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聪低声禀告了一阵,林海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去安排,我要拿一个人赃俱获。”
林聪躬身退去,林铭玉怒道:“真是欺人太甚!爹,这还能算是亲人吗?简直是畜生所为!”
林海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镇定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可怜你母亲被蒙骗在鼓中,至今都没看清她娘家人的真面目!”
父子两相对恻然,虽然对贾府已经失望,却万万没想到她们能做到这个份上。里外勾结,置人于死地,这是何等恶毒啊!
当日,饭时,因着林海身体好转,黛玉也已归家,林海院子里的防备松懈了许多。林管家早早地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宴席,老爷高兴,要在正房里摆酒,让西院两位姨娘也过来用饭。
林聪一走,厨房里便忙碌起来。一个管事娘子打扮的妇人信手检查了一遍,觑着无人注意,便进了西院。
“什么?三五日便好了?怎会如此?”一个气急败坏地女声传出来,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得十分阴郁:“真是命大,人道鬼门关前了,还能歪打正着拉回来。不行,我们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姐姐,你说怎么办?”管事娘子的声音。
先头那声音沉下来:“去请马姨娘过来,咱们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也该出点儿力了。”
不一会儿,管事娘子便匆匆出门,又带了一个穿着华美的妇人进来。
杜姨娘这会儿已经惊讶过去,平静下来,拉着脸与马姨娘在一处商议。
“这事儿我也无法,当初说好了我只是求财,你求命。你那药不是说十分灵验么?怎的这般容易就解了,我看,现下里先别忙着动手,若事情败露了,才叫完了。”
杜姨娘气急,指着马姨娘道:“你快别说风凉话,我若败露了,有你什么好!”
马姨娘真是一百个瞧不上杜氏这样的蠢货,但若林海还安安稳稳活着,自己的任务也没法完成,于是忍住不耐,解释道:“你先别上火,你想想,是不是他们看出有人下毒了?”
杜二姐忙说:“不会。这药是京都王府里出来的,便是御医来了,也不一定能瞧出来。我打听了这几日,倒不像是事发,许是咱们之前剂量下小了。”
马姨娘道:“那便再赌一把,我不信他的命硬能硬得过毒药。二姐,今儿不是唤我们都吃酒呢,你把药放咱们指甲里,倒是我们敬酒的时候……”马姨娘话未说话,杜姨娘便又露出笑容。
“就听姐姐的。你放心,有提举司大人给我们撑腰,他死了也怨不到咱们身上。”
马姨娘也笑:“我还要承妹妹顾看着呢。”一时三人商议好细节,便各自去准备。
果然到了饭时,林海在林铭玉和林黛玉的簇拥下坐上首席,两位姨娘盈盈下拜,又与林黛玉姐弟见完礼,各自坐了。
林海道:“先前我身体不适,总不叫你们过来,今日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吧。”林如海温和地看着马姨娘:“马氏,你原是太太的陪嫁丫头,跟着太太从金陵来,一晃几十年过了,可想金陵了?”
