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和她的从前。
关于她,在这个终年黄沙漫天的西北小镇上,只有流言。
除了她姓林,每天都穿着绿色的衣裳。
她有一匹马,一匹快要老死的白马,干瘦,羸弱。
她每个月会出现在镇上一次,买些吃用的东西,搭在老马晃荡的背上,离开,不知所终。
她应该很年轻,从鬓角直垂下来的青纱遮着她的脸,终年。但灰衣底下她的身段窈窕,一抬头一转身都有风情留在风沙里。
从没有人会把斤两给足,她也从不会去看称戳子,就算掂量着东西不够分量,她也只会转身走开。风里青纱下微露的嘴角似乎有些讥诮地挑一挑,容不得人留意。
——她呀,八成是个瞎子。杂货铺徐娘半老却仍把嘴唇涂得像猪血一样红的的老板娘撇着嘴跟对面小酒馆的伙计说,小伙计虽然问了个问题,应得却漫不经心地,他的眼睛正发着光,直瞄向老板娘略略下垂的胸脯,喉结只管一上一下地动。
老板娘便劈手给他个耳帖子,拉他到杂货铺里面去了。
老板娘在这阵子上住了大半辈子,眼睛已经被黄沙磨砺成火眼金睛,眼神比心还硬。她初来镇上的时候,那匹瘦马正好跌倒到杂货铺的前面,她的面纱便被一股疾风吹起一角。
不过这些老板娘并没有告诉小伙计,而从杂货铺里出去之后,小伙子再也没有问起过关于她的事。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再不用想什么话题来搭讪,而且,他也不想死。
只因这里的规矩和沙漠中一样,别人的事,不可说。
在商队自中原带来老皇帝被杀新皇帝登基的那个暮秋到现在已经过去第十五年七月,她又一次出现在镇上,夕阳像血一样涂了半边天,她牵着马慢慢走。那马已经老得走不动了,连喘息也有气无力,经过的路人都禁不住好奇:那么老的一匹马,怎么还没有死?
买齐了东西后,她牵着白马默默走开,身后不时有小孩子跟在她的后面大喊道:“瞎子,你掉东西啦!”“瞎子,前面有个坑,是小虎子刚刚挖的。”“瞎子……”
小孩围着她拍着手又笑又叫,有个小小子还抹了把鼻涕悄悄蹭在她拖在后面的搭包带上。她只是牵着马慢慢地走,青纱隐没的嘴角似乎又有了那种讥诮的上扬。
七月的戈壁滩天气仍然如疯子般不可捉摸,就在女人走出镇子的一刹那,狂风便刮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赶快回家,这条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和女人的方向相反。
她似乎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鬃毛,她还是没有骑到它的身上去,它老了,从她出生时它就已经那样老,而也许用不了多久以后就会有一天,她就是它的送葬者了。
“小黑啊小黑,你什么时候会死去呢?”女人轻轻道。
白马的名字,却叫做小黑。莫非这女人真的是天生便瞎了的?
蓦得白马轻轻嘶鸣,停止不前,前蹄轻轻敲着地面,似是想要引起女人的注意。
女人步履蹒跚的走到前面去,蹲下身去摸索着。瞧她的样子,果然是瞎了的。
她触手可及,是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女人抬手将湿气送到鼻端,是血。她的嘴角又挑了挑,直起身,竟自那人身上踏了过去。
老马却在原地喘息着,不肯抬脚。
她的手摸到老马的颈骨上,老马低着头,前腿碰了碰地上的人。女人停了半晌,才真正叹了口气:“好吧,小黑。等他醒了,会感,任谁听了都会感觉到他的剑随时都会出鞘。
“给我……”
就这样,他差点就要把一个崭新的厨房搬回去了,然后是布匹、灯油……反正只要是居家用得上的,他都买,而且都要买最好的,没有人敢骗他。
镇上的人不禁有些轻轻议论:“这个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买办,似乎什么伎俩都瞒不过他。“
“是啊是啊,不过倒里关里那些买办还难伺候呢。
“对了,往常这个时候那瞎女人也该来了,这都晌午了,怎么还不见呢?我老婆的胭脂钱还等着她送来呢,哈哈!”
