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内铜狮子熏炉内苏合香袅袅升起,帘幕垂下,宫女太监低着头似要屏住呼吸不敢惊扰床上沉睡的佳人,偌大的华丽宫殿内,显得了无生气。顺和帝在殿内走来走去,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火,“一群废物!皇贵妃病了这些日子,未见好转,你们还要多久才能想出办法!”
跪着的五名太医瑟瑟发抖,想到已经被处置的三名同僚,不禁悲从中来,直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上。。。”帘内徐徐传来两个字,每个音像是踩了拍子,字字生香,但却气若游丝。顺和帝一甩袖子,大步走了进去,宫女太监又往后退了几步。顺和帝握着皇贵妃的手,见她苍白的脸上泪水涟涟,美人垂泪总是让人心疼。
“皇上,别为我再起杀戮了,生死有命,臣妾能有幸进宫伺候皇上已是上天赐予的福德,只是臣妾无能,未能为皇上留住八皇子。”说起夭折的儿子又是好一通哭泣,也勾得顺和帝掉了几滴泪,轻声安慰道:“你只管好好养病。没有咱们的八皇子,我们还会有其他皇子的,要不我把虞美人的皇子交给你?”
皇贵妃连连摇头,柔声说道:“十一皇子是虞美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千好万好终究不如自己的娘亲好,皇上,臣妾不愿做那夺人子的恶人,我只是。。。念着我的八皇子。”说着又哭了起来,顺和帝心疼地抱住她,抚摸着她的背,心里感念着皇贵妃的善良,同时对害了八皇子的张贵妃又恨上一分。
冷宫里的张贵妃跪在小佛像前,眼里闪着疯狂又恶毒的光,嘴里念叨着:“一定要让承乾宫那个贱人下十八层地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下得去手,一定要让她下地狱。”
皇后跪在坤宁宫内室的一座佛像前,手里转着念珠,或许是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疲态毕现,原也是刚出水的一支莲花,经历风吹雨打,渐渐凋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玉珠上了一杯清茶,在她耳边说道:“娘娘,太子殿下又出宫了。”
皇后缓缓抬起眼皮,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对着佛像拜了三拜,玉珠将她扶坐到软榻上,皇后轻叹了口气,说道:“随他去吧。”
今日阳光晴好,还有丝丝凉风拂过,木樨站在凉亭内,拿着一小碟鱼食时不时洒下几颗,引得池里的鱼全聚在她面前,凉风一过,吹下片片桃花漂浮在碧波上,三萘为她披上一件暗红银线斗篷,说着:“阁主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这风这么凉,还穿得这么单薄,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无论阁主要做什么大事,总得保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木樨含笑看着她,这些念叨像涓涓暖流一样流入她心里,拍了拍三萘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了,三萘姑娘。”三萘小嘴一翘,反握着木樨的手,说:“嘴上说知道了,阁主下次可要这么做才好。”
“阁主,越岭派的夏云棠求见。”和罗拿着拜帖走了过来,木樨接过一看,果真是夏云棠,他来做什么?
