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字数28630,是历届群杀第一长帖,并且也破了寂寞在六杀七杀中自己创造的群杀记录,所以导致了绝大部分人包括很多评委连看都没看,自然也不会有太高的分了,呵呵。
[序]
秋风秋雨愁煞人。
慕容麟低着头匆匆走在邺城的街上,心里不住的盘算着。
自从慕容令死在王猛计下,父亲慕容垂时刻都想着杀掉王猛报仇,现在王猛终于也驾鹤西去,慕容氏不日定要重振声威,到那个时候……
想到王猛的“驾鹤西去”,慕容麟不禁笑出声来:这汉人也真是多事,人死了就死了罢,还什么“驾鹤西去”,如此多礼多禁忌,不亡国才怪。
不过现在的形势一片大好,只要今晚可以顺利除掉慕容宝,世子之位必定是自己的,到时候世子变太子,太子变皇帝……慕容麟不禁又笑了一笑。可是一想到“皇帝”二字,却又沉下心来。
杀掉慕容宝,若被父亲发现,该当如何?毕竟慕容垂的厉害,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中。慕容麟只要一想到他的父亲,就再没有丝毫办法,想起他父亲高深莫测的笑,他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秋雨连绵的洒落着,慕容麟呆呆地走着。
忽然有人道:“公子脚步虚浮,必有要事在心,神色凝重焦虑,看来此事定是非同小可,不若在贫道处算上一卦,度个凶吉如何?”声音深沉悠长,浑不似邺城的本土胡汉人等。
慕容麟抬头,却见路旁竟有一毫不起眼的卦摊摆在雨中,桌后的道人长须飘然,虽撑着伞,那细小的雨滴还是随风飘着沾染在他身上不少。慕容麟怔怔地看着,心神还没能转过来,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
他还是想着:“如若父亲日后得知,该如何是好?”
那道人见慕容麟不说话,便笑道:“久闻邺城有王者之气,贫道从江南不远千里而来,却逢秋雨连绵,整整一日没一人上门问津,还望公子乞怜一顾,贫道便送公子一卦,算是开张大吉了。”
慕容麟这时才如梦初醒,道:“啊啊,道长请了,呵,原来雨中还有人卖卦,不妨不妨。”说的话却颠三倒四。
那道人浅浅一笑道:“公子是看相,还是算八字,或是测个字呢?”
慕容麟平日都有几名亲随前呼后拥,今日是去要见一个紧要的人,不得已才不带从人,现在要算个卦,却都不知从何下手,只得道:“既然,既然有纸笔在,那么,测个字吧,测字。”
道人笑着双手把笔奉上,道:“请公子赐字。”
慕容麟心神不定,便随手写下一个“王”字,他忧愁无法排遣,十二分意思都不在这上面,只有日后称王称帝一事久久在心,却也罢了。
道人接回毛笔,看着纸上的字,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公子是位贵人。”慕容麟不禁一怔,自己今天出门本来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穿了一身平常衣服,身边又无从人,这道人怎会看得出?道人不等他问,便道:“贫道说过邺城有王者之气,公子出手便是王字,岂非是位大贵人?”慕容麟不禁开颜笑道:“不错,不错。”
道人看了看字,又道:“公子有心以自己为王。”慕容麟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却强压住心头震撼,冷笑道:“何以见得?”道人道:“公子在王气之地书王字,岂非要以自己为王?”慕容麟心中慢慢升起杀气,心道:“此人留不得。”双手不禁渐渐运气,准备出招。道人浑然不觉道:“可惜公子成不了王。”慕容麟气势一阻,道:“这又是何以见得?”道人笑道:“王字有三横,说明是父子三人,公子最后一横最为用力,可见是王者幼子,但那一竖收笔尖尖如兵器,正刺在第三横正中,公子又如何能成事?”
慕容麟心中大叫:“必杀此人!可是若他是父王所派怎地?如何是好?”
那道人笑道:“看来公子对我汉人之字并不精通,且看贫道写来。”说完手中纸张一扬,慕容麟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只见道人的纸张出手,正飘落间,右手提笔沾墨,瞬间那纸上便出现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王”字。
道人笑道:“公子可明白了?”
