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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宠爱’这位新夫人。*哈小说&”董真在“宠爱”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崔林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消失了几天,再出现时,人黑瘦了很多。原先也曾流亡江湖,但仍有着独属于贵公子的光润风华,仿佛在这短短几天内,都被罡风冷雨吹打坚硬,由玉回到璞石,却更有一种未被雕琢的个『性』之美。
在董真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变化。
崔林『摸』了『摸』自己的脸,想道。
比如不远处那位正俯身莳弄一株香草、颜容恬淡的素夫人,又比如另一位手握短刀、神态平静的中年侍卫。
“站住!”
刘玉如方才踏出兰院一步,便被院门口的女子厉声喝住:“如夫人的居所就在院内,还请回去罢。”
刘玉如吃了一惊,秋水般的双眸顿时『露』出委屈的泪光,而她身后的一名侍婢挺身而出,喝道:“大胆!知道这是如夫人,还敢如此放肆!”
那侍婢身形高大,年岁也稍长,足有三十出头,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傲气,哼道:“如夫人嫁给了主君,锦园就是她的家。又不是被软禁,怎的出不得兰院?”锦绣洛神359
其实就是软禁。
刘玉如心中忖思道。
若不是软禁,怎的来了这许久,既无人来探望,又不允许出门?任由名叫常儿的那个高大侍婢出面,将豪门骄奴的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她只会含着眼泪,默默无语,展现出的是一个安娴柔顺的世家女郎形象。
董真就站在院门外不远处,一排茂盛的栀子花树之后。
蜀中尽多这种香花,四季叶片油绿长青,夏季开出洁白花朵,香气袭人,秋季结出的果实栀子还可炼成芳香的油脂。很多人会将栀子树种在庭中,密密如绿墙一般,别具情致。
董真借着栀子花树墙,观察着自己这位新到的“宠妾”。
内院的事务,由崔妙慧统管。若是分得再细一点,那就是一向由素月专门负责董真身边的详细事务,藤儿负责崔林的生活日常,而其他姬妾的饮食起居,由董媛负责。此时这位院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婢,便是董媛的亲信。
她们虽不知董真的真实身份,但出于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对于这位来自益州,明显恶意大于善意的刘氏女郎,有着本能的戒防和不喜。何况董媛等人一向“妻妾相得”,这刘玉如却与她们不太一样。相貌美丽,姿态娇弱,偏又有一种天生的媚气。这种女子必然是男子们的心头好,却也必然会令女子们心怀敌意。
更何况……
董真无意识地轻轻抚捏一片栀子花叶,心中忖思。
刘玉如这种媚气,充满了一种致命的诱『惑』,若是真正的男子,或许『色』令智昏,只能看到诱『惑』。但于她们这些女子,却能看出诱『惑』下的致命。
刘璋千算万算,送来了这个尤物。只道可令董真受到『迷』『惑』,却怎么也没想到,董真根本就不是女人。
她『摸』了『摸』因为服下杨阿若特制『药』物后,微微肿起的喉节,苦笑着想道:“难道我真的越来越像男人了?”
那两名侍婢对上刘玉如这高大侍婢常儿,居然显得有些娇小,却气势未敛,其中一人便答道:“如夫人这不是还没嫁给主君么?”锦绣洛神359
只这闲闲的一句,便堵得那常儿眼睛一瞪。
偏另一个侍婢恰在此时补了一刀,道:“没嫁给主君,便是客人。哪有客人大剌剌的,非要在人家园子里到处『乱』逛的?”
董真忽然觉得董媛真是不错,这些侍婢被她教出来,一个个全无畏惧之『色』,即使是对上常儿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大族出来的骄婢,也毫不逊之。
常儿气得正待回骂,却听刘玉如柔柔道:
“此言差矣。妾有嫁妆十车,依律嫁妆唯夫家可有,闻主君已纳这十车财货,妾自然便是主君的侧夫人了,不然这如夫人三字,又如何能唤得出口?玉如出自江夏刘氏,乃宗室血脉,想来主君是世家子弟,亦并不会轻视。”
董真在树后忍不住在心中一赞,道:
“果然是个角『色』!”
