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心——寂寞物语修订版
月光如雪。
白衣如雪。
寂寞又在整理着他的衣服。
寂寞很干净,却不是个太讲究的人,虽然柜子里有一整套黄杨木梳,可是他从来不好把头发梳好,就算有人给他梳理的一丝不苟,只要一转身他也会自己弄乱一点,因为他觉得自己太瘦,瘦子的头发太规矩了会像个贼一样。
其实他可以三天不吃饭,也可以一餐吃三个肘子和十来个馒头。
寂寞是道地的北方人,南方的纤细本来是与他无缘的。
寂寞用的是剑。
剑名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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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在整理自己的东西。
黑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他的衣服上从来不会出现别的颜色。
可是他的脸和手都苍白。
因为他最恨的是阳光。
在每个月色全消的晚上都会有人离奇的死去,夜翼就是下手的人。“杀人是不需要闭眼睛的。”夜翼如梦呓般的轻轻道:“否则很可能反而死在那人的手中。再有把握的时候也不可以,因为——那些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夜翼轻轻地出了篱门,走进黑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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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在微笑着。
她不是爱哭的女孩子,可是她的名字偏偏叫——哭泣!
没有看见她身上的血迹,因为她的衣服是红色的,红如血。
她刚刚杀掉华山之颠的那几个坏家伙,现在她要赶着赴寂寞的约会了。
想起寂寞,她的嘴角不禁再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似一个大男人般的恶心,他说话从来都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顺从,他像只小猫一样也把她当成一只小猫。
和寂寞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没感到过一点不自然,寂寞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很能叫人接受,寂寞为她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应该的,从她见他的第一面开始。
哭泣叹了一口气,她毕竟已经习惯了和寂寞在一起,可是还有一个人哟,自己是永远也抛弃不了的。
不管怎样,今天是寂寞的生日,她无论如何也要赶去,寂寞说只约了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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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望着那月牙儿已经好久。
他每年都会有好几次生日,这次他选在九月初七。
今年也已经过了三次生日了,二月初四有了一次,三月二十一是第二次,第三次在七月十六。
他每次都只约一个人。
他喜欢这样。
寂寞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柔声道:“姐姐,你来晚了。”
哭泣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喃喃道:“唉!寂寞,对不起,姐姐有要紧事嘛”
寂寞忽然打断她道:“不用了,姐姐很忙,寂寞知道的。”说完他转身走进小屋,然后烛光亮了起来。
哭泣亦走进门里,接着惊呼一声。
寂寞失笑道:“不用怕,哈!忘记了姐姐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呢。”然后他挥挥手,围绕着烛火飞舞的四只白色蝙蝠“扑棱扑棱”地飞了出去。
哭泣心有余悸道:“天哪!寂寞,你弄这些东西在屋子里做什么?你自己不害怕么?”
寂寞悠悠道:“本来它们都不会进来的,只因今天是个好日子,它们才会想起来看我。”
哭泣才想起正事,拍手道:“是啦,今天是寂寞的生日哟,哭泣都给忘记了啦。寂寞啊,看姐姐给你带来了什么?”
寂寞接过哭泣递来的东西,嘴角挂着笑意,打量了一下。
哭泣正色道:“这个名叫九龙杯,可是华山上那几个坏东西从宫里偷去的国宝哟,看,这里”
不等她指点出好处,国宝已经被随手抛在了地上。趁她一呆的时候,寂寞轻轻地把她拥入了怀里。
哭泣睁大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寂寞轻轻道:“什么好东西,也比不上能抱着姐姐的快乐,姐姐”
他低下头去,寻找着伊人的嘴唇。
哭泣“唔”了一声。
难道竟让这人找到了吗?
