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难熬的饿了一夜肚子,早上早早就醒了起来了,懒懒的坐椅子上不动,不出房门,也不寻思去吃早饭。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住在左近的刘韐和宗泽一起过来了,招呼他吃早饭。
李纲看着神色很饱满精神的二人不语,只微摇头,眼神的意思无疑是:你们赶紧吃吧。早吃完早走。
这地方,他一秒也不想多待。
沧赵故居景色很美,但李纲总感觉这里的布局诡异而且充满暴虐张狂戾气,是个不祥之地,至少是个和他相冲之地。
刘韐笑道:“怎么,伯纪?被欺负的主人对昨晚的事都不生气了,你这个欺负人的客人反倒放不下了?瞧你这架式,这是学小孩呕气呐?“
儒教塑造了虚伪、虚荣。虚伪的群体最好面子。
李纲还在为昨晚被个荒野边区草民肆意虐了而愤恨难平,也正饿得难受,这下又遭调侃,尽管知道是善意的却仍然大为羞恼。只是,调侃他的是刘韐,不是什么阿毛阿狗之辈的寻常官吏。刘韐无论年龄、官场资历地位、现在的品级权势,皇帝的信任,还是为国功绩、才能和威望,都稳压了他不止一头,而且刘韐很关照他,他好辩好斗的习惯性想反驳,但看着刘韐笑眯眯意味深长瞧着他的眼神,他张了张嘴,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反嘲讽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如此却越发郁闷甚至愤慨了。
宗泽哈哈大笑,”伯纪,要老夫说,你这是在犯傻。”
“连尚且不懂事的小娃娃都知道和什么过不去也不能和饭过不去。你这是在干什么?退化到连小娃娃都不如了?哈哈........别在这和自己呕气了。你李纲不至于虚伪到如此要面子吧?(真那么死要面子,抹不开脸,你昨晚就该硬气地带着家眷立即离开,宁可在外冻死也决不留在这安全舒服过夜。既然留下了,已经是丢掉面子了,哪你还较劲个什么?)你是个聪明有大气节大志向大胸襟,要干大事的人,怎么就突然钻进去,看不开了呢?你这么较劲,有意义么?又较给谁看?在这里,除了你夫人、老刘和我,谁在乎你怎么着了?你这么较劲是想让我们两个老家伙多操心么?“
李纲张了张嘴,脸腾得红了。
他夫人这时过来了,先向刘韐宗泽笑着施礼打了招呼,然后就在旁边瞅着李纲,眼神不善而忧伤:我说昨晚吃得那么好,睡得火炕那么暖和安全舒服,你却翻来覆去烙饼一样折腾个没完,过半夜了还没睡过去,而且一大早就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在忧虑国家大事才睡不着呢,却原来是和这的友善盛情主人发生了冲突,又犯病了。
好你个李纲李伯纪,你属鸡的记吃不记打怎的?
在京城当官,正常的卑贱却悠闲轻松的小官日子不好好过,你偏偏和那些官高权重的较劲,去得罪达官贵人,甚至连皇帝你都敢指责,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满天下只有你李伯纪是正直有识敢为的君子大才忠臣好官?
连影响力那么大,势力那么大的文成侯都扭不过来的事甚至明智不敢说的事,你却敢!
你芝麻绿豆大的官,威望、权势、势力、靠山、资历、从政经验、实干能力......啥也没有,你凭啥要和文成侯比?凭啥想在忠君爱国干大事上,纵然比较的是文成侯,你也要压他一头?
人家是举世公认的奇才,少年时就轰动天下,举世皆知其聪慧有能,少年时就是天下士子仰望的对象,甚至是仕林的领袖之一。你李伯纪二十多三十了还窝在家里苦读书考科举不知此生能不能中呢,你连奇才半点边都不沾,你凭啥和人家比?凭啥人家都不敢做的事你敢做?因为文成侯出身草民,而你爹生前做过龙图阁待制、京西南路安抚使?
待制算个什么?
朝廷的学士、大学士都有的是,京城的大学士满地走,待制也配叫荣耀?
安抚使?
满朝朱紫大员,安抚使也敢叫大官?
