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母亲来我房里和我叙话,说起这个氺慕凌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说,今日氺慕凌身上穿的那件蓝色锦衣貌似有点眼熟,和当初救她的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十分相似,再加上那身形和面貌,兴许救她的人就是他也不可知。我笑了一笑,道:娘你才知道啊。她又是一惊,对着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未免她会胡思乱想替我担心,我只好扯开话题,和她闲聊了些有的没的。离开我房间之前,她突然托起我的手,将一本小册子放到我手心。
“娘犹豫了很久,怕这东西会给你徒添伤心,也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你。不过思来想去,觉得我的月儿也长大了,能够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所以还是应该交还到你手中。月儿,听娘一句劝,往事可以追忆,但不要有执念。执念一深,苦海无涯。娘希望我的月儿,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娘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支持你......好了,月儿,很晚了,睡吧。”
我点点头:“娘,我知道了。晚安。”
昏黄摇曳的灯火下,我摸着那本封面有些粗糙的纸册,久久陷入了沉默。我从来没想过,被我撕了好多次都没舍得毁掉的东西,被我扔了好多回却没舍得烧掉的东西,居然辗转反侧最后命运捉弄般地又回到了我的手中。那一道道折痕印,还有那一滴滴水痕印,都像是一个个烙在心头却被我刻意尘封的伤口,此时此刻在温暖的灯光下竟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轻而易举地撕开伤疤,血迹斑驳、不忍直视。
费了好大勇气,才能试着翻开它,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这一页,是在他们大婚当日写下的吧,纸页上还残留着指甲里的血渍。
尤记得,那次我被爹爹罚跪在院子里,大冬天姨娘拿一盆子凉水从我头上浇了下去,你听传话的人说了之后立即赶了过来,将跪在院子里几乎变成冰块的我紧紧搂在了怀里,那时候我明明感觉到你的愤怒和心疼。
后来,我因此而发高烧,一连三天昏睡不醒,关家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生死,而你不顾旁人眼光、也不顾家人反对将我带回尹家,衣不解带的照顾我,看护我。我烧的浑身滚烫,熬好的汤药根本就吞不下去,你想也没想就将那碗药灌进了嘴里,一口一口喂我喝下去。夜里你怕有风我会着凉,命人把窗户钉了两层厚厚的实木。我睡觉不老实,总爱踢被子,你一直看着我,夜里惊醒好几次,每次都是为了帮我盖好被子。
你说:别怕。月儿,有我在。你安心睡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喝水的时候烫着了,你会帮我吹冷了再递给我。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你从来都置若罔闻。两个哥哥说我是野种的时候,你会揍的他们站不起来。你不忍心看我受苦,坚持要我搬去尹家。我不愿你为我和家人争吵,宁愿搬去云龟山避开是非。天气热的时候,你送来冰块和水果,天气冷的时候,你送来暖炉和厚袄。打完雪仗后,你用手搓暖我冻的发紫的脸颊,你低着头朝我手里吹气,你的动作那么小心,你的眼神那么温暖......
邵哥哥,难道这些都是假的么?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而我能为你做的却少的可怜。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能爱我,不愿意娶我?
可是你知道吗?除了悄悄关心你,除了傻傻看你,除了默默等你,除了给你做个香囊,除了为你下厨房做几道尝起来很艰难的小菜,除了偷偷学你喜欢弹的曲子,我多么希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听说你的新娘很美,才艺双绝,跟你是天作之合。
听说她家世显赫,还是皇族后裔,跟你是天赐良缘。
你与她如此般配。除了放手,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啪”的一声合起了纸册,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想到过去的种种,记忆如潮水般凶猛地朝我涌来,我却接的有些力不从心。将纸册的一角放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燃烧,时不时发出“嗞嗞”的响声,像是一个在向我求饶的可怜虫。我甚至可以看到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神,正一愣不愣地盯着我看。
“放过我吧,看在曾经那样的深爱过......”它说。
“不要再烧了,烧光了又如何,能够烧掉过去的那份执着吗?”
“......那时候,也曾那样子的美好过。你忘了吗?”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终是没骨气地松了手,看到纸册掉到地上,竟舍不得拿脚去踩,又捡起来用手将火星扑灭。将烧焦的纸册捧在胸口处,想哭却又突然哭不出来。脑海中不断翻涌着尹邵寒那双时而温暖时而悲悯地眸,还有他说过的那些温柔或者残忍的话。
我始终不能明白,他把我逼死了,为什么他自己也要去死?为什么他会来天无涯,为什么他要死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让我连恨都找不着出口!
这世间最残酷地杀戮,也许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就死去的爱情。
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音响,像是风铃发出的声音,伴随着海风的呜咽,竟有种能够让人灵魂出窍的魔力。我忍不住好奇,伸手推开窗户望去,对面屋顶上坐着一个慵懒的身影,乍眼一看,月下独酌,好不风流。
对着长空吹了一声响哨,火凤闻讯从远处飞来,落在我的窗前。我纵身跳了上去,驾着它朝屋顶上的那个人影飞去。落地后我才发现,此人不是别人,而是水族三殿下氺慕凌。这大半夜的,他不在屋子里好好睡觉,跑屋顶上来一个人喝闷酒?
