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一进冬天就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天气别往年要冷的多。坝上的工程只好停了。常继文和程灵慧俩人安排好坝上留守的人之后,一起回家。
忽然看见大路上倒着一个人。等到了近前一看,程灵慧顿时犹如被五雷轰顶。那人竟然是父亲。
程灵慧扑上去去扶父亲,可是父亲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手中还拿着一根棍子,不远处滚着一个缺口的破碗。碗里有半个干硬的黑窝头儿。
程灵慧‘哇’的一声就哭了。扬起手就往自己脸上抽。
她高床软枕,使奴遣婢,亲生父亲竟然落到去要饭,冻饿而死在荒郊野外。
常继文看清地上的人也是一愣,但是随即就见程灵慧往自己脸上扇,急忙扑过去将她的手臂抱住。但他怎么是程灵慧的对手呢?一下子就被程灵慧给甩开。
程灵慧抱着父亲嚎啕大哭:“俺不是人,俺畜生不如啊……”
常继文怎么都劝不住她,只能打发随行的人去通知二姐和五妹。
这一来一去,快也得多半天时间。等二姐和五妹赶到的时候。常继文用大氅护着程灵慧,三人在风雪中已经成了雪人。
常继文到了家里,拥着被子半天都没暖过来。
父亲的尸首停在正堂上,程灵慧早已不哭了。跪在父亲旁边不动也不说话。如果奶奶还在,还有人能劝进去她。如今谁的话都不好使。
常继文怕她做傻事。只能围着被子在一边守着她。
整整一夜,程灵慧眼也没眨一下。就那么跟雕塑一样跪在地上。
天亮时,四妹来了。进门一看见父亲的尸骨,‘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引得二姐和五妹又是一阵悲声。
程灵慧豁然站了起来:“你们都来齐了,咱们去给爹讨个公道去。”
众人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程灵慧抬脚就出了门。常继文一直提着心呢,就是防备她做傻事的。见状急忙大叫:“快拦住她。”
姊妹们闻言,啥也顾不上了。纷纷起身拉她。程灵慧双臂一抖,将姊妹们挡开。拿起父亲讨饭的棍子就走。
常继文一看,这要出去,非闹出人命不可。叫道:“快拦住三姐。”
程家庄的下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叫程灵慧三姐。家下人等听见常继文吩咐,再看程灵慧的架势。哪敢让她出去。纷纷上去阻拦。被程灵慧几下子撂倒一片。
就连陆晓晓都被她推到了一边。
二姐慌了:“三慧,你要去干什么?”急得声音都变了。
程灵慧置若罔闻。
常继文一边跑出去追她,一边吩咐家下人:“快去找海爷和豹子,让他们多叫些人去梧桐树那边拦三慧。要快……”
下人不敢怠慢,分头去了。
片刻之后,海爷和程豹各领了人往老桐树那边跑去。
程灵慧已经到了父亲家里。留根本来在井沿上打水,看见气势汹汹而来,扔了水桶就跑回家,把街门闩上了。也幸亏如此,二娘才捡了一命。
当年盖房子的时候,程灵慧用的料都是捡好的,厚实的用。所以,她踹了好几脚才把大街门踹开。
二娘本来就怕她,听见大儿子说三霸王来了,连忙闩了房门,躲进了炕洞里。等程灵慧把房门踹开,好不容易从炕洞里把她揪出来,海爷和程豹已经带着人赶来了。
所以,二娘虽然受了惊吓,却没伤着半分。这也是她命不该绝。
村里人这才知道,父亲被二娘逼着去讨饭,冻饿死在了荒郊野外。
这妇人本是个好吃懒做,又刁钻泼辣的货。要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家里长到三十岁嫁不出去。如今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丈夫,将年迈的丈夫逼死。一时间,不用程灵慧打她,乡亲们的唾沫星子就差点没把她淹死。然而,这妇人要但凡有半点儿羞耻之心,先前也做不出那许多错事。
