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苏的目光飘向窗外,不远处新盖了一个洋楼,别致优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奢华备至的陈设,每到夜晚时分,那洋楼里的灯便刹那亮起,大有与街边的霓虹一较高下之势。
程义悄悄来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着实让她下了一跳,眉目微嗔,程义仍笑意不减,“在看那栋房子啊?据说是姜家盖的,姜尚豪的女儿姜雅庭经常会到上海小住,特地盖了这个房子。”
自她回来,藏书阁便翻新了一番。这个地方少弈曾经待过,程义生怕女儿睹物生情,下重金翻新也是为女儿的心情着想。
新的藏书阁并不比原来的奢华,相反多了几分朴素。但褪去了繁华,竟有了一番古朴的味道。桌上的器皿,纸砚,一旁的书柜,茶几,虽不是传世珍宝,却精巧得别有风味。
程墨苏托腮端坐,目光停留在书桌上摊放的小说上,窗子外的光被素色幔帐遮掩干净,整个房间看起来有些乌沉,唯有那盏散发着柔亮光线的精巧台灯,给房间添了几分微妙的光影。
“苏儿,这边的工作我差不多交接好了,若是要去美国,随时可以出发……”
纤细的指尖微微一颤,杯中微烫的茶水泼溅出来,她微蹙秀眉,沉吟片刻,轻声道:“爸爸,我才刚回来,容我再多待一会儿吧。”
回来休整了几日她便去拜访了杭薇,杭薇已与往日相差甚远,却与其他普通太太小姐越来越相似,当年那个灵动娟秀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两人相视半天,却无一言。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她才想了个法子脱身出来。
漫步在江边,微风拂面。
曾经无话不谈,夹杂着杏花瓣的风轻轻撩过耳畔,或者来一场略有冬意的雨雪,无论什么时节,她和杭薇都坐在一起轻声讨论属于彼此的秘密,分享他人触不可及的笑声。接着她们换了分岔路口,渐行渐远,陪伴彼此的人换了一批又走一半。
她微微仰面,天上是璀璨的星,对于少弈,对于杭薇,她是否已经是那个走掉了的人。
舒适的六月天,烦恼太多,一切都好。
嘀嘀,身后是汽车的喇叭声,她也未回头,只是让了一条小道,那车却故意似的,一直在她身后回绕着,直到她探究地转过头去。
车门轻轻推开,一双漂亮的黑色漆皮高跟鞋踏了下来。
“你便是程小姐程墨苏吧?”那女子微微笑道,美丽脸颊上那双水灵的眼睛凝定在她的身上。程墨苏点了点头,这女子长得万分眼熟,她细细一想,当是曾在报上见过的姜雅庭。她浅浅一笑,未深想姜雅庭为何突然出现,只是略略点头,“你好,姜小姐。”
“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自我介绍,很好,我只喜欢和你这类人交朋友。”姜雅庭伸出一只手来,悬在半空中,月光下她的轮廓清晰美好,程墨苏礼貌地与她握了握手,也不想与她多聊,本想离去,却未想到姜雅庭还有后话,“程小姐,我这次回上海是专门来探望你的,有些事情不得不与你谈谈。”
她微微一怔,眸光澈亮,“我与姜小姐既不是故交又不是挚友,怕是没什么好谈的。”
“哈哈。”姜雅庭掩面轻笑,“少弈说得没错,你看起来柔柔弱弱,骨子里却倔得厉害。”
程墨苏的额角猛然一跳,轻轻咬了咬玫瑰色的唇。姜雅庭打量着她的反应,笑意愈发浓烈,“我和你确实是没什么好谈的,主要是谈谈少弈,怎么样,有兴趣吗?”
水眸轻动,泛起一丝柔和的波纹与情绪,“去哪里谈?”
姜雅庭微微一笑,纤手随意指了一家餐厅。
银色的烛无言燃烧,侍者端上了几分汤品,姜雅庭顺手打发了几个小费。
“晚上就吃这么点够不够?你不够可以再点,我在保持身材,不能多吃。”姜雅庭笑得开心,露出如编贝一般的牙齿。
“自然不必,姜小姐有什么事还请快说吧。”
“很简单。”姜雅庭的青葱手指缠绕着细软的发丝,“我想让你去奉省找少弈说清楚一些事情。”
她怔了怔,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绞痛,不敢去想姜雅庭和少弈究竟是何种关系,淡然道:“什么事情?”
“你去告诉他让他不要再等着你啦。”姜雅庭美极的面上有些微微的愠怒,“我发现你真的很爱拖着他,当初你不和他回去,他说什么上官夫人的位子永远为你留着,但现在他可不这么想了,又无奈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不去给他个台阶,他自己是下不来的。反正你也不打算回到他身边,那便去和他说清楚吧!”
水色的眸子一片涟漪。
原来他早就放弃她了……
她微微低眉,轻声道:“若此言属实,我定会……”
“绝对属实,你又不是空气,少了你,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姜雅庭说话毫不留情面,“少弈和我说过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他本以为他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你便会想清楚,最终回到他身边,谁知道他一年年等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等来。他天生骄傲,求着你回去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而且他也不耻强逼别人留在他身边。他可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却不得不守当年的诺言,我都替他累,所以你还是赶紧和他说清楚吧!”
“我……”她一时竟没了话,这段时间她光顾着自己疗愈自己,全然没想到少弈也不好受,她为什么没有顾及到少弈会不会幸福?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爱太过自私与武断。
默了良久,她点了点头,“若这是少弈希望的,我便会去做,明日我便动身去见他一面。”
“很好,明日我也要回去,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姜雅庭不由分说地起了身,“程小姐我先回去了,你慢慢享用。”
程墨苏静静默了良久,不肯起身。她发现心底还是有一个微小的希望,这次回来便是期盼和少弈能够突然重逢,可是她没想到时间在不停地前进着,自己在变化,别人也在变化,尤其是如少弈般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人物,更是会变得迅速又猛烈。
小时候承诺自己的事情,拍着胸脯保证不会遗忘的人现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来觉得可惜,可再想想也不过是曲终人散,曾经以为的亘古不变终成了一句空言。
她不相信姜雅庭的言语,决定自己去弄清楚整件事情,若少弈果真忘记了她,她不会阻挠,她会立刻放开夹在他身上的锁链。
但若少弈仍执意于当年的感情,她又当如何……
回到他的身边,继续陷在那么多阴谋诡计之中,没有一点现世的安稳吗?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了家,只记得自己换了件月色的睡袍,闭上眼睛前无意看了下墙壁上法国女画家为她摹的画像。一呼一吸间,是房间独有的檀香味道。她安安稳稳地枕着枕头,脑海中不知是幻想还是梦境勾勒出的画面。
她翻手一打,撞到了床沿,疼得起了身,红了眼,手忙脚乱地找寻着药膏,翻动间是一枚戒指落地的清脆声音。
黑暗里那枚戒指却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静静地在夜里绽放着,璀璨又宁静。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命运无法改变,局势无法逆转,但选择却掌握在自己手里。她的唇边是清浅的笑容,手指慢慢触向戒指,重新戴回无名指,一瞬间她似乎也光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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