“韦老三,你别是想那个女人了吧?那她的身段,想必功夫差不了……”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不成啦,上回我办她的时候……”
一声冷哼从说话人的背后传来,两个只差流下口水来的老伙计几乎从板凳上摔下来。回头一看正是那年轻男人。
“啊,客官好,我家便有房屋出租……”
年轻人横了韦老三一眼,韦老三便觉得背后似乎有毛虫在爬,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年轻人才开口,“你老婆的胭脂都是在哪里买的?”
韦老三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落到了肚子里,忙跳起来给他指明了道路。
那年轻人走后,这一窠儿人便散了,因为他们看出这个年轻人是个剑客。
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无聊的人们怕剑客犹过于刀手,刀手还讲些道理,无怪乎抢钱抢水抢吃的,而剑客往往还没说话便取走了对方的命去。
天已经快黑了,那个女人仍旧没有来。
而这个年轻人则背着四个共有足足一百三十多斤的的布袋向出镇的路上走去。
我承受着这孤独的生命
我的生存只为了保护那孤独的秘密
当山花开遍的时候我来到西北边疆
在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默默生活
谁也不知我是谁
谁也不知我为了谁
等到另一年
山花再次开放的时候我会回去
给所有的人带去快乐和满足
我不知道自己谁
也不知道自己为了谁
我的生命只为保护那秘密
我孤独的生命只为了那孤独的生活
只为了那孤独的秘密
女人站在门口等他。女人穿着白得发了灰的粗布衣裳站在大风里,青纱缠在腮边,像个扭曲了的笑容。
风里飘出炊烟的香气,年轻人走到她面前,轻轻笑道:”我回来了,明天会再去。”
女人淡淡应着,不说话,转身走进屋里去。
屋里自然是黑的,难道你没有听过瞎子点灯白费蜡么?女人自然不想白费蜡,年轻人似也浑不在意。
女人径直进屋去了,年轻人则自顾在桌边坐下,拿起仍热着的饽饽,边吃边道:“我来了这么久,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谁,我是从哪来。”
女人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我知道你并不在乎,可是若你要喊我到哪里去,难道只是说‘喂’?这样太不合情理。我的名字叫……”
“你不必说——”女人突然出声,很轻,很慢,很冷。这样的黄沙天,这样的漆黑夜,听到这样的声音,年轻人似乎感到自己心里某个地方抖了抖。
可年轻人对这冷漠完全不以为意,边吃边继续说:“你不喜欢说话也不要紧,反正你救了我的命我就是你的人了,你现在想赶我走也没有用,你早知道现在会烦我当初就不应该救我,既然你救了我现在就只能接受我——”
女人站起身来,落下了帘子。年轻人却在她回身坐下之前又将帘子挑起来,笑着说:“没用的,你现在后悔救了我已经没用了,我注定了是你的人。现下我也死了不了了,你无论如何也别想赶我走。”他竟然就走了进来,坐在女人身边。女人揽过衣袖,背对着他,不说话。
“你不说话也不打紧,反正我知道你不是哑巴,总有一天我得让你亲口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打哪儿来的来这儿做什么。”年轻人从袖子里顺出没吃完的半个饽饽,继续吃。
女人的肩微微动了动,在黑暗里发出轻轻的窸窣的声音,然后说:“我姓林。你是中原人。”
年轻人愣怔了下,忽然撮唇打了个唿哨,叫道:“那你以后叫我中原好啦,我么,就叫你做林小绿,因为你的每件衣服都是绿色的。”
说完这些,年轻人,不,应该是中原,便跑到外屋地里,狼吞虎咽的把饭吃完道:”你可以关门休息了,我把碗筷带出去洗干净。”
说完收拾碗筷出门,并帮林小绿把门关上。
留下林小绿一个人对着还在轻颤的空气发呆,突然,她笑了笑,不是一边唇角讥诮地弯起来,而是两边嘴角都扬起来,虽然天光经落尽,若有人看见,仍然会觉得她的面纱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可惜,中原已经出去了,这个孤零零的小屋子里,再没别的人。
我一直苦苦的等着
等那一刻的黯然销魂
从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
也不会知道我是谁
我只是在苦苦的等
只不知那刻何时会降临
只因我从不会在意点滴细节
只因我从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山花再次烂漫的时候我会回去
回到那一片繁华的纸醉金迷
眼睛和耳朵都没有分别
只因我学会了爱你
一个月后中原又来到了镇上,这次他先买了几匹小马。
“要最好的小马,并且我要看到母马以后再买……你休想藏起来,这镇上只有你是贩马的,我就是要找你。”
经过精挑细选和威逼利诱,中原终于牵着他满意的小马离开,不用卖马的人说,他也知道这些小马至少可以活到二十岁以上。
西北最贵的就是马,中原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于是他又问到了镇上唯一的当铺,站在高高的柜台前,他递过去一张银票。
“我不当东西,这是义兴隆的银票,只要有城池的地方都可以兑换,一千两,其中二百两是你的,银票给你留下,三天后我会来取八百两银子,要足纹细银。”
老朝奉战战兢兢地道:“这里离最近的城池只有两天的马程,公子何不自己去,这——这——?”
