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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清光,如瀑般破空而至!
铮!
金铁交鸣,发出清脆的鸣响!那绿衣剌客身形一震,险些长剑脱手,她就势往侧面一个翻跃,卸去了大半气劲,却仍觉得手腕发麻,连带剑身也嗡嗡颤抖,足见那阻挡之人,是何等强劲的内力!
她惊骇地抬眼看去,但见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面含冷笑,正立在当面。*哈小说&
即使双方并无交集,剑上充盈的真气却是并不会说谎,何况彼此的真气路数,更是早在多年前便了如指掌。
“天师道的妖道?”
“无春之剑?果然是无涧教的妖人!”
李不归虽然话语不多,但刻薄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剑光乍起,却是他已掠向那绿衣剌客!
绿衣剌客虽见了李不归,但显然也并未曾完全放在心上,只听嗖嗖数声,腕底却飞出三枚短箭,两枚『射』向李不归,另一枚却疾奔董真而去!锦绣洛神373
素月大急,索『性』整个人猛地扑去,将董真覆于身下。
绿衣剌客眼中『露』出一丝冷笑。
只听呼呼有声,仿佛是大鸟翅膀掠过眼前,那短箭噗地一声,跌入其中,便如扁舟陷入大海,只转得两转,便不知踪影。
李不归却冷笑一声:“碧磷箭!”
剑光猛涨,却宛若一团圆形光影,将那两枚短箭皆收纳其中,但见那光影旋转之中,两枝短箭竟然都化为了齑粉!
眼前的“大鸟翅膀”蓦地消失,化为两只灰『色』的袖子,袖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孔洞,赵不为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把主君挪走!”
言毕袍袖一展,已牢牢地挡在了前面。
崔妙慧趁『乱』之间,赶紧奔向尚自坐在地上的素月,二人几乎连裹带挟将董真拖到角落之中,虽有了赵不为挡在前面,但崔妙慧想了想,又拖过另外一把“椅子”挡在身前。想着即使是那剌客窥着空隙再冲过来,好歹有了物件可以暂挡一挡。
她与素月平时并不需要动武,兼之是女子,所以身边并无佩剑,更没有其他武器。此时仓猝遇袭,除了董真所佩短剑,竟然手无寸铁。
若不是李不归与赵不为二人及时赶到,简直不敢想象。
赵不为大喝道:“妖孽又来害人!若不快些投剑认输,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那绿衣剌客虽见到李赵二人赶到,却似乎仍无所畏惧,冷冷道:“既然都来送死,且看谁无葬身之地!”
手腕一抬,似乎又有暗箭飞出。
却听一声长『吟』,如龙啸凤唳,清扬明亮,听来似乎尚远,但很快便近在耳边,宛若青山隐隐、碧水迢迢,令人心怀为之一宽。
李不归和赵不为神『色』皆是一喜,叫道:“来了!”锦绣洛神373
那绿衣剌客脸『色』蓦变,恨恨道:“今日便饶了你们几个小儿!”
手腕一晃,但听砰的一声,却是一团绿『色』烟雾,在室中蓬然炸开。
李不归的声音从烟雾之中传来:“快捂住口鼻!”
素月手中抱着董真,伸手去捂住董真口鼻,自己却无暇自顾,那绿雾十分呛鼻,顿时大声咳嗽起来。
而砰砰两声,却是门窗俱被推开,有风吹拂入室,那绿雾很快散去,但绿衣剌客也随之不见了。
清风拂来,带来淡淡的芳草清香,顿时将室内残余的剌鼻呛味驱除得干干净净。
那芳香的香气,悠远淡雅,那不是室外那些如茵的青草所具备的气息,那是……
一个人影,已出现在门口。衣袂素白,宛若一团悠闲自在的白云,不知从何处山岫之中悠然而降,落入了这所宅第之中。
崔妙慧只觉喉头发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而正在不断呛咳的素月也在泪眼模糊中更加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尚在梦里。
李不归和赵不为顿时大喜,一齐躬身行礼,恭声道:“师君!”
