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落不知道有一双手已经控制了她和陆明焕的书信往来。她更不知道的是,天楚国的朝堂同样被许多看不见的手控制着。
这几日,各地关于春粮歉收和晋北王上奏的晋北军粮不足的条陈折子先后递进了京城紫禁宫。左相王步看着堆积成山的折子,微微有些发愣,今年天楚国各地蝗灾、春汛都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而这些赶巧不巧的折子竟然跟晋北王请粮的折子差不多一起到来,这一切都预示掌管户部的他摊上大事儿了,而且这大事儿后面牵扯的人都不是他招惹的起的。
早朝时分,大殿上,太子沈慕东坐定后,司殿太监刚喊完“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兵部尚书魏和延便执笏出班奏道:“启禀殿下,臣昨日接到晋北路奏报,北魏军队遭遇瘟疫,死伤数千之众。我晋北军趁势突出函谷关,与北魏军在瞿塘关对峙。”看着大殿中的众臣面露喜色,魏和延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艰难地接着说道:“瞿塘关一场大捷指日可待。但……但目前晋北军军粮不足,目前只可支持三月。”魏和延奏完后执笏低头不语。
早已知道内情的大臣们不露声色,刚听说此事的一班众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晋北军粮目前只够两月,如果不再加粮,勿说大败北魏军了,晋北军自己就先玩完了。
太子沈慕东对站在文官前排的王相和户部尚书裴钢说道:“北魏狼子野心,对我天楚贼心不死,前番在函谷关滋扰百姓,犯下滔天罪行。王相国,裴尚书,此事不容耽搁,户部赶紧调拨粮食,运往晋北地,支持晋北军一举击溃北魏军,扬我国威。”
王相、裴钢出班应喏,只是面露难色,正要接着启奏,还未开口,工部尚书左中元便执笏出班奏道:“启禀殿下,臣昨日接到江南、渭北二路奏报,四月来雨水不断,引发桃花汛。楚江南州、西州段决堤,南西两州大部县乡农田被淹,上千户房屋坍塌。江南、渭北数县官员联名奏请朝廷,尽快调拨赈灾钱粮,修复河堤,救济百姓。”
左中元还没说完,殿中百官也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殿中顿时传来细碎的嗡声。太子沈慕东对对左中元说道:“左尚书尽快从工部抽调人手前往南州、西州,主持修复河堤一事。”太子沈慕东接着对王相、裴钢说道:“王相国,裴尚书,赈灾一事同样刻不容缓,就由二位协调各地方官府,户部尽快调拨钱粮,救济南州、西州百姓,以免灾情扩大,百姓流离失所。”
左中元出班应喏,只是王相、裴钢却面露难色,裴钢咬咬牙,接着奏道:“殿下,眼下春粮歉收,各地府库空虚,又要调拨钱粮支援晋北军,又要调拨钱粮赈灾,户部恐怕再难以调集到如此多的钱粮。”
话声刚落,有一谏官便快步现班奏道:“殿下,户部掌管举国之钱粮,如今军情紧急、灾情似火,岂能以府库空虚为由,就枉顾千万军民急需钱粮的事实,臣要弹劾户部尚书裴钢办事不力,敷衍塞责,请殿下明断!”
接着另一谏官也现班奏道:“殿下,今年江南、渭北雨水并不比往年多,但桃花汛汛情却如此紧急,臣要弹劾工部失职不察,致使河堤年久失修,引发决堤,请殿下明断!”
两个谏官这一下让整个朝堂都炸开锅了,一时间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说户部办事不力的,说责不在户部的,说工部河堤年久失修的,整个大殿乱成一锅粥。
王相看着文武百官的众生相,心里泛起一阵寒意,这中间有多少人掺和了这事,这是要亡晋北,还是要生谁的事,如果不想法脱身,他王相、裴钢和左宗元就会是搭上的几个陪葬品。
见到大殿上吵成一团不成体统了,司殿太监赶紧出来大喊肃静,殿中大臣们这才悻悻归列,沈慕东这时才对王相问道:“王相国,此事你可有何对策?”