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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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奔跑着。
他跑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可是决计没人敢嘲笑他的速度。
像狼。
不!应该说是像一只鸟一样在滑行着。
像一只乌鸦。
黑色的夜,一个身着黑色衣服的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光芒。
似一只白色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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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神在澎湃着。
“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了!”他在心里狂叫着。
心中一动,回忆已经如涟漪般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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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寂寞紧紧的拥着那女孩子,寻找着她的嘴唇。
她在寂寞的怀里,很安全。
很安全……
在这陌生的“家”里,她是唯一关心他的人。
一场瘟疫把寂寞赶到了舅舅的家里,在这里有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子。
现在她已经来到了他的怀里。
没有人记得寂寞的生日,可是至少他自己记得。
她问过,可是寂寞没有告诉她。
他打定注意要给她惊喜的。
果然她真的惊喜了一次。
她“唔”了一声,已经被寂寞堵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浑身如火一般的热,她情不自禁的搂紧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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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在心里叹气,怀里的女孩子很好看也很诱人。可是如何比得上她呢?
若那时候没发生那件事情,自己哪里会沦落到现在的情形?
哭泣一如别的女人般软倒在他的怀里,寂寞的心狂跳着:现在,是否要开始进行下一步呢?
忽然寂寞感到一丝不舍。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记忆深处的画面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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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爱怜的搂着她,抚着她身上一条条细细的伤痕,那些都是嗜酒的舅舅折磨出来的。寂寞不禁心痛道:“他又喝醉了,今天又欺负你了么?”她扭动着身躯,朦胧道:“唔!寂寞啊,别再说话了,唔”
房门忽然被摔破,闯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人。他大骂着:“小杂种!胆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勾引我女儿,看我不代你死鬼老爹教训你,打断你的腿子!”声音似从极深邃的地方传来,震耳欲聋,像是每个字都砸在寂寞的心上。
她清醒过来,勇敢的站出来,双手张开拦在寂寞的身前,丝毫不惧的道:“爹!是女儿自己愿意的,你要怪就怪自己给女儿找错了人家,莫要去怪别人!”
老人发疯般的冲上前去,举起一把不知哪来的锈刀,朝自己的女儿砍去,寂寞一脚把他踢出老远滚在地上。老人爬起来再冲过来。
寂寞看着这发疯的人,心里第一次生出畏惧,他毕竟是自己的舅舅,自己是不能伤害他的。可是自己能保护得了自己和怀里的爱人吗?
老人再冲上来,敏捷的避开寂寞的攻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寂寞被他带的跌倒在地,只得和他扭在一起,奋力的去拉他的手。
她大叫道:“爹!不要这样!”
没人有空理她。她不顾一切的去拉自己的爹爹,她要把自己的男人拯救出来。
黑暗中忽然一种慑人心魄的一样的撞击声传入地上两人的耳朵里,扭打立刻停止了。
她软软的倚在书案的腿上,太阳穴和桌角同样鲜血淋漓。
寂寞一把把扑在她身上哭喊的舅舅提起来扔出门外,搂着她的尸体,走进这无边的夜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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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的女人,这么多的好女人和这么多年轻温柔美丽的女人,为什么偏要让她受苦,为什么偏要让她死去。”寂寞默默地想。
时至今日,这样的问题早已不能让他激动起来了。
他一只手揽在哭泣的腰上,一只手悄悄的,悄悄的,从自己的背后拔出一柄如一泓秋水的短剑来。
没有一丝声音,这个动作他做过不止一次也不止十次了。
烛火灭了。
他默默的用力,把怀里的人再搂紧一点。
哭泣紧闭着双眼,如梦呓般低呼道:“不要……不要啊……”
寂寞咬牙……
剑已送出。
天地刹那间失色。
再添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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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看见了寂寞那孤零零的小屋。
他知道那里住的是个什么人。
一个比杀手更冷血的杀手。
一个比恶魔更疯狂的恶魔。
他刚刚接到寂寞过生日的消息,便匆匆地赶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迟了。
他已经了解寂寞要过生日的时候便是某个女人的末日。
还是迟了……
这山谷里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忽然一阵古朴、悠扬的琴声传来,伴着的是寂寞的声音:“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泣沾襟。”
歇了一回,又吟道:“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夜翼心道:“适才‘侵’字的是第一叠,如今‘阳’字是第二叠,且再听听。”
里面又吟道:“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夜翼暗道:“这又是一拍,何幽思之深也。”
里面又调了一回弦,夜翼不禁喊道:“君弦太高了,恐与无射律不配吧。”却无人理他。寂寞又吟道:“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夜翼失色道:“如何忽做变徵之声?音韵足可裂金石,只是太过。”
琴声未停,寂寞声音传来,道:“太过又怎样?”
