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沉默了一会，蒋晋阳在宋暖对面蹲下了身子，声音也跟着放轻了，似乎怕吓到她。
“暖暖，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嗯？”
蒋晋阳就像是一个催眠师，声线低沉而有诱惑力，让人无法抗拒。
可矛盾的是，他却是宋暖想要抗拒的根源。
四目相对，蒋晋阳看清宋暖眼里写满的痛苦，心一抽一抽的，就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地捏自己的心脏一样，不致命，但疼得让你不想活。
“我先扶你躺下。”
蒋晋阳伸出的手，被宋暖推开，“在哪？”
“什么？”蒋晋阳一时反应不过来宋暖的问题，见宋暖被自己的推力反弹，快要摔倒，连忙拉住她。
“我们坐下再说。”
“摄像头，安装在哪？”
宋暖这次没有拒绝蒋晋阳的手，但刚在床边坐下，她就直勾勾地看着蒋晋阳，毫无掩饰地问。
蒋晋阳轻叹了口气，又扶着宋暖站起，走到卧房的电视前，在电视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洞，“回来的之前，我已经让人拆了。”
宋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蒋晋阳的话，呆愣地伸手，手指抚摸着那个小洞。
“暖暖，我从来没有想要监视你，只是一离开你，我心里就空荡荡的，就跟被人活活掏空了一样，我受不了！这次去美国，一去又是那么多天，所以我才初次下策，绝对不是你想得监视或者跟踪！”
依旧毫无反应的宋暖，让蒋晋阳有些挫败。
这感觉就好像你拼尽全力要和对方来一场硬战，结果对方无声无息，你的每一拳、每一脚都打在了空气里。
无能为力。
蒋晋阳耙了耙自己的发顶，一手保持虚扶宋暖的姿势，看她没开口，又道，“暖暖，我带你去看件东西。”
话落，蒋晋阳直接将宋暖打横抱起，走出了卧房，进了书房之后，蒋晋阳脚步不停，在书架旁边又按了什么，就看书架像是电视里常出现的机关一样，无声地移开了，里头是一件不算大的密室。
蒋晋阳抱着宋暖走到密室中央，而后轻放下宋暖。
光线突然变暗，宋暖有些不适合，过了一会才缓过劲儿来，便见这密室大概二十平米左右，里面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是四周的墙上，都贴满了人物照。
宋暖仔细一看，才辨认出来，这上头的人，正是自己。
“这面墙以后的照片，都是一个叫胖大海的人拍的，他是狗仔出身，之前受人指使偷拍你和我，被阿文抓住教训了一顿。不过我看他拍照技术着实不错，尤其是抓拍，就把他留下了，他的工作，其实就是拍你，拍你的笑容，拍你美丽的瞬间。”蒋晋阳说到这，声音放软了，连脸上也带上了一抹不自觉的笑容，“你看这张，这是你上班快迟到时，急忙奔跑的慌张模样，很是难得。还有这张，我很喜欢这张，我们两在路灯下散步，跟老夫老妻一样，我还洗了一张就放在我办公桌上，每次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又充满电了。”
蒋晋阳此刻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与人分享至宝的收藏家，而他收藏不是天价古董，也不是书法墨宝，而是她。
她的每一个瞬间，她的每一个笑容。
“不过你刚刚在我行李箱里找到的照片不是胖大海拍的，是有人冒充胖大海，偷拍你，目的，大概就是想要让你对我生气愤怒，最后离开我。”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这些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我不想你误会，暖暖，我要的，从来都是你的笑容，而不是监视，相信我好吗？”
“是谁？”
“什么？”
“你说有人冒充胖大海，是谁？”宋暖过于平静的语气，让蒋晋阳反而有些不安。
“这些事我会处理好，你安心休息就是了。”
蒋晋阳揉了揉宋暖的发顶，没有告诉她答案。
宋暖也不追问，看了蒋晋阳一眼，离开了密室。
回到卧房，宋暖又坐在窗台上发呆，直到午餐时间到了，蒋晋阳带她离开暖园。
他定的是一家意式餐厅，在江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宋暖现在对江城的了解，主要是来自两方面，一边自然是蒋晋阳的介绍，而另一边就是不能不忽视的护士。
每天关在“医院”这个笼里工作，工作生活的圈子小，小护士们又年轻有活力，不耐关，一个个就叽叽喳喳的，像是小喜鹊，朝气且健谈，这段日子在医院，宋暖就在她们的口中了解到不少。
知道这家意式餐厅，也是因为科室护士聊天时说到，否则宋暖怕依旧是两眼一抹黑。
“这家的意面很出名，你可以试试，还有小吃，你们女生应该会喜欢。”
蒋晋阳将菜单递给宋暖，顺手又将宋暖的耳旁的碎发拢好。
“我要一份招牌意面，然后你们家每样小吃都给我来半份。”宋暖侧首，对点菜员浅笑，而后又将还未打开的菜单递给蒋晋阳。
“招牌意面两份，所有小吃上半份。”
“好的，我们会尽快为您上菜。”点菜员退出包厢，空气瞬间又沉积下来。
“你今天胃口不错啊。”
蒋晋阳一边说，一边把宋暖将餐具摆好。
“我们今天可能需要多聊一会，多些零嘴，可能会比较好。”
“暖暖想聊些什么？”
“你说过，这次回来，告诉我所有问题的答案，现在，我要知道问题的答案，所！有！”宋暖将“所有”两个字咬得很重，其以为，不言而喻。
