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唐汝青
屋里有火炉,火在燃。
她开门进来,看见被白虎皮裘包裹着的我,随即关上们,蹑手蹑脚地来到我身边,轻轻道:“外面的雪好大,你,你好些了吧?”
“好些了。”我听见自己在说话,却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她又看了我几眼,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去,飞快的拉上门,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武功绝比不上她关门的手法。
这时节江湖上纷乱繁复,每天各地的线报像雪片一样飞回来,唐门的重担却要压在我这样一个病人的身上。那些年轻的家伙来来回回总要给我找些事做,那些老家伙,也别想他们会主动发一句份外的话,过问一件份外的事情,便是找他们商量,也只是满口说总之只要有大少在,族内的一切他们都放心的很。我常说现在不太平,唐门崛起太快,总会被人明里暗里找上门来,他们都会轻轻一笑,再不说话。
思晴恨我,却也对我很好,每次到我房里来都轻轻的不发出一点声音,和我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我说什么,她都不反对。她每晚在床上轻轻哭泣的声音我都听得到,可是旋即她又会来我房里,看看我盖的好不好暖不暖,看看炉里的火烧得旺不旺,收走我床头的卷宗,把灯光弄的暗一点。她知道我总要伴着灯光睡的,却从不会叫我改掉这毛病。
她还是个黄花闺女,我曾写过遗书给她,等我死后听凭她去留,绝不再耽误她,我从小就是个病入膏肓的人,有一天没一天的。她若要报仇,我死前是报不了啦,等我死后随她去,成与不成都许她以身免。那遗书我写了给她,她收了起来,第二天却又发现那页纸在装废纸的竹篓子里躺着,没有撕也没有烧,只是被轻轻地揉了一下。
听思晴说外面下雪啦,蜀中这几年的气候真的不正常,我从小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三焦阴脉又有些异动,我放下手里的信件,又向火炉旁挪了挪,让火苗子烤着我,说不出的舒服。
其实我今天还曾见过雪,有时候雪和火炉还很相似,反正都是绵绵不绝的,只不过一个能让我生,一个让我死。
[二]雷思晴
今天已经是下雪的第四天了。
早上我起床后就见老三媳妇在门口等我,见了我就高兴地喊道:“嫂子可起来了?快来,我约了二姐和三妹到东园去喝酒看梅花,那可是三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异种叫满园香!移来才三年就开了——唐大夫哪是什么郎中啊?明明是个活神仙,早几年就看出这些年冬天都冷,会下雪,我可从小都没见过今年这么大的雪呢……”
我看着她红红的脸颊,喃喃道:“或者你们先玩,我要服侍大少爷吃早饭。”
老三媳妇笑道:“服侍谁去呐?大少爷硬是要得,今天绝早我就看见他和五月一起出去,那叫一个轻快,差点没使出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来,生怕惊着了你,快来吧,她们可都已经去啦!”
我向院子外张了张,果然连天天在外守着的左超都不见了。唉,怪昨晚睡的太晚,竟什么也没察觉。
五月?和五月一起出去?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么?我记得上次他孤身出去把老六带回来,之前也是先和五月一起出去了一天,第二天就悄悄的走了。那次找老六回来是要他去对付白玉楼,这次呢?是不是他身子被唐大夫调理的好多了,才会这么清早出去?
东园的梅花果然很香,可惜他看不到,就算他没事闲着也绝不会来看这个。他是个遭天谴的孤独人,这世间美好的东西都和他无缘的。
从东园回来我就立刻到他房里,见他竟然也已经在那里了,我问他是不是好些了,他心不在焉的答道好些了,看来是一点也没好。他咳嗽的越发厉害了,我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他轻轻的咳。这几天他手绢上有些像是血迹的红印子,想是他吩咐人洗掉了,那是我送他的手绢,他绝不会扔了,也不会借给别人用。话说回来,唐门从上到下,谁会借他贴身的东西,别看个个毕恭毕敬,却人人都嫌他是个痨子。
从他房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听见老三在外面叫人通报,这夫妻俩,好久没来了,今天却差点在我们这里碰了面。
[三]唐汝青
门开了,一阵冷风“霍”地穿堂而入,我裹紧了身上的白虎皮裘,也知道这是三少来了。
“三少来啦?自己找地方坐吧。”
三少大喇喇的往我床上一坐,离我的火炉远远的,他不喜欢坐在火旁,总说烤的难受,他也从不跟我嘘寒问暖的那一套,因为我们是兄弟。
“大哥。”他今天没带烟杆过来:“有六少的消息了。”
“是么?”我放下手里的卷宗,轻轻看着向他。
三少笑了,他的嘴也很大:“哈哈!一听有六少的消息,大少立刻就开心,我早知道!”
“快说!”我只好佯怒。
“六少自从上次和白玉楼对决之后,武功进境颇速,前阵子二十招败伽叶和尚,赢他一瓶极品天仙玉露,我估摸着是要带回来给你的,可是回来途中却忽然得知漠北赤峰堡可能有四妹的消息,便转道去了。”
“有四妹的消息?”我心里轻轻一动,“漠北苦寒之地,四妹怎会在那里?她从前,不是也总爱陪我烤火的么?可知物极必反。”
三少大笑:“哈!唐门大少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今天才知道这话是错的,漠北难道就不能有火堆?”
我不禁失笑:“是啊!想必她也早忘记唐家堡中有我这样一个哥哥了,不过她既然走了,何苦还要去找她的麻烦?”
三少忽然沉默,半晌才道:“大哥,你难道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么?”
我蓦得止住了笑容,道:“当年?有过当年么?”