“你,不用管。”中原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林小绿一天以上。好不容易她已经肯时不时答他一两句话,若离开两天,他不敢想。
随后中原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小镇。
等到他走远了人们又开始纷纷议论:“这人一定是和那个瞎女人一起的,否则怎么他买的东西跟那个瞎女人都差不多?“
“对呀,你看他来了之后瞎女人就不来了呢。”
“瞎女人每次出城好像也是走那条路的。”
“嗯,听说出了镇方圆十里就那瞎女人的破屋子能住人了。”
“嘿,那女人除了瞎之外也没什么,身段又好出手又很大方,这小子一定占了大便宜。”
“嘘……可不要说顺了嘴,看他背上的家伙没有,一准儿是个剑客,随时都会要你命的。”
“说着玩玩嘛……”
几个人又议论了半晌,看来不像说什么正经话,各自猥琐地笑了笑,也便散了。
三天以后,中原的采购行动又开始了,绸缎、成衣……甚至买了辆小马车和几件简单家具。
“他过几天一定还会来的,看他那架势,完全是要安家的样子。”谁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就这样中原隔三差五的就会来,要么买东西,要么订东西,走的不亦乐乎,人们也渐渐不再议论了,反正除了帮他兑换银票的当铺外谁也讨不到他的便宜,可即便这样,仍是有人发现了其中的些许端倪。
“老刘,那小伙子走路都不带声儿的,你发现了没?”
“何止?你看见没有,他走过的路,沙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啊!”被提醒的人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的向中原走过的地方望。
中原确实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远了,地上的确连个鬼印子都没有。那么细碎的黄沙,要留下个清晰的脚印本不容易,加上风来风去的,一路走过去没有痕迹并不稀奇。可是中原每一脚抬起来,地上都没有痕迹,这才叫人啧舌。
而且他走得还挺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一直回到林小绿的‘家’中。
“林小绿——”离着老远他便扯开嗓子叫。
等他到了门口林小绿才出现,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林小绿在皱眉。
“你瞧你瞧,上好的杭绸,是我提前很多天订下的,你可以做一件外袍穿,不会沾染上风沙。”
林小绿的手上多了件软软凉凉的东西,摸起来柔滑软韧,贴着手心的冰凉却在心里引起一股暖意出来。
“这是湖水绿的,这边还有苍绿的碧绿的嫩绿的翡翠绿的,所有布匹丝绸全都是绿色的。”中原笑着,忽然神色一黯:”我知道你一定最喜欢绿色。”
林小绿将绸缎轻轻折好,轻声冲着中原说:“谢谢——”依然很慢很冷的声音,听来却多了些许柔软的腔儿。
中原立刻笑道:“那么,下次给你买回蓝色的好不好?你也该试试蓝色的,衬你的青纱,一定很美。”
“好——”
“嗯,你该休息了,我会去把碗筷洗干净。”
人已经出去,门已经被关上。
林小绿靠在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风沙又起的晚上,中原一定仍缩在柴房里,坐在他每天舞动的劈柴斧子旁睡觉。他不说话的时候似乎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贵介公子,一说话却又像个市井的小无赖,可是生活,却像个苦行的僧人。
林小绿知道,即使看不见,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忽略这个人的存在。她想着,心就在寒夜的风里暖了起来。
我的心永远都是如此的山花烂漫
只为你常在我身边的守护
当山花再次开放的时候我会看见你
看见你为我辛勤的双手和身影
当我再次回忆的时候你仍在
在那凛冽的狂风中默默微笑
若我知道那是你
就一定是睁开双眼注视着
那令我砰然心动的你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中原又赶着马车到了镇上。
“哈——客官,你要的粮食已经准备好了,全是黄河边的正宗大米,我每月只进这么一点货,全是给你留下的!”
