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霄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人身上
他见那人年不过三十上下,身形伟岸,神情内敛,颇有引而不发之威,于是看向那人正想开口相问。Www..Com不料这人抢先抱拳一礼,自我介绍起来:“禀校尉,我乃营中主薄,姓朱名江,吴郡人氏”。
姓朱?吴郡人?刘霄瞬时回想起南海郡太守顾悦,想起在番禺城外的佛寺中顾悦携人登门拜访的事情,莫非,此人是江东顾、陆、朱、张四大族的族人?
随即刘霄便有了计较,面向众人沉声道:“我与行军司马初来乍到,今日召你们来,是想相互认识认识。我来屯骑营只有一个目标,一年之内,我屯骑一营要成为中军里的精锐之师,胡夷环伺,时不我待,望我等上下同心,否则,自有军法无情!”。
这些面子上的话,大帐里头的几个老兵油子听得多了,嘴上倒是应得又快又好,齐齐向刘霄抱拳称喏,又把什么校尉大人英明神武,大有名将之风之类的马屁拍得震天价的响亮。
刘霄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虽说他对屯骑营的现状很是吃惊,而且十分不满,但是改变现状,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最终,刘霄还是把心中那股冲天怒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同时,他也不信全营上下,都是这么一副德行。于是,便有心想要试探一下看起来有点不同的吴郡朱江。
刘霄一挥手命其余三人退下,单单把七弟谢玄和朱江留了下来。又来回踱了两步,才开口问朱江道:“主薄吴郡人,可认得顾悦顾南海?”。
朱江一时不大清楚刘霄究竟何意,见新任校尉屏退其他人等,留了他下来,又不断的询问自己的家世来历,祸福不明之下,不由得他不谨慎,因而答道:“顾氏乃大族,又兼顾悦为当今名士,属下自然认得他。不过……却不是太熟”。
“哦”,刘霄不置可否,“主薄吴郡人,可与那前朝东吴的青州牧、前将军朱桓朱休穆有几分渊源?”。
“正是我叔祖”,朱江据实以告。Www..Com既然出仕,家族谱牒可是要报朝廷的,想隐瞒也隐瞒不住。
刘霄点点头,面露喜色道:“我观主薄其势雄伟,英姿卓卓,一问之下果名将之后!想当年,朱公以忠烈见诸于史,实为国之栋梁!”。
朱江大叫惭愧。自东吴亡国,司马氏的晋国当立,有晋一朝始终处处提防江东,视江东为桀骜不驯之地。因此,昔日支撑起孙氏东吴的江东大族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大晋开国累世来,江东人士列为公卿者,凤毛麟角。朱江不曾想到,一个新来的顶头上司,一个出身北方望族的年青人,居然不顾朝廷隐忌,公然开口褒扬他一个江东门第之人,而且,貌似对他朱氏的先祖颇为推崇,这让朱江又是感慨又是感激。
朱江内心翻江倒海之际,听刘霄又问:“素闻吴郡朱氏多熟稔于军伍,不乏将才,为何如今甘居刀笔营务的主薄之位?”。
一句话戳到了朱江的辛酸处,不由得长叹一声,嘴唇几次张合想要一吐胸中块垒,但终究强行忍住,一味摇头不答。
刘霄看得明白,朱江如此表现,多半因现实羁縻,郁郁不得志罢了,想到自己现在虽说只领一营,但仅凭自己和七弟谢玄,这三千员额的一营兵马,也不是那么好拉起来的,人啊,有人才能成事。
“主薄即便不说,我也明白。我之为人,向来不重门第出身,兵者大事,当以能者居之,从今日开始,你便担当起全营军务,行军司马辅助于你,莫教我失望”,刘霄郑重道。
朱江闻言大吃一惊,大族子弟他见得多了,但活到三十来岁,还从未曾见过如此胸怀广阔、极具决断的贵家子弟,更兼如此年轻!恰逢乱世,但有份争心,哪个男儿不想创建一番功业?何况他朱氏祖上曾经有过的无比荣耀和辉煌!朱江不禁有些哽咽,躬身抱拳后,把他那颗自以为傲的头偷偷扭到一边,不叫主将刘霄看到自己的满眶热泪,一字一顿道:“校尉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刘霄看得明白,哈哈一笑道:“我信公定不负今日之言,从今往后,但有我在,我也定不负公!从今往后屯骑营中大小事
依赖公者多矣,愿公勿作保留,一展胸中大才。今日事毕,主薄这便回去歇息吧”。