三少霍然立起,大步走到火炉旁,一屁股坐下道:“二哥的死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忘怀?”
我神色不变:“他只比你大了半个时辰,你们是手拉手来到这世上的,现在连你都可以忘怀,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忘怀?”我又拿起地上的卷宗,今天要看的,实在太多了。
三少劈手夺过,道:“大哥,你知道五月今晨为何要叫你出去?”
我再拿起一卷来,口中道:“说起五月,倒是有一个消息,若你听到,定会很吃惊,因为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三少本来是有问有答的,却被我忽然来的一句话说到了兴趣,忙道:“什么事可以让大少也动容的么?”我心里暗叹一声:唐门大少果然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果然是天地崩塌不动声色的神仙,现在连吃惊都不可以了。
我接过三少递回来的东西,一边翻弄一边道:“萧王孙重出江湖之后,中原的几大势力都自不安,迷天教与游龙山庄接壤,更是首当其冲……”
三少不耐烦道:“我自然知道,迷天教李瀚海这个大老粗不知被什么迷了眼睛,竟派人以夺巨阙剑为名袭击进京路上的萧王孙,又放出消息教游龙山庄知道,自己带人企图半路伏击救兵,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围城打援之计。谁知萧王孙就要大势已去的时候,四海盟君别离却正好路过此地,伸手相助,之后萧王孙识破了迷天教的计谋,君别离派四海盟的人通知游龙山庄,并亲身保护萧王孙回去。这已是几个月前的消息,萧王孙已过百天忌辰了,三少我虽不聪明,倒还认识几个字,还有耳朵会听,早得信儿啦!”
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便笑道:“你才说了一半,后一半你自然也知道……”
三少嚷道:“当然知道!”却不说下去了,他人虽不聪明,却也看出我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站起身来,道:“君别离之前并没什么准备,那时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萧王孙更是身受重伤,在快要和游龙山庄回合的时候遇见了败退回来的李瀚海一行,极其惨烈,随后萧王孙与李瀚海鹬蚌相争,没等到萧红叶赶来便兵解,临死前把剑送给君别离教他只身逃走。”
三少道:“我知道……”
我又笑了:“你知道了什么?”
三少道:“我……自然知道,萧红叶赶到也晚了,李瀚海已经和萧王孙同归于尽,只好杀他手下的人泄愤。”
“下面呢?”
“没了。”
我忽然大笑,把三少笑的不知所措。
然后我又坐下,好整以暇的坐下看那些惹人烦的密信。
三少自己撑不住问道:“下面呢?”
我故意不说,一直等到他急得抓耳挠腮,才缓缓道:“现在君别离的计策却已经败露。”
三少道:“君别离?不对吧,应该是李瀚海的……”正用疑惑的目光看我,却忽然听见丫鬟隔门道:“大少,夫人叫问问,午饭吃什么好,留三少爷吃饭吧?”三少忙嚷道:“和平时一样罢,我是不走了的!”我却不禁笑出声来,看来我今天出门太早定把思晴吓的不轻,以为我又要不声不响的离开。
三少道:“对了,应该是李瀚海的什么败露了才是,四海盟似乎和游龙山庄原本就很亲近的样子。”
我长叹一口气,对三少道:“你真不知江湖中险恶,不过也难怪你,连我都觉得他这样做不值得。君别离早几年便往迷天教派有奸细,后来还成了李瀚海得用的谋士,这次的事情就是那奸细鼓动李瀚海干的,君别离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次从中取便,不惜牺牲郭阳和水玲珑这两个得力手下来掩盖真相,最后萧王孙在混杀中和李瀚海两败俱伤,也是君别离从中做的手脚。”
三少奇道:“可是他事情做的如此缜密,怎会被人识破?”
我盯着三少,道:“若你是君别离,得手后会怎么对待那个奸细?”
三少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道:“灭口!对了,定是那奸细也想到了,所以提前逃了出来,被游龙山庄的人抓到,全招了。”
我大力拍拍三少的肩膊笑道:“不愧是三少,一点就透!不过那人没被游龙山庄抓到,却是被唐五月抓到了。他也疑惑事情有些奇怪,君别离就这么得了巨阙剑,还成了布衣王侯萧王孙死前最看重的人,前途不可限量。正好有迷天教的人投奔于我唐门,他一问之下,竟然便问出端倪,今天五月请我去便是用牵魂之术验证那人所说是否是实。”
三少道:“既然是实,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我笑了笑,拉紧身上的白虎皮裘,道:“我已派人飞报萧红叶,邀他前来一叙,他恰好有事正在成都,估计今明两天便可以到。”
这次三少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伐谋伐交这些事情说了我也不懂,只是我本来要告诉你的是什么事呢……哈哈!我也先不说,你猜我想说什么?”
我一拳打在他胸口,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玩?我可是真的不想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催他快说,三少这么多年的兄弟,又怎么看不出来?不过这次却面有难色。我在心里也不禁开始猜他要说的是什么事。
等了半晌,三少才开口道:“我要说了,你可不许怪我……对了你绝不会怪我的对不对?那我说了!”我立刻点头,在自家兄弟面前哪有装腔作势的兴致?三少道:“其实我刚才对你说的六少去了漠北,也是真事,不过现在他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今天他们和五月商量好的,只要那人在暗器房外看过你一眼,立刻就走……”
我心念电闪,忽然明白过来,霍然立起喝问道:“她现在在哪!”三少被我惊的一哆嗦,才道:“她,已经走啦,说还要回漠北,再也不……”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再也看不见我的影子。
什么火炉什么大雪,什么冷什么热,什么欢乐什么痛苦,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江湖纷争,都不如见到我的四妹重要。
[四]秦双儿
我回过头来,望望大雪覆盖着的唐家堡,我真的不想走,可是我已经见到了她的哥哥,也已了却她的心愿,再不走,又能怎样呢?
