的压抑。
“是我。”
听到了方潇煜的声音,电话立马就被挂断了。
方潇煜看着手机黑掉的屏幕,陷入了沉思。
方潇煜和唐染兮,两人相隔不远的距离,所以彼此电话里声音,他们都可以听得分明。
染兮有些着急,没有给方潇煜太多沉默的时间,直接一针见血,“月也的行为很能说明问题,关于喜欢这件事情,请你慎重地重新考虑。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这是公交卡,你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迅速地交代完这些事情,染兮匆匆地向校门口走去。留下方潇煜在原地,兀自,沉思。
望着染兮远去的背影,众位看客不知所以,就这样?就这样。。。了吗!原来表白还可以这样收场。
染兮在校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你开快点,我要去机场。”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从学校打车到机场还真是罕见,不过看染兮一副着急的样子,师傅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默默地加速。
染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来不及回应的哥好奇的探寻,只是飞速地在手机上查询返回B市最快的一班飞机。
半中间,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竟然是纪巫硌打来的。
“喂,我正在手机上预订机票呢,你长话短说。”
“你现在还在T城吧。”
“嗯嗯,怎么了?”
“你别着急啊,听我说,你应该知道了我和易栎轩的关系吧,我这次飞回来本来是要看他的,结果我刚到B市就听说他去了T城,刚刚他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晕倒在了出租车里,现在被送往了第二人民医院,他的身边也没有人守着,你赶紧过去,我和易叔叔正在准备飞T城,那里就先交给你了。”
“喂,喂,兮兮,你在听吗?”
“他怎么了?”染兮半晌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仿佛大声一点就会惊动了更可怕的病魔。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司机师傅送他去医院抢救的路上,正好我打了电话过去,所以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总之你先过去吧。”
“好。”染兮强忍着要流下的眼泪,挂上了手机。“师傅,现在马上去第二人民医院。拜托你开快一点。”
看着染兮泫然欲泣的小脸还有脸上那焦急慌乱的情绪,司机师傅快速地调转车头开往第二人民医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是什么状况,严重到让他那样一个高大健康的人直接晕倒在陌生的地方?他是太累了吧,对,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再加上易妈妈的离世让他心力交瘁,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没错,一定这样的。。。
染兮强自安慰着自己不安的心。
焦急中,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城市和他唯一的交集,就是自己,还有纪巫硌,而他们两个人都在这个学校里,那么,今晚,在人群里听到的那熟悉的电话铃声并不是她的幻听,他真的在这里。
既然你在这里,那发生的所有的一切你都看在眼里,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你都没有表达你的想法,所以,你是真的不在了乎吗,我和谁在一起,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分毫之差。是这样的吗?你会给我怎样的回答?
正胡思乱想着,出租车停在了医院的门前,拉开车门,走下来的瞬间,她一阵的腿软。原来我对你的牵挂早已在我的身体里生发,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深深地刻印着我的思念和眷恋。
染兮努力支撑着,她问过了护士,他的抢救已经结束。来到病房门前,染兮彳亍着,不敢推门进去看,在那里迟疑着,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入目的景象还是让她不禁流下了泪水,傻傻地站在哪里,哭得昏天黑地。映像里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他,安静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微皱的眉头里满是忍耐,即使睡着了也不肯松懈半分,你在梦里也一定很难过吧。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出来。
染兮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赶忙上前打招呼,“是您送他过来的吧,谢谢。”
伸出去要和他相握的手上满是泪水的痕迹,染兮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那位司机师傅也满脸的尴尬,“那个,刚刚医生来过了,他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他怎么了?”染兮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提不起勇气,终于说到了这里,再也逃避不下去了。