马姨娘忙笑着回道:“老爷说笑了。我当年老太太把我赐给太太,我心里便一心服侍着太太,太太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我在金陵早没有亲故的,便也不甚想念。”
“多亏老爷太太善待我,今儿我便借花献佛,给老爷敬一杯酒。”马姨娘站起来,端起面前一杯酒,走到林海身边,涂着蔻丹的手指不经意似的轻轻动了一下。
波光盈盈中,反映出马氏眼底期待的神色。
林海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然而到了半空又停下来。
“你回去坐着吧,我说完了再与你饮酒。”
“杜氏。”
杜姨娘浑身一哆嗦,收回可惜的目光。“老爷,您说。”
“你是扬州人,进府有七八年了吧?是谁送来的,我老了,记不得了。”
杜姨娘身体一僵,迟疑地观察了他的面容,看不出什么差错,才低低回道:“我是八年前提举司黄大人送给老爷的。”
林海突然笑起来:“对对对,提举司,荣国府,我这内宅还真是有光啊,哈哈哈。”
马姨娘与杜姨娘对视了一眼,不知林海今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这时,杜二姐在下头道:“老爷,这时您爱吃的甜汤,方才炖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林海挥挥手,林铭玉亲自过来接了。背对着杜二姐,站在杜、马姨娘看不到的角落,林铭玉对林海眨眨眼。揭开盖子,林铭玉笑嘻嘻递上去,“爹爹,您请用。”
”哎呦!”林铭玉跳起来,生气道:“烫死我了。你怎么管事的?这般烫的东西端上来,我爹能喝吗?反了天了,快把人给我拉出去,关在柴房里饿她两天!”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道林铭玉发的什么疯。
林黛玉皱了眉,但见父亲不说话,心里疑惑越深。若有所思地望了两位姨娘一眼,她把筷子也悄悄地放下。
杜姨娘怔愣了一会,忙站起求情:“大爷息怒,二姐不是故意的,定是下头婆子们偷懒,您饶了她吧。”
林铭玉狐疑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杜姨娘低眉赔笑道:“她是我妹妹。大爷请听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是个可怜人,自守寡了便跟着过来服侍我,在厨房里听差六年,总没出错,今儿许是失手,大爷看我面儿上,且饶了她吧。我用一杯酒与大爷赔罪了。”
说着亲自倒了两杯酒,左手那杯递给林铭玉。
林铭玉却笑了,“姨娘这样说,我便信了。”说着绕过她的左手,来拿右手的酒杯。
杜姨娘没料到他会如此做,下意识便把手让开。
“姨娘?”林铭玉偏把手抬着,去拿她避开的那杯酒。
杜姨娘慌了,手一收回,一口就喝下去。喝完,她就知道不好了。
“砰!”林海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马姨娘把手藏在袖子里,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老爷,我……”
杜姨娘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左手一转,却被林铭玉一把抓住,抢过那杯酒。把她推到在地。“不……”
“齐大夫,你来看看有没有毒。”随着话音刚落,林枫已经把齐大夫带过来。马姨娘盯着面前那杯酒,眼底闪过一抹狠色,一仰脖子,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马氏,你还不愿说实话!”林海一声喝斥,马姨娘却低低笑起来。
“我无话可说。老爷,是我对不住你,我这样做,全是因为贪慕林家的产业,你若死了,大爷姑娘都小,我经营了二十年,总可以把持住两个小的,如今事发,我只能以死谢罪。”
“对,是她,全是她指使我做的。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是被逼的……”杜姨娘跌跌撞撞爬过来,对林海磕头道。
马姨娘轻蔑一笑:“妹妹,死便死了,何必往我身上推脱呢。药可是你拿出来的,下药的也是你妹妹,老爷只管去她房间里搜,定能找到证据!说起来,我只是个帮凶呢。若不是你引得我,我也不至于走上这条岔路。如今老爷都知道了,你还隐瞒什么呢!”
“呸!你,你别诬赖我。我可算是明白了,明明是你,是你主动上门来要与我合作,你还知道我有药,你往姑娘墨汁里下的药打量着我不知道呢,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林铭玉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我姐姐墨汁里被下了药,是马姨娘下的?”
马姨娘伏在桌上,轻轻发抖。
杜姨娘愤怒地看着她,咬牙道:“便是她下的,我先以为她就是为了要财,几番见她鬼鬼祟祟写什么也不在意,有一回亲眼见到她拿了姑娘院里才买的文房四宝入了西院,我悄悄地看了,见她添了一种药粉在里头,又封好放到库房去。现下里一想,姑娘和大爷先前儿体弱,定是她做的好事!