我转回身去看着唐六如,对他笑道:“我走啦,你就到这里罢,不要再送了。还有,谢谢你帮我逃出来,整天憋在家里真的很不好玩!”他本来就在看着我笑,他的笑容像春风一样吹开周围严寒对万物的伤痛,又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教人看的忘不了。
可是他却没有回答我,我又道:“我真的走啦,你回去吧,若你以后再去漠北,定要去我那里,至少,也要再去看看她的坟墓,她本是很想念你们的……”
唐六如仍在微笑着,可是我却看着他有些并不自然,忽然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传来:“你走吧,我不会再送你了,我要立刻回唐家堡去,找出杀害我四姊的人,带他到赤峰堡去,让他好好快活一番……”他的话语中似乎又有了些和严寒一样的肃杀。
我不安的看着他,问道:“你,你没事罢?其实人死如灯灭,我是冰姐姐的好妹妹啊,连我都不怪那个人的,他本是无心……”说到这里才想起,冰姐姐其实虽和我情同姊妹,却是眼前这人的亲姐姐,他若不比我更痛心才怪。可是,难道这些天从漠北来此的路上,他狂放不羁、满不在乎的神情都是装出来的?还是他一直回到唐门,才勾起心底那些伤心的记忆?我真的看不透这个人。
忽然我看见唐六如神色一变,随即听到身后有人大喝:“四妹!你不准走!”紧接着一股大力把我向后吸去,我惊惶大叫,却听唐六如连忙大喊道:“大哥住手,她不是四姐!”而我的后背,却已经贴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他就是刚才远远看见的病公子?就是那个说话低沉,做事绝不多用半点力气的病公子?可是他现在又哪来的力气,他竟然身怀绝世的武功。
我不敢动,听凭他把我推开,然后听见他问道:“她不是四妹!四妹呢!”
唐六如却忽然低下头去,我知道他是在想,说谎?还是不说谎?他的哥哥是病公子,从小就病大的,如听见如冰姐姐的死讯,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很快他就又抬起头来,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忽然唐汝青咳嗽了几声,随即拿手绢捂住嘴,然后小心的收起来,我没看清他手上的动作,却见到唐六如眼里一惊。
唐汝青平静地道:“告诉我,四妹怎么了。”他和刚才恍然不是同一个人。
唐六如还是不说话。
唐汝青点头道:“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沉吟半晌,才像忽然想起我的存在般,问到道:“姑娘可是赤峰堡来的贵客?”我点头,却不知该怎么说,在他的面前,似乎就是大海也可以变成溪流。
唐汝青轻轻地道:“既然来我唐家堡,为何不盘桓几日?六如行事不拘一格,却怠慢了客人。”我点头,不语。
唐汝青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六如,安顿好了这位姑娘,到我那里来一趟。”他走路的时候步履依稀有些蹒跚,我终于想起了他适才说话为何总是轻轻的,原来他一连一个字都不想说,他怕一说话就被人知道他的伤心,可是我却感觉得到。
那白虎皮包裹着的温暖的男人已经渐行渐远,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刚才他在这里的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
忽然唐六如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的哭泣。
[五]唐六如
哭完了,自然就舒服了。
人活着不就是图个痛快么?我挥金如土杀人如麻是痛快,不管是哪坐下大哭一场也是痛快。
秦双儿就坐在我身边,也不劝我,就陪我坐着,地上的雪把她的棉裙子都浸湿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就站了起来。这小妮子顽皮的时候和心儿简直一个样,现在不顽皮了,我倒有些不自在。
我擦擦眼睛,笑道:“走罢,唐门大少既然叫我安顿你,自然唐家堡最好的东西都任你挑!”我们就一起走上了回头的路。
她似乎有点担心的问道:“唐六如,你没事吧,为何一会哭一会笑?”
我答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她笑道:“可是我听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唐六如有女儿气,哈!”
我也笑了:“哪个男人这辈子不哭几次的?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你说了前半句,嗯,等下你要的东西,我只给你买一半。”说到这里,我却忽然想起四姐当年斩断手指离开家的时候,她是那样决绝,可是自己又偷着伤心,做事为何要只做一半呢?何苦?
过了护城河便进入唐家堡,我老没回来,守门的弟子竟有不认识我的,看我的眼光透着怀疑,我也不管,反正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当我是来做没本的生意的也行,只要别先下手为强就可以。
时已过午,自然要带秦双儿到北街醉云轩去吃饭,这个醉云轩的分号是唐家堡内唯一的北方风味,大厨是曲无痕的亲传弟子,秦双儿娇滴滴的样子,一定不爱吃辣。好不容易才把秦双儿拉离了路边小摊,我告诉她这些古玉什么的全是假的,想买的话只好到南门大街去,她还不信,这个连中原都没到过的小丫头!
一进醉云轩,我就看见了一柄刀,一个人。
人是穿青衫的人,刀是别离刀。
他自然就是君别离。
我连忙上前去抱拳道:“没想到在家里竟会见到君兄!近来可好?”
君别离急忙还礼,笑道:“好甚么?前几个月被李瀚海打的吐血,内伤也未复原。”
吐血?我想起了大哥,他刚才在堡外的咳嗽,虽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拿手绢擦了,我却真真看见他咳出血来,难道这两年不见,他的病又严重了么?