该来的总要来,王相心里想着,就由自己来挑到明面上吧。王相徐徐出班答道:“殿下,目前晋北军军粮和灾民的口粮均非常紧要。只是户部无粮,调拨的粮食也有很大的缺口。如今府库里的粮食先发放给最紧急的地方,现在紧要的是排出轻重缓急。待户部调拨资金向各地粮商购粮后再逐一满足。”
排出轻重缓急说的简单,但谁不知道如今北魏数十万大军还集结在瞿塘关外,天楚与北魏几十年的冲突仇恨,双方国民早已经是势同水火,好不容易有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给北魏重创,谁愿意放弃。但各地灾民的口粮也是十万火急,如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民变。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大殿上的大臣一时都屏气凝神,沉默不语。
沈慕东问道:“如何排出轻重,众位臣工可有何良策?”沈幕东环顾四周见无人应话,转过头来对着王相缓缓说道:“依王相国之见,这轻重缓急应该如何排才妥当?”
王相硬着头皮答道:“殿下,依老臣之见,这军情灾情均如水火,不可偏颇,府库粮食先均分划拨,待臣等向各地继续筹粮,再向各方投放后续钱粮。臣等肝脑涂地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听到王相的表奏,众位大臣又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大家都知道王相的说法表面看起来最合理,但也没解决根本问题,首先府库存粮本身就不足,划分两份对军粮或是灾粮都无法满足,后续的筹粮更是难以保证。如何解决目前的危机,各位大臣也是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没有定论。
沈慕东无奈又转头向近位站着的二皇子端王沈慕西和几位国公勋爵询问意见。这几位王爷、国公老家伙除非涉及自身利益的奏表,其余的向来不发表意见,偶尔也是附议。这次也故态重萌,不置可否只说臣等谨遵圣谕之类的托词。
朝会开到午间,也没能拿出一个更好的对策来。沈幕东头痛捂额,身心疲惫。这时候,一直作壁上观的端王沈慕西出班奏道:“殿下,臣弟以为以为此事关乎重大,还需王相国拟订筹粮发粮的细则再行定夺。为了楚江南州、西州的百姓,臣弟愿捐出一年俸禄充入国库用于筹粮。端王府也将库仓之粮送到户部为殿下分忧。”
太子沈慕东点头嘉许,众位大臣也纷纷出班表示愿意捐献俸禄。太子沈慕东准了端王沈慕西的奏表,命王相草拟筹粮发粮的章程待明日朝会定夺;命其余凡三品以上官员,捐半年俸禄,后宫裁减用度,充盈国库有功者再论功行赏。
好不容易这天冗长的朝会结束,王步和裴钢哭丧着脸走出大殿,一点都没有觉得轻松。虽说刚才端王沈慕西的奏表为他俩争取了一天的时间,但他们都认为这一天也改变不了什么,王步甚至在想明天写个折子告老还乡,好歹能留下一条命来。
王相步履蹒跚的走出午门正要上车轿前往户部正堂,却见端王沈慕西正站在午门口,王步上前向端王报礼致谢。端王沈慕西笑道:“王相国言重了。军粮灾粮紧急乃我天楚国之根本,区区俸禄只能尽绵薄之力,对于晋北和南西两州只是杯水车薪。王相国尽快筹粮到位才是真正的大善。”
王步相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所言极是,只是老臣实在是无力回天。”
沈慕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素闻青城府富庶,今年似乎也春粮丰收,康王富甲天下,应该有办法吧。”王步听完心中一动,只是迟疑说道:“青城府虽紧挨晋北,但中间隔着莽山天险,还有一个黑水三角区,就算有粮也没办法送往晋北地。”
沈慕西点点头说道:“河间府到晋北的路倒是比青城府要好走些。”说罢拍拍王步的肩膀说道:“难为王相国了,赶紧去准备明天奏表朝堂的筹粮发俩细项吧。”言毕,登上端王府的车轿,不急不慢的离去了。
王步怔怔的坐上自己的车轿往户部衙门而去,在车上细细的思量着端王沈慕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