待朱江施礼告退,刘霄回到大帐中的一方长案后盘腿坐下。一旁的谢玄见二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时眉头微皱,料想他在思虑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于是也不打扰,安静地侍立在边上。
“七弟,没曾料想我屯骑营竟是这般状况”,片刻后,刘霄看向谢玄叹了口气说道。
“不奇怪”,谢玄答。
“哦?”,刘霄不免有些好奇,七弟谢玄从未在军中呆过,但听上去似乎非常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问,“三千员额,实际兵不足四百,全营上下看起来颓丧疲惫不堪,究竟是何原因?”。
“这话,得从六年前说起”,谢玄说话的神态口吻十分老道,全然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原来六年前,北方羯族建立的赵国国君石虎死,赵国的汉人大将冉闵趁机起事,兴兵大杀羯人,建立了魏国。慕容燕国见有机可趁,也起兵攻击冉闵,北方陷入一片混乱。于是当时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的建开将军殷浩,力主趁机北伐,大晋朝廷许之,却未想建开将军殷浩一败再败,拱卫国都的精锐中军也跟着死伤殆尽。
后桓氏先后两次北伐苻秦,皆胜之,因而荆州日渐势壮,而豫、扬、徐、兖等州郡兵势大衰。再往后,虽有谢氏把持豫州,但郗氏把持徐、兖,扬州又几易其人,态度均是不明,少不了与桓氏暗通款曲。一则能战之兵大多为北方流民,而北方流民多数为荆、豫、徐、兖四州收留;二则,朝廷腹地扬州,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多有隐匿人口者,是以朝廷征兵困难。再加上桓氏有意遏制,此所以当年十万中军绕国都的景象一去不返。
“没想到七弟竟是个有心人!个中曲折原委,弄得如此清楚”,刘霄听完称赞谢玄道。
“二哥你哄我”,谢玄露出几许狡黠模样,朝刘霄挤了挤眼睛嘻嘻笑道,“这些事,二哥未必不清楚,想必是在考校我呢!”。
刘霄真是觉得惭愧,刚才谢玄说的这些,他唯一比较清楚的便是冉闵屠杀二十万羯人之事,其余细节当真一概不知。想到冉闵这个汉人的英雄,刘霄心想他日收复河洛,克定中原之后,少不得亲自郑重其事拜祭一番。孔夫子都说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冉闵,真汉人英雄也!
刘霄好一阵遐想才收住心神,想到如今的屯骑营百废待兴,有心和谢玄商议一番,于是又问谢玄道:“七弟,依你之见,重建屯骑营,你我该从何入手?”。
“无它,用人”,谢玄仍是一脸轻松的回答道。
看到七弟成竹在胸的样子,刘霄不用猜也知道谢玄肯定提前有所思考。此时,刘霄才真正开始体会到叔父谢安的苦心安排,叔父每走一步必有他的道理。叔父没有看错七弟谢玄,的确是个难得的左膀右臂,但,叔父谢安,看错自己没有?为何肯不惜亲涉险地,来换取两位子侄的前程?
人啦,总要亲自做起事来,才知道顾虑重重。给刘霄一支军队,凭借后世的经验,他有信心练成一支百胜之师,但是为将和为政,有太大的不同。走到今天,刘霄也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辜负了叔父的殷殷期望。万一,万一自己是个马谡怎么办?他现在的生死成败,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了,还事关背后整个谢家。
见二哥半天沉默不语,谢玄大咧咧地走到刘霄对面,也盘膝坐下,然后把脸贴到刘霄跟前,眼对着眼,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刘霄说道:“二哥,你真不厚道啊!”。
刘霄一愣,佯装一巴掌挥过去,喝道:“小东西,越来越没规矩,兄弟里头我为长,不怕我揍你?!”。
谢玄假装躲闪,一面爬起来上串下跳,一面嘴里说个不停:“二哥,忠言逆耳,不厚道就是不厚道,揍我也要说你不厚道,哈哈……”。
“如何不厚道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自圆其说!”,刘霄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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