“快请进来。”
话说夏云棠将木樨一行人护送回肃城后,连夜赶路回到越岭山,史明青告诉他前一日师傅和司马自持在中正堂闹了起来,几乎大打出手。司马自持坚持要收取孝敬,不然全派上下的开支就由南堂承担,而宇文禅自是不愿意的,又指责司马自持收取银钱是为了自己,两人相互指责,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司马自持却突然又罢了手,跟着范伯州走了。
那天夜里,宇文禅做了一个决定,带着妻女还有南堂五子来了京城。南堂五子排行第三的霍文同与排行第五的俞子维本就在京城办事,接到宇文禅的信立刻租了一处宅院,昨日夏云棠就是和霍文同一起外出采买。
离开生活十多年的越岭山,夏云棠满心的不愿,但是这是师傅的决定,他也只有遵从。昨日在街上他看见木樨的身影一闪而过,随意找了个借口抛下三师弟,远远地跟着木樨,见她进了百晓巷才如梦初醒,自己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但今日却又按耐不住,找到了百晓巷的木府,鬼使神差地敲了门,又递了拜帖,直到被和罗请进府,都像是在做梦,飘在云上。凉亭里站着两人,夏云棠的目光钉在了一人身上,那人身穿丁香色的衣裙,披着暗红的斗篷,樱唇微启,对他说道:“夏公子,别来无恙。”
夏云棠稳住心神,却依旧显得局促,“木阁主,我们又见面了。”
三萘为二人斟上茶后,与和罗退至凉亭外。凉亭里只剩他们二人,夏云棠慌乱中将茶泼了一手,正窘迫时,只听见木樨轻笑两声,笑声清脆曼妙,他面上一红,也跟着傻笑起来。木樨递给他一张丝帕,见他呆呆愣愣的,眉头微皱:“夏公子。擦擦手吧。”夏云棠连忙接过丝帕,一股清香直扑鼻中,诺诺地说了一句“多谢。”
“夏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家师带着南堂弟子来了京城,日后我们会常住京城,今日我。。。”夏云棠不知该如何说,他来见木樨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我的婢女一事,宇文堂主劳心不少,既然宇文堂主来了京城,改日我定会上门拜访。”木樨为他解了围,她昨日就知道夏云棠跟着她,但她并不关心他为何而来,只是要由眼前这个人一直想着理由,太耽误功夫了。
夏云棠窘然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家师知道木阁主要来,肯定会很开心的。”他想了想,还是把越岭派的事告诉了她,见木樨并未有鄙夷之色,又忍不住多说了些,连两位堂主快动起手来都说了出来。
木樨觉着好笑,真是个傻小子,什么都往外吐,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
“这么说,宇文堂主带上了妻女和你们五个师兄弟,还是把其余南堂弟子留在越岭山,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夏云棠点点头,还好师傅留下了其余弟子,不然这越岭山怕是要被北堂占据了,“师傅为何来京城我也不清楚,许是因为师娘是京城人士。”宇文禅的夫人刘香的娘家在京城做着酒楼生意,因为刘香的父亲对宇文禅的父亲有过一饭之恩,两家就这么定下了亲事。这刘家和锦衣卫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次宇文禅请刘香的娘家大哥向锦衣卫的于百户引荐夏云棠,这事夏云棠不好意思对木樨说,在他看来江湖中人进入朝廷,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夏云棠倒是越来越自如,只是不敢看着木樨的眼睛,说话时总要盯着点别的东西,三萘走进亭里问午饭要摆在何处,夏云棠连忙起身,说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多呆了,木樨也不留他,让和罗代为相送。
夏云棠急急赶往东来酒楼,今日就是要见于百户。
午饭后,木樨带上流砂出了门,两人戴上了帷帽,一前一后走进了六条胡同的一处破旧的小院,这里多住着孤寡的老人很少见年轻姑娘来这里,流砂上前应门,等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流砂轻声说道:“我们来找夏公公。”男子正欲说这里没有夏公公,流砂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又把一块玉佩交给了他,不一会儿男子带着一瘸一拐的夏公公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进了屋后,两人取下帷帽,夏公公命年轻男子守在门外,他双手颤抖地拿着那块玉佩,颤声问道:“你是裴正,裴太医的女儿?”听见父亲的名字,流砂捂着嘴点头。夏公公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大笑起来,说道:“裴太医终究还是留有一脉骨血。”
他又看着木樨,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大,指着她,惊声说道:“你。。。你。。。”
“夏公公,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夏公公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呐,冤有头债有主。”
随即又沉声说道:“你们又回来做什么?远离了京城就不要再回来。你们走吧,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流砂擦掉眼泪,收起那块玉佩,“既然我们回来了,就绝不会再离开,我裴家满门32口,只留下我一人,如不能为父洗清冤屈,我绝不会离开。”
夏公公急得直拍桌子,恨声道:“你个女娃娃能做什么!还洗清冤屈?痴人说梦!冤不冤那是宫里的人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看在你父亲生前救过我的份上,我就当从未见过你,赶紧走吧。”
他又看向一旁的木樨,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看到了先帝驾崩时宫里的那场大火,哀鸿遍野,满目疮痍。木樨与流砂相视一眼,低声说道:“夏公公,看在我二人父亲都曾帮过公公的份儿上,还请公公帮助我二人。就是挟恩图报也好,既然我们回来了就绝不会轻易离去。”
话音刚落,流砂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夏公公赶紧扶起她,闭了闭眼,又见两人目光坚定,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决意如此?”两人点头,“成王败寇,也怨不得人。”
夏公公眉头紧皱,想了许久,也只有点头,说:“成败与否,与我毫不相干。”又将守在门外的年轻人叫了进来,指着他对她们说:“这是我干儿子,称呼他小卫子吧,他在坤宁宫当差,很是机灵,有事的话每月的初九来这里,他会帮你们的。”
“小卫公公。”
小卫子连忙摇手,声音又细又尖,“两位称呼我小卫就行,我可不是什么公公。”
“你们放心,小卫子绝不会泄露半分秘密,他也不会知道你们是谁。”
木樨见小卫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不言不语,脸上并为表现出好奇,心里微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就多谢夏公公和小卫公公了。我现有一事想问,皇贵妃的病是怎么回事?”木樨问。小卫看了夏公公一眼,见他颔首,低声说:“装。”
“你又怎知她是装的?”