刘玉如先说明自己的身份是名正言顺,又以那十车珠玉作为佐证,最后提到自己的身份,暗中凌压。正所谓礼仪、财货、权势三项俱全,每一项都是一顶大帽子,由不得人不被扣上。
果然那两名侍婢一怔,有些语塞之际,却听一个声音道:
“如夫人既是宗室血脉,人品贵重,难道不知道『妇』人于内庭之中,也当依循礼度,自重风仪么?若是呆得气闷,可遣婢女报于我知,我自会安排。哪有带着一个不识礼的婢子,便到处『乱』走,甚至不顾身份,亲自与两个婢子拌嘴?虽则两汉以来,宗室开枝散叶,血脉诸多,实乃刘氏福祉。但若是行为不谨,言辞失当,却是大大失了宗室颜面。我昔日在洛阳、邺城等处,多与宗室女相识,不要说公主,便是县主、亭主亦是慎入谨出,随从如云,高车翠盖,清水洒地,这才是天皇贵胄的气派。如夫人,只怕还要好生学一学才是呢。”
董真听到这番话,不禁失笑,忖道:
“也只有她出马,才能镇得住这位‘宗室贵女’了。”
但见院门不远处,有十余名姬妾婢女,簇拥着一名锦衣贵『妇』,缓缓行来,那说话的锦衣贵『妇』,可不正是董真的“夫人”崔妙慧?
她出身清河崔氏,那是连真正的刘氏公主也要仰视的贵族女郎。而且据说还是嫡女,虽不知董真究竟是哪里烧了高香,竟在落难之际也得到这位崔氏女的应约而嫁。刘玉如无论从哪一头,见到崔夫人,都不得不退后三分。
而她这一番话,也充分展示了比刘玉如更高端的宅斗技巧。其实这宫斗宅斗,并无什么大的学问,无非还是权势二字罢了,机锋阴谋,不过只能在权势的隙缝中寻机求生,算不上主力。
比如崔妙慧,她出身高门,的确也与公主等人相交,连寻常的县主亭主都不在眼中,对所谓宗室血脉看得实在太淡,何况是刘玉如这种完全不入流的“宗室女”?所以才不会象那两名侍婢一样略有忌惮。
而且她只消摆出更高大上的格局来,刘玉如便不得不饮恨落败。
比如董真从前在另一个时空听到的一个例子:如何打败炫富之人?其实跟其讲道德是无用的,就是比他排场更大,告诉他不过也是吊丝罢了。这才是致命『性』的打击!
果然,刘玉如脸『色』一白,不禁咬了咬唇。
真正随从如云的,此时是对面这位崔夫人才对,自己在刘氏族中并非嫡女,与刘璋也只是有远亲罢了,生来不过是因为几分颜『色』,才被益州牧府教养,专用来联姻所用,何时有过半分“天皇贵胄”的气派?
那常儿却不服气,张口应道:“我家如夫人……”
话语未落,便有几个女子尖声道:“大胆!”
声音之尖利,顿时盖过了常儿。
崔妙慧只皱了皱眉头,旁边董媛便喝道:“奴婢无礼,应笞十鞭以示警尤!”
“十鞭?”
刘玉如这一下脸『色』大变,正待出声求情,常儿却一振双臂,推开了前来拿她的两名侍婢,足见其颇负武艺,并不是寻常侍婢,喝道:“我乃益州牧府中之人,谁敢拿我?”
砰!
常儿话音未落,已颓然倒地,额上一道伤痕裂开,有鲜血汩汩而出,刘玉如只尖叫一声,身形晃了晃,整个人已软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崔妙慧叹了口气,道:“逦不周,你用力过猛了。”
一个清俊的护卫排众而出,董真认出那正是李不归的师弟之一,搔了搔头,分明是极秀气的眉眼,此时却有着一抹拙讷的神情,呐呐道:“也不太猛,在山中遇见虫豹,我都是……这还是省了省力气的呢,谁知道就……”众人一怔,旋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就在这片笑声之中,董真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离去。
这些时来,虽然天气阴晴不定,才有了几日明媚艳阳,接着便是一场倾盆大雨,接着又是阳光普照。但那春天的气息,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迸发出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冬天残余的衰败冷寒一气驱除开去。仿佛是天公奋起巨椽,沾染了翠的、绿的、青的、红的、朱的、黄的各种鲜艳『色』彩,一路泼染过去,将整个巴山蜀水,都描得山青水绿、姹紫嫣红,勃勃生机,仿佛一直从地底下喷发出来,渲染到了每一枚叶尖花瓣。
然而在涪城,即使这座古城也一样丽日高照,但那宜人的春『色』,此时落在烦心人的心中,却都化作了烦恼的烟云。
四周帐帘紧闭,半丝春光也不能泄漏进来。一身戎装的刘备双手负在背后,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紧拧的眉头显出怒意。身边空无一人,他也不用再在意过多,想到烦心之处,飞脚踢翻了一旁的水罐,发出仓啷啷的闷响。
“居然烧了白水关粮仓!”