等待着他回应的间隙,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他只是太累了,只是太累了,太伤心了,一定是,一定是的。”
看出了染兮的紧张和害怕,她似乎还不知道他的病史,那位司机师傅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个,医生说,他的病有一年多了,好像是疑似白血病”。
告诉病人家属这样的消息,还真是有点难以启齿,他抬眼去看染兮的表情,那个小姑娘,已经不再哭泣了,他还暗自佩服她的冷静,可是望到她空洞的,失去焦点的目光,他顿时也慌了,“那个,医生说只是疑似,并没有确诊呢,他舟车劳顿睡眠不足,再加上心里抑郁难解,所以才晕过去的,你别担心,他会没事儿的。”
“你。。。你。。。别担心,别担心。”
染兮的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命,堪堪地站在那里,空气里打一个喷嚏的动静似乎都会摧毁她的存在。
“小姑娘,你别吓我啊,这只是疑似,还没有确定呢。还指不定是不是白血病呢。”
那时的染兮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你信我,他没事的,我。我。我们家可是中医世家,我爷爷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一代名医哪,我跟你说它不是,它一定就不是。你。你。你别这样啊。”
无神的眼眸里,眼泪兀自地滑落,汹涌地倾泻而下,路过脸颊。
那位司机师傅看着染兮这样的神情实在是亚历山大,匆匆地给她写下爷爷的电话就夺路而逃,“你们有时间可以过来找我爷爷看看,他很有经验的。那个,这里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啊。”
染兮将手里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进包里,走向床边。后来染兮回忆起来不禁感叹,在婚礼的现场走向新郎的那几分钟里,都没有像现在走向他这么忐忑。
那个一直保护着她,一直宠着她的人,就像一座大大的山,稳重,固守,无所不能,让她随时都可以撒娇,随时都可以依靠,让她在最浪漫的少女时代,深切的明白,“靠山”是什么样的一种担待,而现在他躺在那里,不再是一副从容安然运筹帷幄的神态,染兮忽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是比自己大一岁而已,他也还是个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爱的大男孩。
从小到大,他承受了太多的不该,父母的争战,惊险的生还,失落的陪伴,无爱的孤单,寒夜里无法企及的温暖。。。。。。
故事的开始,她想成为他的太阳,给他一点光亮,故事的最后,靠近他,却温暖了她自己。是他给了她最明媚的成全。那个本应被温柔相对的人现在却躺在这里,等待命运的降临。
感觉已经走了一个世纪的光年,终于来到他的床边。单薄的少年,美好的那么不真切,是不是下一刻你就会长出翅膀消失不见,就像一年前的那个夏天,说走就走远。
一年前,一年多。
染兮本来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生生地被这个时间定在了那里。
病了有一年多了,那就是说在高二的时候,他就已经得了这样的病,那突如其来的留学,还有不声不响的再见是不是和这次生病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易栎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怕我会难过,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值得你眷顾,我只是一个被你的呵护的宠物,那样的位置上是谁都无关紧要,所以我配不上你的倾心相付,生老病死这样的大事我连知道真相都是奢侈,我没有资格要你一个解释,是吗?
染兮越想越悲伤,生气他的什么都不说,又心疼他一路背负的病痛与折磨,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挤压着她,都快让她喘不过气。
高三那一整年的压抑,明明难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生活,明明狂乱地想逃跑却还要按部就班地去备考,明明想他想得常常睡不着却还是倔强地去屏蔽他的消息。。。。。。
因为他而堆积起来的满满的情绪终于溃散决堤。
她坐在床前伏在他的床边放声地哭泣,不再举重若轻地演绎,在这样的深夜,在他的身边,她终于可以告诉世界,她不好,她一点都不好。从得知他离开的那天,她的心就得了病,没有可以治的药,一直都不见好。
以前每次受了委屈都是他安慰自己,可是这次他给了她委屈,却又远离,她把一切堵在心里,讲不出来,道不出去。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她记得这双手棱角分明的骨骼还有宽厚温柔的力道,一时间沉默蔓延,阔别太久的重逢让两颗本来离散的心不知该如何靠近。
她依旧伏在床边抽泣,不敢抬眼,如饥似渴地贪恋着他手掌的轻抚,初醒的他依旧虚弱,欣喜而又心疼地注视着她,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无论在什么时候这个丫头总是有打败他的魔法。
其实也正是这毫无形象的哭泣吵醒了梦中的他,一直以为她是在他梦里哭泣,他着急地想弄清楚她难过的原因,拼命地奔跑着,她的委屈填满了他的听力,可他就是看不见她的身影,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她就在手边。
人生还要什么样的完全,无非是睁开眼,还有不长不短的岁月,最爱的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