只在下一刻,那如云的衣袖,已垂落在她的面前,而一只修长的手也搭在了董真的左腕之上。
“尚好……”
这是陆焉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认真地看了素月一眼,道:“你这伤也需及时清理,不要留了异物在血肉之中,便会留下疤痕了。”
他转过脸来,却是温和地向崔妙慧说道:“崔夫人,还是快些将主君安顿下来,容我仔细再为她看看脉象。”
这室中床榻被褥俱是一塌胡涂,自然是不能再安置董真了。好在旁边便是崔妙慧的寝居,这些时日因“夫君”病重,自然不好再入各妻妾房中暂住。此时崔妙慧与素月也并没有唤来侍婢,而是两人合力,竟亲自将董真抬到隔壁室中。
她们二人乃是弱质女流,抬着董真颇为吃力。
但今日除了先前那个被绿衣剌客『逼』着,借送『药』汤为名,赚开房门的侍婢还倒在门口生死不知外,其余的侍婢竟无一个『露』面。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仍然没有让李赵二人『插』手的意思。
李不归倒还罢了,赵不为却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为何不直接让我们将主君抬走?如此狼狈……”
崔妙慧与素月刚经了一场生死争斗,崔妙慧顶多不过是鬓发蓬『乱』罢了,素月却是半边发鬓皆被削去,脸边又满是血污。这两人抬着董真走得踉踉跄跄,真是看了令人不忍。
陆焉却是安然立于一旁,目送崔妙慧及素月二人消失,脸上的神情仍是没改半分。
李不归却走上前来,向陆焉道:“师君,主君的伤势……”
陆焉眼神往他脸上淡淡一扫。
李不归忽然有些心虚,借着垂下头去,避开了陆焉的眼神。
素月及时出现在门口,柔声道:“陆少君,夫人请您过去。”
只这片刻时间,她已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半边失落的鬓发,被头顶放下来的部分发绺结成垂环,巧妙地掩住了无发的鬓角,脸上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
一声陆少君,即使如今贵为天师的陆焉,也不由得想起了邺城里那些鲜衣怒马的往事、与三五同道弹琴唱和、烹茶论诗的闲散时光。
即使在那时,也曾有过一些危险的经历,但不过是点缀奢华生活的调剂罢了,而不会象现在,步步锋刃,层层荆棘。
他身为天师,有嫡传血脉,有忠于父亲的道中老人,有那许多尊他如神的道众,尚且如此艰难,那甄氏——董真呢?
她一步一步,又是怎样走到了今天?
陆焉踏入室中时,崔妙慧坐于榻边,满脸忧『色』。即使是见到陆焉进来,也只是勉强一笑。
昔日二人在邺城,只有过一面之缘。谁也想不到,这个昔日作为曹丕正室的热门人选,后来也曾被临汾公主视为滕嫁的崔妙慧,如今竟成了董真的“妻室”。
世事变化,人莫能测。
谁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又是如何呢?
“主君伤势,是她自己不愿恢复,想要以此为由,行一个计谋。”
崔妙慧开口便颇为惊人,只是神『色』中有几分犹豫:“可是主君却意外地昏『迷』不醒,实在令我们感到忧心。”
“她自己?”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陆焉仍是脚下一滞,顾不得许多,在榻前坐下来,两根手指按在董真脉上,轻轻叩闻。
他的叩脉之术,是得自华佗的那位高弟谷神医。虽不及后者的出神入化,但辅以他的内功心法和经验,却是能查知对方体内的真气运行状态。
正如那位有名的老医师所说,董真的真气似乎停止了运行,而丹田之处更是寂静不动。仿佛整个人的身体都凝滞住了,偏偏气息尚在,若非气息仍然正常,便如死人无异。
“无妨。”
陆焉叩脉之后,反而略微有些放心,道:“我天师道中,素有秘术,她不过是身子虚弱罢了,待我以秘术催发元气,便如车轮停滞,只须稍稍一拨,便能继续转动行走一般。”
崔妙慧素知陆焉之能,闻听此言,多日来一直高高吊起的心便仿佛回归了原位,而端着热茶进来的素月闻言,更是大喜,险些将茶盘掷到了地上。
她们先前不允许李不归等人以此法调治,不过是因为担心暴『露』董真的女子身份。且男女有别,这元气催发需要动到周身大『穴』,岂是轻易让别的男子触碰的?