”马姨娘,你是听了谁的吩咐?”杜姨娘恶毒地质问。
“原来我养了这许久的白眼狼!不仅要害死我,还要害死黛玉和铭玉,你们好狠毒的心肠!”林海怒极攻心,一阵大咳。
林黛玉忙端了一杯茶递上去,抚摸他的胸口。
事已至此,林海怒也怒过了,心底一片冷酷,当下便开始审问。当知道自己王家家生子的身份被揭穿,马姨娘受不住刑法,终于死心了,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她本是王夫人奶妈的女儿,自小儿便被王夫人使了手段当成孤女卖到贾母身边,再由贾母送给贾敏当丫头。她的主子明面是贾母,忠的是王夫人。王夫人对贾敏这个高傲的小姑子一直怀恨在心,在她身边插上自己最信任的眼线她才放心。
谁知道贾敏嫁得好,几年之内林海便成为简在帝心的心腹大臣。尤其生了女儿之后,与贾母笑谈间竟然想把黛玉许配给宝玉,王夫人怎么能容忍?便定下这样恶毒的计谋,让马姨娘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垮黛玉的身体,又知道林家家底丰厚,干脆打起了一石二鸟的算盘。
马姨娘是个伶俐之人,果然做得隐密。只一回不小心被杜氏撞到,同时阴错阳差发现了杜姨娘的秘密,两人一拍即合,便合伙行事。
听了这番话,林海心中泛起了惊天骇浪。林铭玉这几日已经把在京都贾府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了,王夫人的刻薄和狠辣,已是让他吃惊,没料到,她算计得这样缜密,这样长久,当真防不慎防。
“爹爹,她好狠毒的心肠!”林黛玉颤抖着说,她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先是父亲重病乃是中毒,又是她的体弱另有内情,最难以置信的是,这幕后之人,竟然有贾府之人!这些人,都是她原本以为的亲人啊!
林海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细瘦的脊背,久久无言。
“铭玉,幸好你陪着你姐姐去了京都,不然,咱们一家人便是被害死了,只怕也只以为她们好。罢了,罢了,总算明白得不算晚,从今儿起,咱们便与贾家再无情义。”
林铭玉巴不得与贾府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林海能明白,他才是真正放心了。
林海长叹了一口气,对林黛玉道:“黛玉,我最放心不得你。你性情敏感纤细,我不该把你送去那虎口狼窝里住着,让你也跟着受欺骗。如今即是看明白了,你心里也得慢慢儿转过来,断了那头的念想才好。你弟弟说得是,凭借你外祖母那套行事,便不是个明白公正之人;你二舅舅量小,如今见着也不是个正直君子,再有那等恶妇,想来便觉得恶寒。你性情太弱,如今只咱们一家三个亲人儿,再无其他依靠,必得日日坚韧些,才能令爹爹和你弟弟放心呢。”
林黛玉含着眼泪道:“我知道,是我让爹爹操心了。我往后定不再软弱,我也要护着爹爹和弟弟。”
林铭玉愁眉苦脸:“那不是更多一个人管着我了?”
林黛玉气笑:“你最小,不管你管着谁!”