蒋晋阳闻言，薄唇微微勾起，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所有问题的答案那可多了，说起来估计要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蒋晋阳的眼角带着一抹笑，是宠溺的。
这样的蒋晋阳，并不少见。
他总是对她充满纵容，完全没有传言中的模样。
从小姑那知道蒋晋阳的真正身份时，宋暖一度不敢相信，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就是外界流传的，不苟言笑，嗜血狠辣的冷阎王蒋二少蒋瀚。
偏偏，就是他。
宋暖克制住内心的波澜，努力继续管理住自己面无表情的表情，“那我问你答，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为什么是她？
那个雨夜，他宛若天神从天而降救了她开始，他就像是认准了她一样，甚至直接动用手段让两人领了那本红本。
而后无孔不入地渗入自己的生活，每一个方面，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
不可否认的是，他成功了。
宋暖在他的诱导下，一步步地走近，掉进了他的甜蜜宠溺，只是每每回头，还是让人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两个人相识相知，相恋相守，可他却像是提前知晓了天意，直接和宋暖开启了相恋相守的日子。“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时至今日，再不说，怕是局面会更难收拾。
下定了主意，蒋晋阳就开始了他的那个“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叫做阳，从小跟着母亲长大，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不过他也没有很想知道就是了。”说到这，蒋晋阳苦笑了一下，“阳的母亲是一个温婉而美丽的女人，阳和母亲的关系很好，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是两人过得很开心，直到有一天，有一群坏人出线，抓走了母亲，也抓走了阳。坏人抓走阳以后就把他关在一个废弃工厂里，直到阳的大哥找到他，不过因为被关的时间有些久，再加上母亲罹难的消息，小男孩开始封闭自己，一直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愿与人交往…。”
蒋晋阳话语一顿，眸子紧锁着宋暖，想从她表情看出一些端倪。
毕竟人的一生，会碰到不是身体健全，却不愿意开口说话的人，不是多数。
“创伤后应激障碍？”
宋暖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只是就事论事地讨论小男孩的情况。
“早期可能是，后来他其实只是纯粹地不愿意和别人交流说话，再再后来，他不说话则是为了能够引起一个女孩的注意。”
“小男孩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吧？”
“可能吧，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喜欢看小女孩笑，喜欢看小女孩挖空心思逗自己笑，喜欢她一直围着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看到她和别的男孩子亲近，他会烦躁，会不高兴，希望她是他一个人的。”
一度，他想直接将她劫到自己家里，成为他一个人的女孩。
不过这些，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宋暖。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宋暖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是一个连主人公名字都没有的故事，自己却这么认真投入。
“他们的认识说起来还挺有趣的，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阳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病床？”
“是啊，因为阳始终不开口说话，阳的大哥不放心，一年里有半年，阳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我懂了，你继续。”
“嗯，那个午后似乎特别热，知了都叫得比平时大声，就在阳想着这次要怎么从医院偷溜走时，病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就是那个小女孩，她急匆匆地冲进病房，似乎没有注意到床上阳的存在，女孩掀开被子就钻进了病床。她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果香味儿，不像花香太娇，也不似人造香水的媚俗，很好闻，只是男孩的身体快过大脑，不喜与人亲近的习惯让他条件反射地将女孩踢下了病床。”
蒋晋阳又看宋暖，只是她仍旧没有半点回忆起来的迹象。