但陆焉不同。
至于怎么不同,崔妙慧不愿多想,但心中有个隐约的念头,即使是陆焉触碰了董真,那又如何呢?
董真嫁给陆焉,自然要胜过在江湖跋涉,陆焉对她也算情深意重,况且才貌声名俱为上等,即使是曹氏父子,如今要夺取益州,也不得不依仗陆焉在汉中的势力。或许将来,陆焉以天师道为根基,割踞汉中也不是不能,虽无王侯之名,却有王侯之实,董真若要寻个归宿,陆焉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正思量间,却听陆焉温声道:“但你要先告诉我,她为何要行此之策?”
素月送上热茶,又掩上室门。
崔妙慧咬了咬牙,决定将一切的实情都说出来:
“……从在洛阳开始,到我们冒充美姬被送往刘使君府,一直到后来葭萌和涪城,主君便觉得,始终有人在背后作崇,甚至曾下手谋剌。只是那人『奸』滑得很,似乎手下能驱动不少人为之卖命,当初有杨君在时,亦未能将其捉住。即使是在襄城县主府中,也未曾得到丝毫线索。但后来自入葭萌之后,主君多方交结,曾经也获得刘玄德的信任,但不知何故,刘玄德的心意却总是变幻不定,甚至一早就明白了主君的女子身份,甚至……甚至……”
陆焉毕竟是男子,她无法说出刘备曾欲以董真为妾的企图,但陆焉的神『色』却微微一沉。
他自然是明白崔妙慧的未尽之言。
“后来主君兴建锦园,打造织机,甚至流『露』出云锦之美,便是希望刘玄德能够知人善任,谁料即使如此,刘玄德仍然在蚕市举办之时,在背后阻碍了主君行事。纵然是主君英明,未曾让他得逞,但彼此已有心结。主君便心生了离意,索『性』作出愤慨不平的模样,连夜烧了白水关的粮仓,又以此为由,向刘玄德赔罪,独力支持了数月以来三万大军的粮草。”
此事陆焉早就有所听闻,当时便听有名士夸赞董真,说其在蜀毫无根基,却能擅为运筹,亦能理财,以一人之力做下这等大事,颇有春秋管子之风。
“但主君也藉此之机,一来是趁机秘密结交各地商贾,并以云落织坊新出的锦匹试代金钱支付,购回粮草,而主君供应粮草的钱财正来自于此。因锦匹新颖,销路颇佳,那些商贾尝到了甜头,已答应与主君长期合作。二来主君也趁着运用粮草之机,将所有贵重物品包括新的织机全部运走。如今留给刘玄德的,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锦园罢了。而云落之锦,也在此时打入了巴蜀市场,明着看似乎是刘玄德拣了便宜,事实上却是主君抢得了先机。”
陆焉不由得恍然大悟。
他可算是最了解董真“来历”之人,却对于这位被谪贬的“神女”一直有些出乎意料。古人的传说中,也不乏神女被谪贬人间的故事,可是那些神女即使履足了凡尘,也一样清高脱俗,至不济也能嫁给世家公子,轻轻松松度过人间的岁月。
可是董真……若不是他亲眼看到过并感受过,她是如何轻松地带着他在空中飞翔,他不相信神女会如此狠辣、干脆、锱铢必较!