和君别离打着哈哈,也间中插嘴点了几个菜,我心中奇怪君别离为什么只身前来,自然便问他,他倒好,之说有事来这附近,回去时顺便来此歇脚小住几天,若赶上我大哥身子硬朗,叙叙倒也是好的。现在的人们,说话越发留一半了,我今天偏偏不告诉大哥,看不惯这种人!
吃完饭,安排君别离就在醉云轩住下,我带秦双儿回到我处,安排人等她睡醒了陪她逛街,自己脚不沾地的又去见大哥。
不知大哥情况如何了,若有事,我便多在家住段日子罢。
[六]唐汝青
“哥,”二少说,“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哥,”四妹说,“我真的知道那个地方好好玩。”
“哥,”二少说,“我不喜欢你老在这里烤火,等我长大了一定给你买白虎皮的衣服,听说可暖和了……”
“哥,”二少说,“人家不是说你十岁就会死掉的么?为什么你没事?”
“哥,”四妹说,“你看你看是我带二哥来的,他已经下去啦,这么水可是温温的呢,你为什么老是在屋里烤火?为什么不下去用温水洗澡呢?”
“哥!”二少喊道:“救救我!”
泉水似乎很温,可是我一下去就立刻变得很凉,我呼喊着,挣扎着向二少游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水。
可是二少越来越小了,最后小的只剩一只来回挣扎的手,我咳嗽着,远远地浮在水面上,泪水和血一起流下面颊。
那是我第一次咳血。
“哥,”四妹说,“我错了。”
“哥,”四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原谅过我!”
“哥,”四妹嚷道:“你再也不是我哥了!”
“哥……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四妹一刀砍下自己的一截手指,哭着扔在地上,血水随着她的足迹走出唐家堡外。
我如中电击般浑身一颤,只觉眼中又有冰冷的东西滑下,我举手擦拭。
这泪,竟然也混着血。
[七]唐汝青
六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他定是问明白了思晴不在院子里所以急急地进来。他倒是多虑,思晴若知道他来躲都躲不及,怎会被他撞见?我正要说话,忽然喉头异样,只好又咳了一声,伸手招呼六少过来坐。
六少真的长大了,他英俊刚毅的面庞一定在外面迷倒了不少女人。我伸手拿手绢,他一弹指给我递送过来,我继续咳着,感觉四肢百骸都像针刺刀割一样的痛,又一阵冷意过来,我再拉了拉皮裘,赶紧自己的手都有些灼热。
“大哥,”六少皱眉道:“你的病似乎又厉害了,换条手绢吧,这条已经被血渗透了。”
渗透了?我不禁看了看,看来再也瞒不住思晴了。
我咳的痛快了,问道:“六少,你跟我说,四妹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六少的眼圈有些红,似乎刚才哭过了,这个爱哭的家伙现在却像过去了一样,一点都不迟疑地道:“她离开家以后,在江湖上盘桓了一阵子,见到过一些人,也吃过亏……”
我大怒喝道:“谁!”
六少被我一震,随即沉声道:“我从四姐的遗物中看到笔记才知道是欢乐谷的蓝百恒,我、我这次回来的时候已经顺道把他杀了。”
我立刻知道四妹吃的定是不小的亏,闷哼一声,道:“等下你回去便告诉左超,叫他派绝对亲信的人找出欢乐谷所有重要人物的所在,个个都盯得死死的,若有发现者立刻扑杀灭口,待摸清了形势之后再一锤定音,齐欢若不好对付,我就亲自去。”
六少极少见我这样,只好答道:“是。”
然后不等我问,便继续说下去:“后来她到了赤峰堡,安顿下来,化名叫历如冰,一直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前阵子本门有外姓弟子被刚才你所见的秦双儿戏弄,那人用带毒暗器伤了她,她回去后眼看不妙,四姐出手救了她,后来事情传出,我一则怀疑她与本门有关系,二则解毒的手法并非一般弟子就会使用的,就想到可能是四姐,转道去看看,一看之下,知道真的是她,可是……”
我不说话,我知道六少自己会说下去的。
果然六少沉吟了一会便继续说道:“我没能见她活着时的最后一面,验伤之后我怀疑是本门的高手所为,他用的应该是暗器房最新制作的天女散花,毒也是最顶级的。”
六少说到这里已经不说了,我知道下面的话应该由我来说。忽然全身骨骼又是一阵剧痛,那痛是生平也从没有过的,我忙运功相抗,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好了点,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湿透了。我见六少焦急的看着我,便勉强笑笑道:“我没什么。六少,这件事就由你去查。”
六少道:“好,我本来也是要把这件事查清楚的。”
我坐直了身子,喘息着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会同你三哥和五月、三丝叔这些人管好门中事务,点点在东海一直没回来,刑房的事情,你也兼管着。带我身子好些,再把你替出来。”
六少站起来道:“好。”他知道话已经说尽了,便道了别,留下那瓶极品天仙玉露,走了出去。
我还坐在地毯上喘息,我知道,自己已经活不多久啦,必须把六少留住,否则万一有变,长门连个能主持事务的人都没有。
六少没出去多久,我就听见思晴大声喊道:“左超!快去找三少爷,叫他派人去长安找唐大夫回来!快去!”
