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头一直睡的很香。
直到他被敲门声惊醒为止。
开门的时候他一直在咕哝着,可是开了门他就不敢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高大的汉子怀里抱着个面目发黑的死人,远处还有人在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看。
那汉子只说了一句话:“救活他。”
韩老头下意识的摇头。
他的医术高明,一眼就看得出那人已经死了。
然后远处的人就拥了上来。
后来韩老头对他的朋友说,其实他认得那汉子是谁,可是到那时他才以为那汉子不是人,是神仙。
他看着那汉子手执银枪面对一群锦衣卫的时候,他的心都恨不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可是那汉子一动也不动。
身子不动,手也不动。
其实沈扬一直很累。
从他接管镖局的那天就很累。
现在镖局已经被他自己解散了,只因他要救一个人。
也许要用自己的命才可以换那个人活着。
或者不止自己的一条命。
或者那人被救后也活不了几天。
现在马杰已经死了。
他却还想留一条命在。
因为大事未成!
忽然他暴喝一声向敌人冲去。
韩老头讲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已经喝醉了。
可是他精神还很亢奋。
沈扬喝了一声就冲过去,第一枪就挑飞了锦衣卫带头的人。
那一枪其实很慢。
至少韩老头认为那一枪很慢很慢,因为沈扬出那一枪的时候对方已经递出了四招过去。
可是那人还是被挑飞了。
飞的时候留下一道殷红的弧线。
血很久才落地。
真的是很久以后,因为落地的时候又有两个人被枪穿透了心窝。
敌人很多,前面是锦衣卫,后面是弓箭手。
沈扬已经陷入重围。
可是他一步也没有停。
他也不敢停。
每向前走一步,都要有人倒下,踏过他们的尸体,身后的空挡又会有人补上。
他身上已经留下了至少七道剑伤和十一种别的伤口。
现在他每走一步,身上都要再多出一两道伤痕。
他感到天地都在轰鸣。
他一直在下意识的挥动着自己的枪,刺向每个向自己靠近的敌人。
血一直在流。
是他自己的血。
因为大队的锦衣卫已经不再靠近。
远远的,他看见已经并列立起的弓箭手。
他停下了。
把自己的枪高高扬起。
再动!
他眼前就是仓皇躲闪的武士,迎面飞来的是一支支恶毒的羽箭。
流不尽的英雄血。
杀不尽的仇人头。
韩老头说到后面的时候真的醉了,醉的不可开交。
“后面怎样啦?”身边的人摇着他的身子,急切的问。
酒馆外面忽然有一人答道:“被同党周文元救走啦!”
里面的人同时一惊。
韩老头的酒顿时醒了大半。
那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来的官兵挤满整个屋子,没等人反应就七手八脚先把韩老头捆了起来。
大家这才看清楚那人身穿三品官服,竟然是地道的封疆大吏。
旁边官兵喝道:“汝等见到南京巡抚毛大人竟不下拜,好胆!”
众人大惊,这人竟然是苏州城的顶头上司南京巡抚毛一鹭。
毛一鹭嘿嘿笑道:“免了,本官正月十二接到朝廷指令,今日便赴苏州,连衙门都没进,便先捉了个反贼,哈哈!各位都是良民勿须惊慌,本官此次专为捉拿几个要犯,现在反贼马杰已死,尸首么,就要问这如此高龄尚有反心的韩先生了。”
说完又阴阴一笑,再正色道:“不过,若有明知其他四人线索而不报者,以同犯论!走。”
一群人刹那走的干干净净,酒馆里面的人还在目瞪口呆。
忽然角落里一个人沉声叹道:“今天都正月十四了,还在抓人。老百姓谁还能不知道你朝廷厉害?”
人们都往那边看,却见一个头带斗笠的汉子,腰缠十八节金蛇鞭,正在闷声闷气的喝酒。
一位老人问道:“大侠,您这么说话,也不怕官府了?”
那人大笑,长身立起,身高八尺,却是条凛凛的汉子。
他朗声道:“众位,阉党横行,前有税监当街拦路征税杀人,后有锦衣卫暗哨遍布,数人腹诽之罪,牢里的关的难道都是作奸犯科的人么?衙门里坐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我周文元便是朝廷钦犯,哈,现在我走在大街上,你们猜,有几个会去衙门报告领赏?”
说完大步离去,再不管众人反应。
外面忽然车仗又过,后面跟着囚车,赫然是官居从二品的周顺昌和他的全家。
路边一个瘦瘦的少年和一个身穿黑衣的姑娘木然站着,看着囚车经过。
少年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少女轻轻地倚在他的肩头,道:“若不是你,他早在东厂的刑房死掉啦,杨大哥,别这样自责好吗?”
杨念如叹气,扶着那少女一步步走进深深的巷子。
那巷子曲折如故。
绵延不知有尽头
五人墓[之四]——[四海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