好吧,你做了就做了吧,对国家有点用也好,可是,起什么作用了?
你只恶了那些达官贵人和皇帝,由原本多少总算有点实权也有前程可期待的小官升为起居郎。那是升官么?那是明升暗贬,在变相狠狠羞辱你好不好?
起居郎,什么东西?
说好听点是天子身边的近臣,跟在皇帝身边负责随时记录皇帝日常言行,好比体面的史官诤臣,是皇帝重视或信任的人。说不好听的,那就是个类似宫内阉宦才干的活,是把你李伯纪当阉人看呐。
这已经是莫大的羞辱教训了。
皇帝还故意和那些马屁精友臣一起嬉戏玩闹,喝酒吃大餐,吟诗作画,歌舞娱女色,风流放荡快活,却叫你在一边看着负责记录,或者干脆变相叫你罚站。他们在那吃香的喝辣的......尽情快活。你却得一边待着干看着,甚至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你记录的那些东西有用么?能保存下来么?不利于皇帝形象的记录还不都收了去化为了飞灰?你能怎么地?
再说了,当起居郎已经啥实权好处也没有了,而且当这官的还不止一个。你李伯纪只是其一。轮值,凡正经场合,能露露脸在朝臣中表现表现才能品行什么的,能刷刷声望争取些认可的,有点虚好处的,都没你轮到的份。正经场合说正经事从来没有你能在一边担任记录和参谋的机会。轮到你的全是皇帝的玩乐.......你不止一次的愤闷抱怨,甚至想辞官不干了,回老家去,可就是不醒脑子。
后来终于跳出来了,总算不用做那个该死的起居郎了,却是更倒霉,外放莱州,说是重视你的才华忠心担当,把你捧得好高,实际就是把你赶出中央赶出京城,再不碍眼了,是让你带着我和全家去冒险甚至送死。灾后那时的莱州,只怕比边关更险恶更难治理。那要么是一片片空着的荒村野地,要么全是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来的刁民和土匪一样的官兵......
也就是灾后这年头当强盗也没啥可抢的可享受的,还不如当官兵还有轻松的国家粮可白吃,也就是叛逃潮后却有更充裕的粮食吃,能霸占到多处房产田地什么的,土匪官兵和刁民才不集体轰然造反为贼,二龙山强盗凶残狡诈宋江来了,他们也没投贼,反而为了保全财产性命和这身能白吃国家的军皮抵抗了强盗破城,老娘我跟着你才没全死在莱州任上.......
登莱二州合并,你官是当得更大了,但那是好事么?
那是要你顶着二龙山悍匪的杀抢,担起那的所有麻烦和凶险。若是好事,那,朝中那些人为什么不争着来.......
这一次次磨难,一道道坎和残酷教训,你李伯纪一点不长脑子醒悟,现在当了朝廷正经挂得上号了的大官了,你更自负和得意了,却不想想,皇帝、朝廷用你当这个大官其实是在用你在最危急的时刻和地方当堵枪眼的傻子用。
到东路当这个官就是挂个高级身份再次送死。
到了边关,辽寇随时会打来。说死就全家死光光了。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闹事和这的主人起冲突?
人家如此盛情招待我们,反而不对了?反而是好欺负的应该被你教训甚至收拾的?你,你.......你有病啊你!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摊上你这么个东西.......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娘就是当一辈子姑娘老死在家里也决不嫁你......