“小男孩的全名叫白阳，后来小女孩记仇男孩的一脚之仇，带着她的好朋友苏红菱回来复仇，想了各种法子要整蛊小男孩，对了，小女孩一直都管她的好朋友叫小红帽，你不记得了吗？”
自己的“故事”已经讲到这个份上，可宋暖依旧没有任何印象，蒋晋阳有些急了，脱口而出想要确认。
宋暖一头雾水，“我要记得什么？”
“白阳啊，小红帽，还有那只大蜘蛛，你怎么会不记得？你本想用它来吓我，结果苏红菱没和你说是蜘蛛，盒子一打开，你比我的反应还要夸张，跳到我身上，还吻了我，你怎么会不记得？宋暖，是我啊，我是白阳，蒋晋阳就是白阳啊！”
宋暖眼中的懵懂，像是一击重拳打在了蒋晋阳的心头。
这一瞬间，真的连呼吸都困难了。
喉结艰难地滚动。
“暖暖，你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吗？那个小女孩就是你啊，那时候的你还是那么的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每天都充满活力，鬼点子还多，一天一个法子不带重样地想要整蛊我，你不可能会忘记的！暖暖，你再想想？对了，你还给苏红菱捐赠骨髓，后来你们成了同班同学，我也转学过去了，记得吗？”
“我就坐在你的后座，你经常回头传条给我的，对了，还有一次，朱明坤生日聚会的时候，我溜进了你的房间，我和你说话了，还掉了一颗衬衫扣子在你那儿，一直到你离开，你才让苏红菱转交给我。”“你一句话没有留，就跟人间蒸发一样离开了，消失了，我找了你整整五年，暖暖，你知道吗？整整五年啊，你不知道这五年，我经历了多少次绝望！可每一次绝望之后，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放弃寻找，舍不得放弃你，你看，你现在站在我面前，听我告诉你这五年，这一切都值了！”蒋晋阳有些失态，没了平日里的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气魄，像是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紧张，恐慌，也……脆弱！
看着这样的蒋晋阳，宋暖实在无法说出任何否定的话。
从位子上站起来，宋暖在蒋晋阳身边坐下，轻轻地伸手环保住他，“我逗你的呢，我都记得！你是白阳，也是蒋晋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蒋晋阳呢喃着回抱住宋暖，双手用力的程度，不难让宋暖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患得患失。
不由得，心里有些酸。
可惜，不是自己。
宋暖在心里苦笑，小手一下一下拍着蒋晋阳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叩叩”两声敲门声打断两人，“您好，请问方便上菜吗？”
宋暖看了蒋晋阳一眼，知道他现在情绪不对，帮他整了整衣角，自己又坐会座位，这才回头对门口道，“进来吧。”
因为宋暖这次点的东西多，光是上菜就用了近五分钟。
蒋晋阳休整了五分钟，人也算是回过神来了，耳聪目明。
此时的蒋晋阳像是又镀上了一层金刚不坏的外壳，刀枪不入，高大如神坻，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却让宋暖更加心疼。
外表再强大，内心却始终是被伤了。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很早就给过你了，因为你是你，所以我忍不住要靠近你，要保护你，要对你好，因为你是你。”
蒋晋阳笑，嘴角衔着一抹苦笑，“不过，你还是想不起来吧？”
这一刻，宋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或者说，希望自己就是蒋晋阳说得那个宋暖，可……
艰难地点头，“想不起来。”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你总会想起来的。”满眼的温柔和宠溺，他这句话不是假的。
只是，他的温柔和宠溺真的给自己的吗？
“蒋晋阳，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可能，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宋暖，我……”
“吃饭吧，说了这么久，你该饿了吧？”
蒋晋阳就像是没听到宋暖的话，兀自给她夹菜。
“蒋晋阳，这不是时间问题！问题是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别说给我一辈子，就是给我三辈子，我也想不起来的，因为我不是那个我，你这是在逃避问题！”
宋暖突然想起那个喊自己“替身”的红裙女子，她或许才是这个事件中，最旁观者清的一个人。
蒋晋阳依旧沉默着，但宋暖没办法沉默地接受自己成为替身的现实。
“蒋晋阳，这段日子，我们相处得很开心，也确实很合拍，可，我是我，也许我和她的名字相同，当我们一定不同，我不想也不愿当别人的替身，不管是你的心理辅导师赵又暖也好，还是这个同名的宋暖也罢，我都只想当我自己。”
“你是，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蒋晋阳！就算那是我，我现在想不起那些事，我就不是那个我，对不起，我想……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