她的长子留根和常之洲年纪相仿,都是十六七岁年纪。以前人成亲早。常之洲是为了进学,耽误了婚事。他又不读书,早就娶了媳妇。平日里,以那妇人的德性,自然待媳妇好不了哪里去。
这次闹出这样的事来。隔天,亲家就带了人来,要把闺女接走。这就是媳妇休汉子。在妇女没有人权的古代,这事对男方是很大的侮辱。
程留根因为有个这样的娘,在村里很受人排挤。现在有被媳妇休了,年轻人那受得了这个。也不等给父亲入殓下葬,连夜收拾了铺盖,带着幼弟离家而去。
兄弟俩最后到了哪里,没人知道。
许多年后,当程灵慧都老成奶奶那样的年纪的时候,他曾带着儿孙回来过一趟。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二娘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只剩下了自己。不得不自己动手过日子。她好吃懒做惯了的,家里就算有座金山,也架不住胡吃海塞,只出不进。渐渐贫困起来。到了后来,只能拉着棍子去要饭。
偏她命壮,十冬腊月也冻不死,三伏酷暑也热不死。再后来浑身生疮,十分的肮脏可怖。人们远远看见她就纷纷避走。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反正也没人找她,最后尸骨落到何处,也没人知道。
只程灵慧却是知道的。是常继文那个爱使小性儿,又心软的老头儿,见她死在路边,让人买了领席子,埋在了父亲傍边。
父亲一辈子喜欢儿子。为了儿子不惜休了母亲,赶走奶奶。可是到老了,也只落得几个女儿送终的凄凉景象。也只能叹息,造化弄人。
程灵慧的性格比别的姐妹要执拗,一年里失去三位至亲,便有些缓不过来。恹恹的病了一年多。
直到第二年春天,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才打起了精神。
这一年,常之洲已经十八岁了。
他进京赶考,不负所望考了前三甲。苏同倒是没有因为他和常继文之间的龉龋难为他,御趣÷阁朱批,点了他新科的状元。这是继翟之桓之后的本朝第二个如此年轻的状元郎。
消息传来,本该高兴的事。常继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了好几天闷气。他就不明白了,干啥非得给苏同干活,难道沙溪县装不下你?
不过,不久他就又高兴起来。一是程灵慧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样不算程之松,他就有三个儿子。而陆晓晓算上程之柏才俩儿子。并且,程之柏见陆晓晓也不亲。就跟程之松见常继文两口子不亲一样。
他这一辈子,对陆晓晓的存在大概都无法释怀。而陆晓晓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他‘争风吃醋’。
第二件高兴的事就是,常之洲拒绝了苏同要招他当驸马的打算。这让常继文感到十分的扬眉吐气。不久之后,常之洲又干了一件让他更加扬眉吐气的事。常之洲惹了苏同,被放了外任。
赴任途中,这小子把官袍,官帽穿戴到一棵枣树上,给苏同留了一封信,挂冠回家了。
这要换了别的父亲,非把这无法无天的小子揍一顿不可。可常继文高兴的就差走路飞起来了。苏同的后宫,那四妃之首到现在都空悬着。意思很明显。我就等着抢你老婆呢,看你能怎样?
常继文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论才情,论品貌,论家世,他都不是苏同的对手。唯一能比上他的就是对程灵慧的专情不二。就他那小心眼儿,是想起苏同就来气。现在可好,他儿子替他‘啪啪’打了苏同俩大嘴巴子,他不高兴才怪。
常之洲回来后,就挨着程灵慧原来的院子又盖了一座楼。后来村里人就把那座楼叫做‘状元楼’。
他继承了常继文的聪明,秉承了程灵慧的大胆。做生意很有一套。娶了隔壁陈家村的一个闺女做媳妇。夫妻俩情投意合,相守到老。
娶这个媳妇,还废了一番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