那毒酒的分量重,又存了死心,马姨娘终是没保住。林府没有声张,打算悄悄地把人送到王夫人那去,人死无对证,既不能凭此除掉贾府,也得恶心恶心人。
林海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但如今贾府似有重新得宠之势,帝心难测,林海不打算轻举妄动。但,这个仇,他记下了。
还有杜姨娘那边,查到提举司线头便乱了,种种证据直指京都中心,这种毒杀一方大员之事,事关重大,林海连夜启奏一封密折,很快便呈放在今上的案头。
帝都里一场暗波汹涌,远在扬州的林府,却风风火火地过起自己的日子。
涂凌光应林铭玉之请,派人送来了药材。同一日,一个不速之色登上门来。
“贾琏,他来作甚?”林海在书房,正在考察林铭玉的功课,听到林枫来报,直觉便皱起眉头。如今他着贾府的字样便觉着恶心,何况这人还找上门来了。
“他带了许多的药材补养之物,说是听着老爷病了,特意上门来听候调遣的。”
林铭玉皱了眉头:“咱们家的事儿,贾府倒管的宽。又无人去送信,探听得这般清楚,还眼巴巴的赶来帮忙,我看不是帮忙,是等着捡漏来的吧。”
林海道:“既然是来听用的,便找些事儿给他做。”
林枫迟疑:“也无适合的差事给他办。”
林铭玉转了转眼珠,笑了:“枫叔,可别把他当成客,这样吧,我去会会他,保管叫他满载而归。”
林海也笑:“你尽管去安排,只留他一条命在,有什么事儿,爹爹给你兜着。”
林铭玉唉唉蹭蹭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又喝了一碗甜汤润润喉咙,这才慢悠悠过来见客。贾琏早在屋内等到不耐烦,有心与小厮打听几句吧,林府里的小厮都跟木头似的。不然便像桩子似的外头杵着,不然端茶倒水之后便跑得飞快。
想找个小丫头子来赏心悦目,却只见几个粗使老婆子在外头扫洒。贾琏十分不满,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竟然连姑太太家的正房都没得见,挡在门房里与粗鲁不堪的下人大眼瞪瞎眼,有*份!
一盏茶喝完了,也没见个人来添水的。贾琏唤了几声,门外之人只装作没听见,贾琏又气又憋屈,正要发火,突然想起来前老太太、太太的交代,又坐回椅子上细细的思量。
林府里可真不成个样子!贾琏琢磨着,听说林姑爷是个最温和不过的读书人,姑太太过世之后,家里也没添个掌管中馈之人,现下见着仆人们这般不知礼数,想来家事也是一团乱麻呢。
贾琏暗乐,这不正是自己的长处呢。少不得等林姑爷去了,大展手脚收拾一通,区区一个林府拿在手头还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处,不由得心热。老太太和太太的心思,他是尽知的,初听了这话,纵使他胡混惯了的,也不得不赞一声,姜老弥辣。对自己女婿都琢磨到这份上,眼里还有谁呢!一面想着林府白花花的银子,一面心里泛着凉。
贾琏是个活机灵,回头把话往王熙凤那一说,夫妻两合计着,趁着如今王夫人被贾母打压,王熙凤住持中馈,赶紧的多捞银子。指着他们指缝里漏出来一点,指不定脖子望长了呢!
贾琏满脑子的算计转悠着,只听到仆人过来传话:“大爷已经来了,请贾二爷过去说话。”
贾琏忙起身整整衣裳,把脸上贪婪的表情收拾好了,满面哀戚地跟着仆从进入院内。一面走一面暗暗张望,心里不由得微微失望。林府的院子远不如贾府的阔绰豪奢,能拿到多少银子,贾琏不由得又重新拨起了小算盘。
“琏二哥,贵客到访,有失远迎,真是对不住。”林铭玉待他进了门,才转过身来。嘴里说着对不住,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贾琏却没在意,这会儿,他眼睛还不够使呢。
林铭玉选的待客的地方,是林海书房,这里轻易不迎外客,因而里头的摆设装饰无一不是既精巧又贵重。贾琏是识货之人,一进来,眼神都变了。
林铭玉心头冷哼,欣赏够了他贪婪的丑相,才高声唤道:“琏二哥,你看什么呢?”
贾琏微觉窘迫地回过神,不由得道:“姑父可真是雅人啊,这可得是王羲之的真迹吧!”见林铭玉目光中透出不悦的神色,贾琏顿时从美梦中惊醒,换了一副语调道:“铭哥儿,姑父还好么?老太太听得姑父病重,担忧得不得了,又怕你和林妹妹小小年纪,遇到大事每个依靠,忙忙地就命我过来探明了情况,有个什么需要帮一把的,我也好搭得上手。”
林铭玉道:“有劳外祖母惦记。当日我急着回扬州,没脱出身给外祖母请安告辞,当真是过意不去。不知外祖母如何得知家父病重之事?”