我们的说话,她都听到了,她知道我不愿意叫她看见我这样,她就不看。
有时候爱与恨与关心,三者之间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
[八]君别离
唐家堡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涉足的总都是前街,后街是唐门的总舵,防守很严密,顶尖高手也不容易进去。而我非不得已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可是这次不一样,我一定要想办法进去要找人,若不找到那个人,事情必然不妙。在西街后面徘徊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我绝不能夜里进去,夜里的防守更加严密,只能白天,若不想被人看见,就要抓住一个在内管事的人,用手法制住他的心念,叫他大大方方的带我进去。
就在我等人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小声惊呼:“啊!君别……”最后一个字没喊出来,想是前面也是惊讶失声才喊出来的。我回头一看,却是唐门三少唐延青,便上前招呼道:“原来是唐三哥,怎么这会子都睡午觉的时间到这里来了?啊,对了,我也是刚到,没事四处走走。”
唐延青看我的眼光却有些怪怪的,似乎不是我在唐家堡被他撞见,却像是他在四海盟偷鸡摸狗被我撞见一样,老半天才支吾道:“君君君盟主啊,你也这么空闲?呵呵,我来找个下人出去送信,反正左右无事就亲身出来了……再会……”说完就走。
这会儿四下无人,我觉得疑惑就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脚步竟然有些颤抖,我见过逃跑的人往往都有这些颤抖虚浮的毛病,便知有事,心想若撞破了他私密事情,要挟他一下,吓吓他再往他身上用手法也是好的,他可是个高手,没一般人那么好制服,这样真是天助我也,便喝道:“站住!”
唐延青见我喊,竟然撒腿就跑,我立刻追上前去,他可没我的轻功好,三两步就追上了他,一把拽住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怕给我看见!”唐延青哪里还有唐门三少的样子,吓的都哆嗦了,颤抖地道:“你你别找我!我没见过你们的人……”
我一听更不得了,心中一笑便问道:“你没见过我什么人?”他哼哼吃吃半天没说出来,却忽然大喝一声,手一抬,一把唐门毒砂便从他手心里电射向我脸上,我无奈只有侧身躲过,他却就这么脱出了我的控制,旋身转开,又一把透骨钉足有六七枚已到了他手里,我一把截住他脉门,另一只手闪电般捏住他的喉咙。这两下手法可不是随便用出来的,这是我师傅穷二十年心力创出的近身擒拿手,是我防身的压箱底功夫,已练到九重。
我胜券在握,笑道:“唐延青,快跟我说实话,人在哪里?否则我只要这么一捏……”忽然我看见他脸上神情变化有些怪异,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见他嘴一张,上下牙之间竟然咬着一只小小铜管,不是唐门的天女散花又是什么?现在正对着我的脸,我甚至已经听见了他用舌头拨动机栝的声音。
我大喝一声,捏着他脖子向旁边一摔,然后飞也似的走了。我知道就那么一下他的喉咙已经破碎,再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
天女散花在我身后嗖嗖的响个不休,可惜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了,它们失了准头,再也不能奈何于我。
这路不知要走到哪里去才算尽头,我现在真恨透了那柄得此剑者得天下的巨阙宝剑。
[九]雷思晴
老六走了,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想见我了。原先他也很少来这里,可是他走的时候总是慢慢的,他并不看我,却似想让我可以看到他一眼,现在他来得急,走得更急。
我是他哥哥的女人,这已经成了定局。他和我一般大,都比大少爷小了四岁,可是现在我却是过来人,他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个个都会比我强。
过来人?什么叫过来人?成亲四年的女人还是个少女身,这也算是过来人么?我虽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可是夫妻之间,总不会是和其他人一样,分房睡觉,不动声色。
外面传来大少爷略微有些疲惫的声音:“左超,准备车子,去清心阁。”我也没有过去问他,每次他去清心阁的时候我都不会见他。因为那是他疗伤的地方,全是铜造的,除了他坐的地方以外处处都是燃烧着的炭,每到病太重的时候他都会去那里烤火练功,这么一个地方,怎么会取清心阁这个名字?好在他每次都只去个把时辰便回来,我也不用担心他在里面会出什么事。
我回到桌前坐着百~万\小!说,左右无事,从闲书到佛经什么书我都看,反正是打发时间,没什么可挑剔的。
都快一个时辰了,他却还没有回来,可能这次要多耽误一刻钟吧,我想着。
蓦得窗棂外有响动,却是有人在敲我的窗,用的是雷家的暗号,我知道定是唐点点来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来见过我,现在怎会忽然来了?不对,刚才大少爷明明说他在东海,为什么忽然就回来了?
不管怎样,站在我窗外太危险,我还是开窗把他放进来了,他进来的时候我看了看窗外,没什么脚印在,想必他的轻功也练的很好了。
唐点点进来,先向我施礼道:“属下参见小姐!”我忙道:“快别这样,点点,这些年你还好罢。”
唐点点不敢看我,想是家族的余威还在,低头道:“属下这些年从不在这里参见大少爷,便是因为怕见了小姐露出马脚。小姐,大少爷的身子是不是还好?”
我黯然道:“不好,今天听到老六带回来的消息后更加不好了,现下去了清心阁调理……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点点兴奋道:“好!这样就对了,我几天前就已经通知了舞阳城白玉楼,他很快就会来到,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颠覆唐门,白玉楼许我重振雷家声威,到时候小姐便还是雷家大小姐,再到游龙山庄把公子找回来主持大局,属下的任务便可以完成了,死后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他越说越形很差,似乎我的病转了性一样,一痛,就是浑身骨骼都在痛,和从前的虚弱完全不同,或者死期真的到了。
唉!这样也好,我死了,思晴就解脱了,我真的希望自己现在就死,早早的死了,就不再操这份心,整天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早就厌烦了。话说回来,难道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命么?整天闷在屋里不能出去,不做谋士又做什么?
下了车,离开车上的火炉,我浑身又是一阵冷冷的,这白虎皮裘难道不好使了么?为什么最近总是冷冷的?
随即我又听到思晴大声哭泣的声音。
奇怪!