“是么,多谢。”中原殊无表情,他的脸多数时候都像个冰块儿,只有在面对林小绿时才会大地回春。可惜她看不到,中原在心里叹着气想。
“公子,风沙太大,杭绸一直没有送来,这样的好不好,你看看货色……不行啊?不过三天后你会再来的对不对?那就等着公子。”
“公子,五千两现银已经兑换好了,随时可以拿去。”
“公子……”
“客官……”
似乎每次他要做的事早已成了惯例,可是这次却多少有点不同。
“公子,有位姓白的客人在小人的客栈住了很多天了,一直在等你……”
中原缓缓转头看着那人,眼中似乎有些微怒:“你,敢多嘴?”他的手似乎随时都可以摸到剑柄。
那人被他一眼看的有些哆嗦,正说不出话来时,中原却已经平静下来,缓缓道:“也罢,带我去吧。”
小白确实已经等了他很久。小白不姓白,他只是喜欢穿一件白色却已经脏得看不到白色的衣裳罢了。他喜欢人家叫他小白,久而久之,便没人想得起他原来叫什么。
中原走到小茶馆里,在小白对面默默坐下。小白抬起头来看他,他也看小白,过了很久中原才道:“你终于找到我了,出什么事么?”
小白没有立时答话,只是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店家也算见过些阵仗的,便叫了小二一起退了下去。这人是惹不得的,且不说他是来找那个危险剑客的,光看他一出手便是二十两银子做赏钱的手笔也惹草拈花不得。
店里再没别的客人,小白这才站起身来,突然单膝跪在中原的面前,道:“公子,是老爷叫你回去,我们找了你几个月,终于……”
“起来吧,”中原叹了口气,“我的事情,想必你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敢去找我,是不是?”
“公子明查。”
“我的事你既已知道了,便该知道我若再不回去,她会着急的。”
“啊?”小白没有想到中原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可是他还是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老爷已经下令叫公子回去,否则……公子,那个女人的事情我们会教公子放心的。”
中原哑然失笑道:“她一个江南来的弱女子,连我都没有问过她住在那里的目的,你又何必多事?反正爹不过是要我回去,若我不回去,你便要动手了是不是?”
小白轻叹一声。
“你出招吧。”中原淡淡地道。
小白无奈道:”公子不过是受了她一点恩惠,也早已还了,那么年前回去,年后再来如何?“
“出招吧。”中原仍是这样淡淡道。
小白咬牙道:“如此恕属下无礼了!”
就在下一个刹那拳剑便已相交,白天云的身体蓦地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带着一蓬血雨,重重的摔在地上,竟连一张桌子也没有撞到。
中原抢上前去,为白天云点穴止血。
“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的武功竟然……”白天云痛苦的呻吟道:“我慕容世家……咳咳—……”
“不要说话了,我只破了你的气,没有伤你的经脉,将养成月余就没事了。你走吧。”中原淡淡道:“若我明年七月还没有回去,你便再来,安顿好她。”
白天云奇道:“她?”