我狐疑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捡起地上一个酒壶道:“殿下,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刚好我也睡不着,不如请我喝壶酒,一醉解千愁?”
他半倚在屋檐上,宽松的锦衣在月幕下光华如水。氺慕凌半眯着眸,似怒非怒地瞥了我一眼。
我在心里切了一声,讨杯酒喝而已,至于用这种怨憎恨的眼神仇视我吗?“殿下放心,我只安静喝酒,不会败了你的雅兴。”
一股脑给自己灌了半壶酒下肚,看天上的月亮都觉得又大又亮,似乎还在对我笑。“嘿嘿”我回它一笑。
氺慕凌拿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也给自己灌了半壶酒下肚。我突然想起些什么,于是伸手在胸前掏了掏,取出一小袋包裹来,打开后递了一块给氺慕凌:“这是我亲手做的,要不要来一块尝尝?”
见他一副爱搭不理地模样,我酒气上来胆子也肥了,一把拉过他的手就给硬塞了一块过去:“这叫月饼,凡间的人中秋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吃这个。中秋赏月就得吃月饼,月圆、饼圆,人月团圆,团团圆圆。别光顾着喝酒,快尝尝!”
被我这么一刺激,他先是有些发憷,然后狐疑地盯着这个卖相极差的月饼瞅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尝了一口。没咬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这一咬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着了某人的道。虽然从来没吃过月饼,但有哪家饼子会做成这样,又硬又咸、食难下咽的?
氺慕凌正欲发作之际,我已经“呸呸呸”连吐好几口了。“糟了,明明要做莲蓉馅的,难道把盐当成糖放进去了?”抬头望了望氺慕凌,尴尬外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怪不得老楚和小衡说我没天分呢,学了这么久盐和糖都傻傻分不清楚。你那个就别吃了,还给我吧,呵呵。”
见我一脸真诚地谄媚,他只是白了我一眼便作罢,也没有要还我月饼的意思。我讪笑几声,继续喝我的酒。
耳边又是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我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声音来自氺慕凌腰间的一对佩玉。我指了指问:“这个发出的声音很好听,可以借来看看吗?”
这回他倒是很大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佩玉已经飞到了我的面前,我伸手接住,仔细看了看。这对佩玉玲珑剔透,巴掌大小,合在一起似一整块玉佩,轻轻掰开又分别成为两块独立的个体,一个是龙,一个是凤。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玉玲珑”,两块放在一起就会发出清脆的音鸣,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如果两块分开,男女各执一块,若是两情相悦,不必合为一体,玉玲珑也会发出清脆的音鸣。
玉玲珑。子昱送我的那块珑血冥玉,还有白月身上的那块月珑珏,原本也是一对玲珑玉吧?原以为这世间只有一对玲珑玉,却不知氺慕凌手上也有一对。长情将它送给白灵作为定情之物,白灵却掰下一半转赠给了子昱,子昱又将其练成了冥血珑玉,冥血珑玉到了我的手里,最后又被长情给拿了回去。那半块玲珑玉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他的主人手里,只可惜形貌已毁、残缺不全。
当初,子昱和白灵相识相爱的时候,那一对玲珑玉是否也曾发出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嗖地站起来,将玉玲珑放在月亮底下透望,房顶本来就很滑,结果脚下一个不小心踩空了去,整个身子倒栽葱似的滑下屋顶。氺慕凌眼疾手快,一翻身子用手将我捞回来。我装的一脸惊魂未定,一只手按在他胸前的突跳处,心想着这颗心果然是暖的。还没等我有下一步动作,他就一甩手远远地将我抛在了屋顶的另一端,还故意撇过脸去不想看我似的。
“殿下,都说你才华出众、举世无双,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我冲他憨笑。
“......不要随便给我戴高帽。”他十分嫌弃。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
“喜欢一个人,你就会总想见到他,忍不住想要接近他,即便你理智的知道不应该如此。见到他的时候,你会怦然心动、小鹿乱撞;见不到他的时候,你会胡思乱想、心乱如麻;如果见到他身边有别的异性,就会醋意大发、恨不得把这碍眼的杂草给铲平了才好;如果他心有所属,而这个人不是你,也许你会大发雷霆、也许会默默隐忍,也许......只能放手让他离开,心想,只要他幸福就好。可万一你放手了,他却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得到幸福,可能你还会懊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牢牢抓住他......但是有些幸福,却又不是你想要抓住,老天爷就会大发善心地赏赐给你。”
人生总是很矛盾,得与失之间很难平衡。
对于我这么一大通煽情,氺慕凌就回了三个字:“没兴趣。”
“一个人的心里能同时装进去两个人吗?”我对着月亮笑了一笑,自言自语的说着,“除非把这个人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她,一半是我。”
“......你喝醉了。”他说。
“你会娶我吗?你想要什么?”我突然问道。
氺慕凌定定地看着我,眸光似一道寒箭,射过我眼神,几欲将我洞穿。
最后,他闭了闭眼,一只手滑过我的手腕,道了句:“不要再弄丢了。十日之后,我来娶你!”
说完,人就不见了。
留下我在原地,错愕地看着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绿灵,还有手心里躺着的半块凤珏,呆呆地愣神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