李夫人一肚子怨气。
李纲看到老婆那幽怨冷冷的眼神,想想妻子跟着自己承受的惊吓、所遭的罪,不禁讪讪的低下了头。
李夫人幽幽叹口气,柔声道:”老爷,离开了这庄子,往北怕不下二百里内却是再无房舍可停留,想吃口饭,就这风雪荒野的,也做不得。妾身可不想冻死饿死在路上,先去吃饭了,得使劲多吃,一顿顶两顿甚至三顿才能抗得住路途的饥寒。和命相比,面子算什么?妾身是小女子,不是你这样的伟岸大丈夫,只要命,可不要没用的面子。“
说着,一甩袖子径直和老妈子一起走了。
妻子温柔却大含讽刺的话让李纲越发难堪。
刘韐却收敛了嬉笑之色,神情严肃起来说:”伯纪,你夫人有见识啊。这往北,只有靠近原乾宁军辖区那才有房舍可过夜。其它地方的房舍城镇不是地震洪水埋到了地下,就是修了决堤,据说半间也无存。负责接应我们的沧北军也只能在那等着我们到来。从这北上,路程却是漫长而严峻。冬季天短夜长。天黑得早。这天气这路况正顶着北风走,想一天赶这么远可不容易。我们得早早吃饱饭赶紧出发,一点耽误不得,否则半夜前赶不到房舍地怕是难活过今晚。“
宗泽点头道:”是得抓紧。伯纪,大事要紧,没工夫闹情绪磨蹭。走,咱们赶紧去吃饭。“
说着,他不禁又笑了,”柴进早吃过早饭,已经带着庄户们去南湖破冰打渔了。他们可没国家粮可白吃,一切全得靠自己的辛劳,闲不得。伯纪,你想见到柴进再斗一场,还见不到呐。哪会有早饭上再相遇的尴尬?“
刘韐也笑了,和宗泽一左一右强拉着李纲去吃饭。
李纲实际也不太抗拒。
不提正事要紧,确实没工夫闹情绪。就只说肚子也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肠胃从昨晚起就在一齐造反。
毕竟,在来赵庄的路上冰天雪地的就没怎么吃饭,就是啃了点又冰又硬的干粮凑合着顶顶,已经扎扎实实饿了一天了,晚饭上和柴进冲突,性子是痛快耍了,饭却又没吃一口,李纲是官二代,长这么大哪挨过饿啊,现在实在顶不住了。
餐厅这果然不见柴进的影子。
实际连有点身份负责招呼的人都没有。就是厨房的人在忙活......
柴进安排得很周到。
早饭:小米、可口小咸菜、灌汤肉小笼包,简单却着实下饭和顶饿。
不止如此,还特意准备了方便一行二百多人冰雪路上能食用的。
宗泽笑言,饭菜是花了大钱的,到任后得立即付清。我们可得多吃点,否则就吃亏大了。
实际是让李纲能坦然些敞开肚子尽情吃饱喝足了。
李纲心里明白,暗暗赞叹和感激宗泽,对柴进的愤恨难平实际上也至少是减弱了许多,不再耿耿于怀记恨了。柴进是有些凶野狂妄,但办的事却很实在,不但不是可憎的小人之属,而且还是个忧心国事的良民能人,在这年头太难能可贵。
送别一行人的仍是那个进庄后引路的大汉——这的庄丁总教头铁一。
主人柴进不在。连能代表主人的管家也始终没露面更别说相送了,但,此时的李纲却不再对这些细节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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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沧北,一行人却没分道扬镳,而是全去了清州城。因为宿太尉在那里正一边坐镇负责清州和蓟州的军队和防务,一边在等着他们来见面做些交待。张叔夜在淤口关,临时负责霸州和信安军两地的防务,刘韐他们到后,他也会赶来。
见到宿太尉,双方略一寒暄就进入了正题。
辽国应该是还不知道事变,一直没动静,侦察确认河那边始终没任何反应。
张、宗、刘、李、宿,五位边关大拿迅速勾通好了正事,然后轻松下来,准备略再叙叙套套交情就分开各奔自己的岗位,刘韐突然对宿太尉道:”来前,我等顺便去了赵庄一趟祭拜了一下沧赵英灵。“
这似乎是随口一句,却让宿太尉的老脸腾一下涨红了。
自惊闻赵廉死了,宿太尉压根就没想到过祭拜什么沧赵,一方面是高度紧张于边关危急的形势和工作,一方面却是压根就没有那心思。人,死了;那个家族没势力了,没用了,还在乎他干什么?
刘韐的话却是让宿太尉知道自己骨子里是如何势力眼和冷酷。刘韐必是故意的,是在隐形鄙视,冷笑揭开了他隐藏在清正君子正臣一系列光明美好形象下的市侩丑恶。
一定是故意的。
看看宗泽、李纲,还有张叔夜,都一样的注视他的四双眼神,宿元景就越发清晰认定刘韐就是诚心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