小卫笑了笑,说:“宫里的事自是包不住火的,何况皇贵妃荣宠不衰,自然。。。”
“那贤妃呢?”
见她问起贤妃,夏公公眯着双眼,注视着她,却又看不出什么。
“贤妃娘娘为人低调,关于她的事,奴才所知不多。”
“多谢公公了,日后还烦请公公多多帮忙才好。”
小卫将木樨二人送出小院,流砂又给他五十两银子,小卫接过银子神色依旧,并未因银子而显得谄媚。见她二人走出了六条胡同,小卫赶回屋内,夏公公带着他进了一间暗室,里面摆着三个排位,两个是裴太医夫妇,另一个没有任何名字,两人跪在排位前,夏公公老泪纵横,“又回来了!又回来了!”
从六条胡同出来,木樨让流砂先回木府,她独自去了万落花楼,红娘恭恭敬敬地将她迎了进去,路过大堂时,她随意一瞥,看见徐风眠和三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坐在一起,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的歌舞,除了他之外每人都有一个美丽女子相伴。徐风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一看,举起酒杯,遥遥相祝。
“这是云大人的公子。不过却是叫徐子仲。”红娘在她耳旁说道,又轻笑两声:“一个姓云,一个姓徐,还对外说是养子学艺归来,哎呀,这也是谎话都编不圆,谁不知道这是外室子。”
“云大人是谁?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又是谁?”
“云雄,兵部侍郎,那个穿蓝衣服的叫姜猛,是云夫人娘家大侄儿,旁边那个长相粗犷,嘴角有一颗痣的叫姜勇,是云夫人娘家二侄儿,这第三个人嘛是英王世子。”
木樨又看了两眼,觉着无趣,让红娘快带她去见李红尘。
走进屋内,黑纱依旧把光线遮挡在外,李红尘换上了一件紫色外衣,头发披散在身后,见木樨来了,连忙为她斟上一杯茶。
“今日可要留在这里用晚饭。”
“不行,我那里一群人等着我。”
李红尘的笑脸一下子又隐了下去,赌气地说道:“她们她们,哼!你来京城两天了,我就留了你两次,事不过三,下次再拒绝,就永远别来了。”
木樨吹散杯里的浮沫,笑着点头。她将皇贵妃的事告诉了李红尘。
“装的?呵,有意思。”李红尘眯着眼,拿出那瓶还魂丹,懒懒地说:“既然是装的那就没必要把这真的还魂丹送给她了,免得浪费了这宝贝。”
“你还是把这东西交给太子,让他做决定好了。”
李红尘轻笑一声,言语中满是不屑:“他?他要是何事能自己做决定,还会被七皇子比下去?这个位置都快保不住了。也罢,就交给他好了,换一个信任。”
木樨点点头,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那祝你心想事成了。”
木樨与徐风眠同时走出万落花楼,两人相视一眼,像并不相识一样,一个往东,一个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