思晴白天从来没有哭过,晚上也绝不会这样大声的哭,她总是把自己蒙在被窝里,轻轻的啜泣,生怕被我听见。这次,却像是受了惊吓,不能自控的大哭。
我立刻急急地走在思晴的门前,喊道:“思晴!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我,可是哭泣的声音却小了一点,然后又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哇”的一声,哭声转大。
我的心被揪的紧紧的,用手推门,却在里面插着,若是平时的我定会选择站在门口温言抚慰她,叫她来给我开门,可是现在浑身不自在,风雪天气,我绝不能在门口多站,于是手上用了一分力,轻轻的撞断门闩,走进屋去。
只看了一眼,我的头立刻“轰”的一声,只见唐点点仰面朝天的躺着,似乎已经死了,背后却又有什么东西顶着,再看思晴浑身都缩在床的一角像只受伤的小兔般,一颤一颤地低头哭泣。
我忙关上门,大步走到思晴身旁,轻轻抚着她瘦瘦的肩,轻轻道:“思晴,不用怕,是我,是唐汝青来了,你?”
忽然思晴闭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紧紧地搂住我,她单薄的身子整个都贴在我身上,我隔着皮裘都能感觉得到她的骨头,她的身子似乎热热的,只这么搂着我,我便感觉热得要出汗。
她从来这么用双手这样搂住过我,我也没有。
我缓缓的伸手,也轻轻触摸着思晴的脊背,感觉到她抽动的身子和凌乱的心绪,其实在一刹那,她的一切我都感觉得到,她的慌乱,她的害怕,她的吃惊,她渴求保护的yu望,她对我的爱和倚靠。她在我的怀里是那么娇艳和脆弱,她本是一刻也离不开我的!
她喘息着,颤抖着,渐渐不再那么惊惶,慢慢的她要离开我的怀抱,我忽然用力把她抱住,她嘤咛一声,软在我的怀里。这次却又好得多,她可以仰起脸来,因为我为她挡住了唐点点的尸身,她轻轻道:“你……唉,我……”
我见她欲言又止的难受样子实在很可爱,本想多看几眼,却实在忍不住地道:“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早猜到雷家有奸细混在唐门已经很多年,却一直不能猜到是谁而已,也想不到是他,怪不得他总是自己在家闭门练功,发暗器的手法都和正宗武功有些不同,其实是在融合两家之长。”
思晴神色忸怩的在我怀里扭了扭身子,她的脸色红红艳艳的,不可方物。
忽然她梦呓一般道:“汝青,你可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从没有一天睡的安稳,心里一刻也没有平静过。我只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让我再离你近一点,就像我每天都跳着舞,总想着你会看见而你却从没有真正看见过一次那样,我……”
我笑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心里可安稳了么?”她大力点头。
我再轻轻拍着她的肩胛竖立的瘦瘦脊梁,仰天叹道:“唉!老天有时候又很公平,给我这个病残之躯,却要加上这一身武功不让我死,这短短一天之内,叫我失去一个妹妹,又给我找回一个夫人。
思晴把脸深深的埋在我怀里,我忽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不那么痛了。
[十一]秦双儿
我一脚把路边雪地里的石头踢出老远,冲跟随的人嚷道:“你们快去把唐六如叫来!整整一个下午他都不来陪本姑娘逛街,可知道我很没意思嘛!”
身后的人连忙赔笑道:“姑娘放心,六少爷马上就到,只是,姑娘可不可以叫小的们先把东西拿回去,毕竟空着手比较省力一点……”
我回头一看,见三个拿东西的唐门弟子手里都抱满了,便挥挥手叫他们都回去吧。反正唐六如不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谁知道病公子叫我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总不会就是逛街吧,不过唐家堡的九条大街上真的有很多别处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
跟屁虫全都走了,我才高兴的回头去继续逛,还没走几步,却就看见了唐六如的身影。
他本是心不在焉的走着,忽然听见路便有人说了什么,便猛地抬头,向南门大街看去,我看着好笑,正要从他后面跑过去吓吓他,却见他忽然向南门跑去,像箭一样的快,我这点轻功却哪里追得上他?
正要气的跺脚,忽然听他大喝一声道:“看剑!”我本来好奇他要做什么呢,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更加好奇了,因为我可从没见过他用剑。又听见身边行人都在互相窃窃私语道:“快看快看,六少爷这几年刚练的软剑,据说十分厉害,刚打败了那个什么和尚抢了仙药来给大少爷治病……”
路上霎那间堵了很多人,我本要跳着才能看见前面,忽见路边有座酒楼,便旋身上去,果然看的好清。
却见唐六如身在空中甩开一柄软剑,朝向刚进南门没多远的几个骑马人急速冲去,为首的那年轻男人十分俊俏,见唐六如疾飞过来,忙就马上擎出一杆银枪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剑枪交击十余次,唐六如身在空中终不落地,有时还兼之以拳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唐六如把那人的前后左右都绕过一圈了,忽然大喝一声,软剑竟如精钢剑一样猛力下劈,那人飞身躲开,空中再对撞一记,竟都翻身站上了路两侧的房檐。
我忙从酒楼二楼伸头出去看,却因雪花挡眼看不真切,心里担心,便翻身也上了房檐,向唐六如的方向跑。却见唐六如正和那人对峙着,似乎也没什么事,便放下心来,慢慢向他那边走去。
只听唐六如朗声道:“白城主,上次你我公平对决,我以半招之势败北,当时立下誓言,下次见面伊始便是你我再决生死的时刻,今天你进入我唐家堡南门之前,心中可有所想?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唐六如么?这就是那个狂放不羁,洒脱张扬,的唐六如么?这就是那个与无数女人都有说不清关系的唐六如么?这就是那个坐在雪地里痛哭的唐六如么?为何他一剑在手,整个人都就都变了个样子?