不错。
这位“神女”最擅长的,一向是杀人与放火。
靠着这两门“绝技”,她一步步由织室走入宫廷,又从宫廷走入江湖,如今竟然在天下诸侯之间,也隐然声名鹊起。
她所做的事情,可跟神仙一点边儿都沾不着。
先前听闻,她在洛阳曾开过一家织坊。原以为只是以此立足来掩饰新的身份罢了,不料她竟当真前来了巴蜀,甚至不惜利用刘备,做出这样大一番事业来。
天下织锦虽多,魏、吴越甚至是辽东等地,都有织锦出产。然而天下公推织锦之美,以蜀为盛。不仅是因为蜀锦的『色』泽花纹质地俱丰富而多层次,更因为蜀地织业发达,除了大织坊外,甚至稍富一些的人户皆有织机,号称织业万户,又有锦府掌控全局。除非是占据了益州,否则外地织锦,即使是由曹『操』父子看重的魏锦,也很难锲入本地市场。也正因为无法在蜀锦的环伺中取得一席之地,魏锦虽然也出现过几种名品,包括那月华晕裥锦,虽然精美绝伦,也被众贵人争相购买,却无法令魏锦本身立于不败之地。而一两种珍锦,如果缺乏了整体品牌优势的支撑,便如美丽的花朵一般,不过绽放数日,很快即被蜀锦中不断涌现的新品所掩盖。
而董真先前在洛阳创建的“天水碧”锦,虽然『色』泽美丽,质地上乘,不过也只有贪着新鲜的权贵们买过,所图的也不过是一时之美,却终究比不得蜀锦这个整体品牌雄厚稳妥。
况且蜀锦何等美丽丰富,便是没有比得上“天水碧”等锦匹的,总有相似甚至另具所长的锦匹来取代。喜爱着锦之人,无不是喜新厌旧,但图案花纹甚至质地虽然变换无穷,但蜀锦这个品牌却是八方吹不动,代表着锦匹的繁多、珍贵、精美。换而言之,其他地方的锦匹单兵作战,万万比不上蜀锦是整体作战。
如果当真要令锦匹名扬天下,那么蜀锦这个堡垒,是非攻下不可。
故此董真才来到了巴蜀之地?她投奔刘备,想必也懂得,只有在政治优势之下,才能在蜀地锦绣中找到立足之处吧?
可是她为何不一开始便投奔刘璋?刘备虽看似夺得了涪城等地,相对于整个益州来,尚未伤根本。
她如今大张旗鼓前来成都,当真是因为刘备令她伤透了心么?以自己对她的了解,恐怕并不只因为此。
陆焉眉头微蹙,只闻不言。
先前情势危急,陆焉飘然而至,尚未动手,那发出的啸声便吓走了绿衣剌客。崔妙慧与素月二人也来不及好生端详他,只到此时定下神来,才注意到了这位新晋天师的变化。
眉目端秀,举止优雅,依稀之间,仍有着昔日邺城之中,那个出身优渥的贵公子模样。只是昔日的富贵气象,早已被清逸之姿所取代,即使是他身着最简单的白『色』葛衣,亦一样毫无瑕疵,有着神仙般的脱俗出尘。
而天师道的首领,毕竟又不只是单纯的炼修方士,治下百万道众,广大疆域,宛若一国之诸侯,且眼下的一切得之不易,也不知经过多少血腥的厮杀,故此即使是陆焉墨染一般的眉尖和清湛的眼眸之中,也增添了淡淡的威严与肃杀之气。
崔妙慧回想昔日邺宫之中,所见的陆焉是何等清贵悠闲,而自己那时又是如何的娇贵自矜。如今踏遍江湖风波,再回首看去,才觉那不过是少女最为一厢情愿的脆弱梦境。
而比自己经历更复杂数倍的陆焉,想必心中感慨,尤胜于自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