他蓦地停下来,盯着那个水罐:“用的还是石漆和松油!真是熟门熟路得很!连糜芳……连糜芳都……”
帐门口传来卫兵的通禀:“庞先生!主公有令,此时任何人等,不得进入大帐!”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有急事要求见主公!生死存亡之际,主公还要学山中高士,悠然独卧于帐中么?”
语气严厉直接,正是庞统一贯的风格。
刘备捺下脸上的焦躁,但目中还是隐现一缕阴鹜,扬声道:“不得无礼,请庞先生进来!”
帐帘一掀,阳光『射』了进来,刘备眯了眯眼,在蓦然强烈的光线中,过了会儿才适应过来,看向缓步进帐的庞统时,勉强『露』出笑容:
“先生!先生请坐。”
“军中存粮只有一日……”庞统开门见山:“最近的白水关已经无粮,附近粮道皆被截断,主公可知?”
他瘦了许多,显得脑门越大,眼神越亮,越丑也越精神:
“刘璝乃刘璋族弟,为人自大,向与冷苞等不合,我们只须如故伎重施,作离间之计,纵使他们对涪城形成合围之势,亦不足为虑,但离间和反击均耗时甚久,方能见效。在此之前,我军至少也得闭城坚守一月有余!粮草……”
“先生之言,备皆知之!”
刘备一反常态地打断了庞统的话语,满面焦躁再也无心掩盖:
“想来先生业已知晓,就在昨日深夜,白水关粮仓被烧!始作俑者正是董真!眼下董真麾下近千众,皆是精兵劲卒,给养精良,武艺高强,当中还有杨阿若给她留下的游侠儿!甚至还有当初我所赠的三百士卒!葭萌守军力量不足,无法制约董真!休道白水关附近荒芜,仓猝间无法募集粮草,便是募集前来,只怕也会被董氏中途劫杀,依旧到不了白水关,更到不了涪城啊!”
他急促地踱来踱去,革履在毡毯间发出突突的闷响:“备心中实悔!早知如此,当初不如杀了董真!也少了今日这肘腋之变!”
“主公!肘腋之变,起源当真是董氏么?”
庞统稳稳地在席上坐下,眼神明亮,责备地望向刘备:“昔日士元曾向主公进言,董真胸怀韬略,兼负大才,若能为主公所用,则无疑于另一个陶朱公也!主公要夺取了隅也好,争霸天下也罢,最离不开的,无非是金钱二字!唯钱方能养兵,唯钱方能聚民心啊!”
“士元!”刘备的脸难得地红了红:“我知道你在责备我,不该在牛头山埋下伏兵!也是我……自作聪明,未曾事先与你商议……”
“主公是怕士元反对!”庞统冷冷道:“士元自效力主公,何时谋过一已之私利?便是反对,亦是为了主公!”
“是是是……”刘备连声道:“此事之后,董真对我大起芥蒂,我心中已是大悔。没想到此人如此狼子野心,只挟此私愤,居然不顾大局,火烧我白水关粮仓,陷我于今日之地!”
“主公于牛头山埋下伏兵,暗助黄唯青等人,若是成功,董真私兵尽没,对董真来说,何尝不是灭顶之灾?”
庞统直截了当:“董真异乡之人,远道前来,好容易有了今日这小小一些建树,又苦心设局,诱得这些益州织业的代表们不得不前来葭萌,为往后董真挤得巴蜀锦业的跻身之地,走出了这第一步!董真在益州别无依恃,又为了主公而公开得罪了刘璋,甚至连刘璋亲弟歧山侯刘璜,却死于他侍妾之手,又说服马超前来投奔了主公,成为主公帐下一员得力猛将,且对主公此后收复陇西之地亦多一强助。他所作所为,早已表明确是全心全力投诚主公,根本无须主公在他与益珍黄氏之间施展什么平衡收服之术,主公却想要毁掉他辛苦经营的第一步,以怨报德,以仇酬义,又是为何?”
他素来言辞犀利,此时更不会矫言为刘备伪饰,几句话简直问到诛心之极,刘备脸『色』更红,却呐呐无言。
为何如此?
看上去似乎是不愿董真坐大难以掌控,但庞统说得对,董真想在益州经营,必要投靠刘璋或是他其中的任何一人。
眼下董真公然表明是投入他的旗下,他没有必要暗助董真对手,而董真的势力尚未强横到如现在的益珍织坊的地位,也根本就用不着他来借助其他力量进行置衡。
这样漏洞百出的理由,庞统又怎么会相信?其实连他自己,心中也是隐隐不信的。不过,这是唯一能够说出口的理由。那么说不出口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