白玉楼笑道:“好!唐兄果然是信人,白某又岂是缩头不敢应战之辈?既然唐兄有雅兴,便在房上又如何?便在雪中又如何?
我看着房上立着的唐六如,忽觉他持剑而立的英姿,比起武林第一美男子白玉楼也毫不逊色。
两人就站在那里对峙,我却忽然呆住了。
[十二]萧红叶
我是怎么来到唐门的?似乎刚才还记得,可是一恍惚的功夫竟然想不起来了。哦!对了,是唐大少派人到成都给我送信,却在路上就被我碰我,我正在北上经长安回游龙山庄,便稍微绕一下道到唐家堡去一趟。
说起唐大少,我却与他并不熟识,特别是自从小小死后,我对他芥蒂更深,从无来往。现在既然他叫人来送信给我,邀我去唐家堡一叙,那便去吧,我游龙山庄虽遭遇大变,却不是胆小鬼。
当我带着花解语和卓一凡走进唐家堡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件有趣的事,唐门六少唐六如和舞阳城主白玉楼正玉树临雪的分立在两侧路边的房檐上,一持枪,一持剑,神色肃杀,恰似两尊门神一样,不管他们是在干什么,我们也不能大意地从两人之间穿过去,何况路边还有舞阳城的两大高手慕容瑾和薛若望在侧。
花解语见此情形,忽然大笑道:“庄主啊,你看这两个人煞是可笑,想是早知道我们要来,原来城门上缺门神,便自己站在里面当门神啦!”
白玉楼见是我来,忙收起枪朝唐六如一拱手,自己先跳下来。唐六如也知道打不下去了,收剑也下来,与我打过招呼,又向白玉楼道:“白城主果然功力不凡,足足站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觉得腿软,可知人不可貌相,光看外面哪知道白城主功力如此了得?”
白玉楼脸色一沉,身边薛若望已先自怒喝道:“小子,你说什么!”白玉楼忙止住薛若望道:“若望,要知咱们是客,唐兄是主人,插科打诨几句无伤大雅,你又何必动怒?”
唐六如只是冷笑,这时一个本来远远站在房檐上发呆的小姑娘回过神来,也跳下房檐朝这边跑过来,站在唐六如身侧,唐六如也不介绍,我自然也不便问。只好招呼双方找地方坐下来聊聊。
唐六如抱拳道:“既然如此,萧庄主远来是客,唐某就失陪了!”说完还冲白玉楼冷哼一声,转身拉起那小姑娘就走,小姑娘一面大步跟他走着,一面依偎在他身侧,咭咭呱呱说个不停,因为走远了哪听得清楚,后来那小姑娘还回过头来笑着看了一眼白玉楼,甚是有趣。
与白玉楼在街上找间茶馆坐下,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忽然外面有人进来,自称叫唐五月,说唐大少已知我来到此地,立刻请我到后街详谈。所谓后街,便是对唐家堡北半部分的统称了,我还从未来过唐家堡,还是唐五月介绍给我听的。唐五月还自嘲说江湖各大门派中,都说数唐门的架子最大,其他的庄主、城主、掌门什么的,都不如唐门大少难得一见,其实不止因唐汝青久病才如此,而是历来都是这样。
唐大少唐汝青提前就在暗器房等我们,他看上去脸色还算不错,只是一直咳嗽,还稍微有些咳血。两下里见面,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然而两句客套话一说,唐汝青便道:“游龙山庄一向是正派武林之首,只是,咳,咳,只是萧老前辈这一仙去,想必有些忙乱,唐某这时候请庄主来此一叙,似乎有些唐突,不过……”
我听得烦乱,父亲这件事情我本是不愿意听人提到的,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想,可是他一上来便这么说,我也只好耐心听着,听到这里也实在忍不住便道:“唐兄有话便请直说。萧某洗耳恭听。”
唐汝青有气无力地笑道:“四海盟与游龙山庄一项交好,前次君别离对萧老前辈仗义援手,我唐某只恨少长了两只翅膀不能飞去助阵。今天唐某除了庄主之外,还有另一位客人,他叫冯萧萧,本是迷天教的人,经我稍微一问,却又不是迷天教的,萧兄,咳,可有兴趣一见么?”
我一听是迷天教的人,立刻火气就冲上头顶,这几个月我带着人四处游荡,游龙山庄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斩杀迷天教的妖人,见一杀一,绝不放过,可是唐汝青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藏一个迷天教的妖人在此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还神秘兮兮的请我去见,简直岂有此理!
唐汝青见我不说话,可能因我脸色不对,忙继续道:“此人,咳,此人来历非同一般,我不但要萧庄主去见,还要与萧庄主约法三章。”
我气的笑了,还要约法三章?
唐汝青有些想笑,却没笑出来,正色道:“此人知道萧老前辈出事前后的真相,唐某只求萧庄主见了此人后,绝不可立刻动怒杀了他,最好还要许他不死,相信这样他才肯一五一十的把秘密都告诉庄主,第二,不管你听到了什么话,都最好在我这里休息一夜好好想想,过了今天则随便庄主去留,第三,不可在我唐门后街杀人。”
我本已气的够呛,听他这么一说,似乎那冯萧萧真有点过人之处,便冷然道:“好,别说是一个人,哪怕是见条狗,我又怎会不敢?请唐兄带路!”
唐汝青本欲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道:“这里便是我唐门制作暗器的地方,别碰!什么东西都不能乱碰,有的是机关,有的是剧毒,要不这样怎会有几百年来的唐门不传之密……”却是唐六如的声音。
唐汝青稍微抬高声音道:“六少,六少!”