“说来也巧了,你回扬州之时,正碰着珠大嫂子娘家的人经过,见你走得急,便打听清楚了,报给府里得知的。”
林铭玉想着李纨曾说让他哥哥来结识他之语,当时不过一句客套话,李纨竟当真了不成?
“铭哥儿,带我去见见姑父吧。你们府里管事的是谁,我与他们见见,也好尽早理清府上的事务呢。”贾琏好似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大咧咧地吩咐。
林铭玉默默翻了个白眼,“爹才服了药睡下,今儿是不宜见客了。琏二哥远道而来,这会儿天也晚了,怎么敢劳烦你来为我家做事呢。”
贾琏一心只想弄清林家的家底,忙道:“不劳烦不劳烦,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外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哥哥我身强体壮着呢,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在贾琏一再保证之下,林铭玉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他让林聪抱过来一大堆账本,堆在桌上四五摞,足足有半个人高。
贾琏目瞪口呆,小心肝颤巍巍地,使劲吞了吞口水。林家太有钱了,这么多账本,得有多少银子啊!
手指头痒得很,嘴巴里还要谦辞:“哎呦,这不好吧?这都是极私密的账本子,就这么给我看,铭哥儿你也太实诚了。我,我不成,我怎么能看你家的账呢,我还是做点儿别的?”
一面说,一面手已经忍不住摸上了一本,十足地口不对心。
林铭玉用信赖的目光仰视着他,笑道:“信谁还信不过琏二哥么?我信,只怕账本子太多,二哥看不过来罢了。这般想想,是我太鲁莽了,我不如还是给二哥换个差事做吧?”作势要唤人来搬东西。
贾琏哪能同意,忙打断他的话,拉着他的手,哄道:“好哥儿,有你这句话,哥哥便是累死了也是值得的。你放心吧,我理账一把好手,保管给你看完了。”
林铭玉便笑望着他,感动道:“二哥说的可是当真?”
贾琏连连点头,眼泪花花的,乐得啊。“当真当真,你快去歇着吧,这儿我来就成了。”
林铭玉道:“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琏二哥,这账都是外头欠了银子的账目,看完可不成,还得要回来呢。”林铭玉为难道:“你要知道,账目最是重要,若是看了,又没给我要账,看了也是白看,我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你再想想,若是为难,就罢了。我现在手头实在没有得用之人,爹爹一病倒,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可没得收回来的。这账,我才看得三五本,算起来也有一二千两银子呢。全部算起来,估摸着也得上百万两吧。”
贾琏口水险些儿流出来了。上百万两银子,就贾府那般的开销,也够支撑三两月的,何况这账本这么多,算到后来还不知有多少多的,再加上林府上下的产业、值钱的古玩,贾琏真心觉得,他这回出门一定拜了财神菩萨。
“这是应当的。我贾琏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既是应了你的差事,便怎么着都得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然,老太太也不放心让我来不是。铭哥儿,你就放宽了心吧。”
林铭玉眼睛一亮,然而很快又苦恼不安起来:“这个,还有……”
贾琏心里不耐烦他磨磨蹭蹭地,又不好发火,忙搂了他的肩膀,催促道:“好弟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嫡亲的哥两儿,你的难题不就是哥哥的难题吗?快快说来听。”
林铭玉拍拍手,林大利索地送来一副文房四宝。
“方才既然哥哥都答应了,不如把答应之事写成契。我担保账面上的银子不少于一百万两,到今年最后一日止,我只要回五十万两便成。若少于这个数,哥哥便需赔偿十万两白银。若是做到了,剩余五十万两的甚或更多的,全归哥哥,我一文不要。”见贾琏脸上有点儿僵,林铭玉忙道:“你瞧你瞧,我便说了哥哥别做这个,你非逼着我说,这会儿哥哥又生气了吧。虽说这条件苛刻了些,但哥哥细细一想,便能想明白的。百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下头那许多管事,哪个不是哪了银子办差的,这样大的事儿,若不是写了契书让他们心服口服,我如何能做得这个主,如何能管得住他们?于哥哥,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于我,却要放弃半数的银子。”
林铭玉见他神色松动,再接再厉:“我小小人儿,若不是不放心又支使不动这些成精老奴,断不能把这样的事交给旁人的,琏二哥也想想,这笔银子大不大?若不是二哥的能干看在我眼里,我又会不会与二哥托付此重任?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若二哥为难,我也只得忍了痛,白白把银子送给旁人了。”
贾琏思虑来思虑去,一时觉得立契约不妥,一时又觉得放弃了可惜。林铭玉趁机又拿了一本账册给他翻阅,是秋季铺子上的利银账目,薄薄几页纸,足足有上千两的进账,欠款笔笔结清的,只余下这新一季的账目未收回来。
连翻了两本,大体相似。到底舍不得送到嘴边的肥肉,贾琏咬了牙,签了!