夜翼道:“恐不能持久。”
话音方落,琴弦已然断了。即见一张琴破窗而出,重重的摔在地上。
夜翼叹道:“焚琴煮鹤,大杀风景……”
寂寞从屋字里施施然走出,浅笑道:“杀风景的莫非不是兄台?在下与红颜知己触膝谈心,谁教你风风火火的跑来呢?”
夜翼道:“寂寞,你可知罪?”
寂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说完转身就走,却不紧不慢,丝毫没有逃跑的迹象。
夜翼一阵冲动便要扑上前去,却见前面人的背影,一点破绽稍现即逝,不禁又停下来。
寂寞忽然,回头笑道:“兄台为何不进敝舍一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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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茅屋,打扫的很干净。
甚至连一点血腥味都没有,紫罗兰的气息四处蔓延,很是悠然。
既然进屋,便是客人。
寂寞放下手中的茶,悠然道:“这是当今圣上御用的九龙杯,兄台若赏脸,便是天子之外第一个用此圣物之人了。”
夜翼伸手,端杯,喝茶,却始终也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
寂寞嘿然道:“兄台两眼精芒四射,双手始终功力积聚,莫非是在找出手的机会?”
夜翼点头道:“请兄台不吝赐教。”
寂寞爽利道:“好!”
话音未落,身形已不见。
夜翼咬牙,掌出向后,正弹在寂寞的短剑上。寂寞借反震之力飘出房门外,直立道:“果然高明!请再赐招。”
夜翼“呼”的一声窜出,一拳轰去,寂寞身形再倒飞丈余,如落叶遇到狂风般。
夜翼在心中暗叹,此人轻功之高,出于自己意料之外,今夜一战,尚不知后果如何。
寂寞身影再飘到,夜翼一拳轰出,正击在剑尖上,再把寂寞反震出去。寂寞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短剑,适才既没有金石撞击之声,又怎会有人敢这样硬碰而不受伤呢?
正惊叹间,夜翼拳又至,寂寞疾退数步,还是慢了一线,拳风到处,嘴角已流下鲜血。
夜翼勉强发力,攻出这一拳,本想就此便重创了他,哪知对方如此能撑,自己却不禁吐出血来。
寂寞怎会放过这一闪即逝的机会,只一瞬剑已到了夜翼的咽喉前。
夜翼大呼一声,向后疾退,却怎么也摆不脱这如跗骨之蛆的一剑。他伸手向背后,勉强向腰藏着的短刀探去。
一寸、两寸。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摸到了,可是因他身形正在疾退,却总是差这么一点点。
寂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看见夜翼的身后的山壁,已经再没有退路了。
这个一流的高手,即将死在自己的剑下了。
寂寞心里忽然一阵的落寞,每次正在杀人的时候,他总是如此的悲伤。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咽喉似乎一凉,全身的力气便随着那一点冰凉而流逝。
他回复心神,看见夜翼站在山壁前,自己的剑距离他的咽喉尚且有一点距离。
只是一点点的距离。
再向前!
忽然他感到自己再也动不了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疲倦如涟漪般袭上他的心。
他已经睁不开眼睛。
就这样,他开始漫长不知终结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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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抛掉手里的刀,怔怔的看着寂寞的尸体。
鲜血再从他的嘴角流下。
这噩梦结束了吗?
真的结束了吗?
真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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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易社区的哭泣姐姐对不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名字,就拿你的来用了,呵呵
注:文中词牌名不明,琴曲为《无射律》,系引用《红楼梦》第八十七回《感深秋抚琴悲往事坐禅寂走火入邪魔》,其中“倚栏杆兮泣沾襟”一句中的“泣”按照原文应为“涕”,小子根据现代语法的理解而擅自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