唐六如和那小姑娘闻声进来,唐汝青道:“我请了萧庄主在此,你可与五月一起带他到刑房地窖去见个人来,那里火炉烧不旺,我就不去了。萧庄主请!”
我也向唐汝青抱拳道:“请了!”与花解语卓一凡两人大步跟着唐六如唐五月走了出去,背后唐汝青喊道:“那里阴寒肮脏,秦姑娘不要去了,在这陪我等着罢。”小姑娘闻言,依依不舍的停住脚步,我们继续往前走,背后听见唐六如在问那小姑娘:“秦姑娘今年多大年岁了……”
没走多远就要拐弯,拐了几次弯,便看见一扇黑漆大门,门前站着几个唐门弟子,其中一个见我们来忙喝道:“刑房重地,几位留步!”旁便有人忙拉了拉他,冲我们道:“不妨不妨,刚接到上面指令,六少爷暂代刑房之职,这位兄弟不知,请勿见怪,诸位请进,请进!”我不禁心里想道:“唐六如竟然代了唐门刑房之职,这不是个坐坐就跑的位置,难道这个浪荡江湖的家伙如今也回心转意,要回来助唐汝青么,唐老六平日浪荡不羁,他的武功可绝不容轻视。”
进了刑房,穿过几道院子,唐五月带头来到一间石室里,喝令把守弟子去外面守着,带头进了地窖,果然里面阴暗潮湿,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地窖内走到尽头又是石门,唐五月站在石门外对我道:“萧庄主,五月只能送你到这里,里面那个叫冯萧萧,是君别离早几年派到迷天教去的奸细,这次的事情到底如何,你叫他自己说便好,切莫杀了他,以后便没了凭据。”
我闷哼道:“知道了,请唐总管稍候片刻。”说话间带着花解语进了石室,留卓一凡在外面。
石室中却不和寻常牢房不一样,有桌有椅有床,桌上还有酒菜,倒像是关押人质的地方。床上躺着一人,书生打扮,也是身怀武功的样子,听见人来扭头来看,一见是我,立刻连滚带爬的下床,大声惊叫道:“啊!萧红叶!你你你怎么来啦?唐汝青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说过不杀我的,为什么又叫他来杀我啊!!!”
我还不知所以,怎么此人会害怕的如此异常,花解语凑到我身边轻声道:“庄主,可以照唐汝青的话去做。”
我立刻明白,唐汝青是正怕我不耐烦把冯萧萧给杀了,才故意行指点,其实就是光看他害怕得这个样子我也不会直接下手杀他,只奇怪唐汝青为什么会这么好心,这些年来因为小小的事情,我也拆了他不少台,他却如此热心?
我上前一步,冯萧萧立刻吓的又往墙角里缩了缩,我不屑地一笑道:“冯萧萧,我许你不死,快把你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
冯萧萧立刻停住了哭喊,抬头看着我道:“你,你你真的许我不死?你,你起个毒誓先……”
我哈哈一笑道:“若你冯萧萧所言对我萧红叶有所用处,我便发誓绝不伤害冯萧萧,若违誓言,将来死在刀剑之下。说罢!”其实我的意思也很明白,他说的有没有用处在我,再者我不杀他也有人杀他,我游龙山庄没一个笨人,都会明白我的意思。
冯萧萧这才敢小心的站起来身来,道:“萧庄主,其实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错,都是君别离搞的鬼,当年君别离把我派到迷天教去做奸细,本是要刺探迷天教的行踪,伺机夺取他们的生意,后来看我渐渐被教主信任便另派了别人去,叫我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以备不时之需。后来萧侯爷回来了,君别离就打起了别的主意……”说着话见我向他走去,吓的不敢说了。
我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便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他手臂,喝道:“快说!君……君别离打谁的主意!”冯萧萧结结巴巴道:“啊!疼疼,放手……”我放开手道:“快说!”
冯萧萧吓的不知所措,浑身如筛糠地道:“他他……他想要老侯爷的那柄剑,却又想了个主意,既要得手,又要……”我早听出了端倪,直觉怒气直冲,他见我的样子又吓的不敢说,我一脚朝他踢去,道:“快说!你这……这……”花解语忙过来拉住我,又冲他道:“想要命还不快如实招来!”
冯萧萧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吓得够呛,说话却又利索了许多:“他他叫我鼓动教主,说要夺那柄剑,带上围城打援的后手,灭了游龙山庄的精锐,教主本来不敢,后来我说的多了,他便愿意了,就……”见我又向走过去,赶忙又滚了几滚离我远一点,花解语死命的拉住我。
冯萧萧见花解语已经把我拉住了,又道:“那天在悬崖上,老侯爷和教主性命相搏,本来教主是打不过侯爷的,我亲眼看见还是君别离打死了一个人装作不小心砸到老侯爷身上,侯爷一个失手着了一记场面便又有变化,优势尽失,他不知道是君别离在搞乱,和教主拼的油尽灯枯,还把剑给了君别离,自己断后……”我听的一阵天旋地转,一把推出花解语,扑到那人身上,随后抓住他大喝道:“为什么不说了!你接着说啊!你……君别离!!!君别离!!!君别离!!!……”自己都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也不知自己在哪,也忘记了前后诸般事情,只顾抓住冯萧萧,声嘶力竭的喊着君别离的名字。
直等到花解语点了我的穴道,我才清醒过来,再看那冯萧萧时,他两肩都被我抓碎,伤及心脏,早就死了。若我那誓言成真的话,就算死在刀剑之下,我宁愿死在君别离的刀下,可也得让他死在我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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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超过2w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