“这事办的,真是。铭哥儿,成!谁让我是你哥哥呢,少不得要为弟弟做些事儿,如何写,你说,我比照着写上就成了。你说的半数银子……”
林铭玉笑眯眯道:“写上,必须写上。这事二哥该得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不能让二哥坏了规矩不是。”
贾琏抛了一个美好的眉眼给他,喜不自胜:“铭哥儿你真是个爽快人,怨不得我这般喜欢你呢。——你瞧瞧,成不?”贾琏画了押,交予林铭玉,林铭玉细看了一回,也画了押,一人一份权作凭据。
“这会儿也晚了,哥哥不如先歇了,明儿再忙也不迟。我为二哥准备了一桌酒席,因着府里忙乱,也不好待客,二哥先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里住着,只管来府里支了银子去结账。等府里收拾好了,再接二哥来住,二哥没意见吧?”
贾琏想着住在林府,让他们时时刻刻看到自己收了多少银子确实也不便,当下也没有反对,眼看着房里的账本便像看到一处银山似的,心里乐得能拧出甜汁来。这可是他的私银,瞒着老太太、王夫人得来的,有了这笔银子,以后还稀得捧二房的臭脚?
贾琏云山雾罩一般被林铭玉拉去喝酒,喝得烂醉,一面嘴里还喃喃念着“账本”、“银子”之内的话语,一会儿又吃吃傻笑,看得林铭玉大乐。
当下唤了两个男仆进来,一个扶了人,一个挑着担子,把贾琏送出府去。
林铭玉梳洗完了,仍旧来到林海房中,一把滚在床上大笑起来。
林海见他笑得喘不来气,不由得好笑又好气地把他捉到怀里,压到自己腿上躺着,给他缓缓地顺着胸口:“好了好了,真是小孩子脾气,整了他一把,你就乐成这般样子了,倒是容易满足呢。”
林铭玉好容易止住了笑,还控制不住的时不时抽搐一下,嘴巴里“噗呲”一声,把林海烦的,拍了他小翘-臀几记:“还没完了是吧?爹爹可要歇着了,你再发疯,就滚回自己院儿里去!”
林铭玉斜眼看他,不满道:“爹啊,您可真是够眼色的。前儿您畏冷的时候还乐意抱着我当成火炉来烤,这会儿身体好了,把我利用够了就踢到一边儿去。我可是你亲儿子!”
林海任他说,威胁得重重拍了他一下:“还说不说?”
林铭玉“哎呦”叫唤了几声,屁股扭得跟安了弹簧似的,蹦跶个不休。只不过林海人大力大,硬是没让他偷溜成功。
林铭玉赶忙紧紧抱住他两条手臂,屈服了:“爹,别打了,我不胡说了。咱们躺下来,文文静静地说会儿话吧。”
林海松了他,林铭玉一骨碌钻到被子里,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打开晾在林海面前:“爹,儿子给您挣了十、万、两、银子哟!”