“她叫林小绿,是我给她取的。”中原淡淡道:“我得回去她那里了。记着,若我明年七月还没有回家,我的牌位上定要写上我的新名字——慕容中原。”
就在小白一呆的片刻,中原已经走的远了。
“慕容中原——”白天云轻轻叹道,随即而来的疼痛叫他再也无暇想些什么。
我长久的生活在这里
只为了一个旁人不知的秘密
就像我已生根一样
可是我忽然很想离开
只因现在我的身边有了你
在那山花烂漫的时刻所有失去
现在我已得回
可是等到再次烂漫的时候
你又会不会离去
我又会不会想起你
只为了这个秘密
令你可以失去我
我可以失去你
林小绿安排地帮中原擦拭着手上血迹,腥味可以清晰地告诉她血流在那里。中原安静地坐着,她知道,那血不是他的。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一夜就这样过去,他坐在她对面,她倚在墙边。
后来,她睡着了,他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放进被子里,落上厚厚的帘子,关上门,坐在门外的风里。
天亮以后,日子还是那样继续,林小绿在灶台前摸索着做饭,做她自己的,老马的,顺便也做些给中原。中原除了劈柴,便是想着要给林小绿买些什么。
生活似乎真的这么简单。
就这样直到大雪封山,直到新年,直到春天过去。
“小绿。”已经到了六月的末期,西风又起的时候,中原忽然对小绿这样说:“明天我要出趟远门,七天后若我还没有回来,你便要自己赶着马车去镇上买东西了,不要老是窝在家里。”
林小绿依然不说话,头轻微不可见地向左边侧了侧,
中原突然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说:“小绿,你会等我回来是不是?”
林小绿的目光隔着青纱落在中原脸上,一直干涩的眼皮里突然就有潮湿的热度。她点了点头,面纱晃着拂过中原的脸,于是,中原笑了。
然后他站起身,离开。
他走了,六天以后,林小绿还是一个人,她摸索着做好的饭菜,然后披上件厚的绸衣,把老瘦的几乎已经不能再走动的白马套在马车最前面,和几匹小马一起,缓缓的到镇上去。
粮食的分量比她从前买到的大大增加了,别的东西也不再偷工减料,显然有些人已经经过了中原的特别教训,连小孩子都在大人的钳制下不再对她胡乱嚷嚷。
林小绿的唇角又向一边弯起,带着似乎讥诮的模样,心里却不期然地想到:“中原必是常常殷勤的和他们打招呼,小孩子们一定都喜欢他——”
七月的戈壁滩天气仍然如疯子般不可捉摸,就在女人的马车走出镇子的一刹那,狂风便刮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赶快回家,这条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和女人的方向相反。
女人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那根连接着白马的缰绳,她把这根缰绳系的很松,使它不用出一点力,只管带路便好,它太老了,从她出生时它便是她的玩伴,从她出生时它就已经那样老,而也许用不了多久以后就会有一天,她就是它的送葬者了。
蓦得白马轻轻嘶鸣,停止不前,前蹄轻轻敲着地面,似是在引女人的注意力。
女人步履蹒跚的下车走到前面去,蹲下身去摸索着。
“是一个人啊,呵,就像第一次遇见中原时一模一……”忽然女人停止了说话了,她的面纱如秋天的落叶飘落在脚边,苍白的绝美的容颜上面,那双经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突然像泉眼一样绽开,晶莹的水珠成串地滑进黄沙里,几乎咂出噼啪的声音。
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湿漉漉的,女人知道那是血,因为有血腥味。
女人也知道中原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她一直在等待的,他的中原。
地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小黑,你也快要死了吧?若你死去,我该怎么办呢?”坐回车上的女人,轻轻抚摸着系着白马的缰绳,喃喃道。
风沙依然漫天的刮着,在这风沙下不知掩盖着多少生命,也不知抹去了多少故事。
这个名叫林小绿的女人的故事仅是江湖上千万个故事中的一个,毫不起眼,可是对她自己来说,这是永生都难忘的经历,直到她终于在山花烂漫的时节回到那山花烂漫的地方,她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她的从不曾真正睁开的眼睛,也会溢出清洌洌的水痕。
那么我们的故事已经说完了,林小绿的故事也到了结尾的时候,江湖上的人和事总是这样黯然神伤,说个三天三夜,留下三碗三盏的清泪,仍说不完,听不尽。
你是我永世的希望
因为你也在那山花烂漫的地方
当我不再知道那秘密的时候
你就会来到我的身旁
问我是否爱你
当我回到那地方
你的身影仍在等我
痴痴的等
直到
地老天荒
我会看见你的面容
直到我睁开双眼的那个美丽晚上
我会知道
我一直爱你
直到
地老天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