林海随意瞟了一眼,目光渐渐凝注起来。
“这是……”林海翻来覆去看了半日,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东西也敢立契,贾琏他是蠢材么!你小子,真是……”
林海觉得他真是小看林铭玉这一肚子的坏水了。
林铭玉得意地咧开小嘴巴,唇红齿白脸蛋儿水嫩,十足十的乖宝宝一个,然而一说话就没边了:“真是聪明啊!爹爹啊,我这灵机应变的本事不比你差吧。十万两银子,咱们能用多久哟!”
林海不想泼他冷水,实在是他那小财迷的表情太不堪入目:“话虽如此,你以为,他真付得起这笔银子?”
林铭玉小心翼翼地契书折好,放回荷包里,哼道:“付得起付不起总抵赖不了,我高兴呢,便只管找他慢慢儿要;我哪天不高兴了,可就对不住他,只能公堂上对证了!这是他亲笔立的,没得说头。”
林海提醒道:“你当心狗急了跳墙。贾琏虽然是个小人,也要防着他反咬你一口。贾元春如今正位凤藻宫,只要贾府再出几个有出息的孙儿辈,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
“等到贾府培养出出息的孙儿,我定比他们出息十倍,再说了,还有九哥在呢。爹,这回在京都,九哥也帮了我许多,我与他还合计了一项生意,正要跟你说呢。”林铭玉想起此事,又来了兴致。
林海却是困倦极了,捂了他的嘴,不稀得听了:“有事明儿再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爹爹还在养病了,有你这个话唠在,爹爹恐怕越养越不好了。再说话就扔了你出去!”
“哎。”林铭玉轻叹了一声,十分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林铭玉早早把林锐请到府里,又吩咐人在客栈里守着,监督贾琏的动静,让林聪雇了一伙儿帮闲的汉子,只管勾逗着贾琏往烟花之地玩去。
以贾琏贪花好色的本性,见到美色,便挪不开脚的。这会儿觉得发了一笔横财,又觉得林铭玉尽在掌控之中,因而听了帮闲的一说某处美人如何倾城颜色,销.魂.蚀.骨,便揣着一干银票,乐颠颠儿的捧场去了。
这一去,就在勾.栏之中生了根,客栈里账册箱子上落了一层灰,还不得他看顾一眼。林铭玉对此深觉满意。
林锐来府里之时,林铭玉便把在京都打理产业一事说了,说起海货营生,林海道:“海路与盐课两者无异,都是党派相争的混乱之地。你只道如今的海路在巨商手里,却不知背后是义忠王府在撑腰。这些时日,义忠王府隐隐有再起之象,你道为何昌平王西北练兵的,涂凌光却调到海防司去了?海防司历来是义忠王府的地盘,因着忠顺王那头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折子,皇上便把昌平王府的势力调动过去,暗中监督的两派。涂凌光竟敢如此答应你,真有他……”
林海说了一半,便顿了顿,才道:“咱们先不要动这上头的主意,你与涂凌光推了这事吧。这两年,你就在扬州好好念书。”
又对林锐道:“阿锐,明春你便可进入朝堂,切记不要涉及党-争中去。朝堂之事,你还有得学呢。我看你文章做得也到火候了,今日起便来我这里,跟在我身边多见识见识政务。”
林锐脸上飞红,忙垂手应了:“是。”
林海笑道:“不必拘谨,我年轻时也未必看得清这些,不过在官场里熬得久了,自然会窥见一些门道。我只愿你们不用走弯路,顺当一些便好。”
如此各有安排,日子便飞快地过去,等贾琏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忽觉日子过了将近一月,贾琏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重登林府。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快要手废,好忐忑...
过了这一段,日子飞逝,林弟弟终于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