慕容麟怔怔道:“明白了……”
道人笑道:“甚好,甚好。”说完,也不管桌椅伞和招牌,把笔一扔径直去了。
慕容麟怔怔站着,一点墨迹自他额头正中渐渐的变红,忽然一滴鲜血从中渗出,从脸的正中划下。
慕容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那道人却还没有走远,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又死一个,呵呵,慕容垂,等到今晚你最后一个儿子死去的时候,你定会方寸大乱,到那时候……”说着话,轻轻扯下自己的假胡须和白发,散开发髻,宽袍大袖,旁若无人地飘然走去。
[再序]
月黑风高,杀人之夜。这句话或者已经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成都太守毛应之静静守在剑门古道处,无声无息地等着。
在等谁?亦或是在等着杀谁?
毛应之一言不发,只因为这里并没有和他说话的人。他以一镇太守之尊,竟已孤身在此荒山野岭站了两个时辰。蓦得,毛应之耳朵一动,他已听出有马蹄声。手一抖,一杆丹青笔已经到手中。
蹄声渐进,已经隐隐约约看见是一群穿黑衣的人。毛应之心里苦笑一声,朗声道:“诸位辛苦了。”
一众黑衣人策马来到毛应之面前停下,为首一人在马上干笑两声,狐疑道:“太守大人为何孤身在此?莫非是专程等候我等?”
毛应之苦笑道:“谯兄在毛某面前何须面纱?想必谯兄一干人定是往长安路上去的罢。”
为首之人沉思许久,忽然大喝道:“不错!太守大人果然消息灵通,不过以大人的意思,可是要请我等回头?”
毛应之正色道:“谯兄等乃是汉人大族,为何要为胡人卖命?”
黑衣人中立刻有人生出反应,向为首人传音道:“怎会泄露秘密,此人留不得。”却是唐家堡特有的口音。
为首人轻轻摇头,又向毛应之道:“太守大人今日既然轻身微服出城,定是不便以公事相逼在下等,既然如此,在下便与大人说个明白。”他倏得下马,一直站到毛应之的面前,却不揭去蒙面黑巾,斩钉截铁道:“大人为官一向不错,在下们却都知道,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川中诸家一向做的都是南北两路的生意,川盐铁器出去,战马银两进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连金陵建康也从未发过一言,大人的政绩恐怕也要从此出来!现下有天大的机会落到头上,想兄弟们不去抢却是不通!”
毛应之急切道:“诸位都是川中名家,生意归生意,可是有一言应之怎也要从实相告,若插手北地胡人的争斗,不但以后生意难做,恐怕对家族事宜也大大有损,应之并非迂腐之人,实是葛神仙曾向应之泄露天机,应之才……”
为首人冷哼一声打断毛应之的话,又大笑道:“哈哈!大人若连鬼神之说都可信,却真是迂腐之至了!”说完转身上马,又一字一句道:“大人可以献湘妃竹笛与王徽之,便不许我等送人情与慕容冲么!兄弟们,上路!”
一连六骑从毛应之面前飞奔而过,毛应之只是一脸的怜悯不忍之意。
而他的手心,早已被汗浸湿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出手留下这些人,只是是到临头,却有想到既是天意,自己尽了人事也罢,何必再强生枝节。
毛应之摇了摇头,上马朝成都方向而去,心中只是一直的惋惜着,川中武人,这次想必要元气大伤了
[一]
长安阿房宫,已是深夜,偌大的宫院里悄无声息。
苻坚此人崇尚汉族文化,连皇宫都名叫阿房宫,其实说起来也不愧是一代明主,他文学优良、内政修明、大度仁厚,他坐拥中原,却仍简朴宽厚。宫中一过三更便熄灯禁火,为体恤庖人,妃嫔三更后连夜膳都不可传,宫中更不可有人走动,以示庄重。
这夜月黑风高,稍微有几点星光,也不过一闪而逝,可是就在这微光之下,却依稀可见几条黑黑的影子如风筝般飘过了宫城高墙,空中互相一拉一扯,落地轻轻如丝棉,不出半点声音。不过这里仍是宫院的前部,仍有结队的卫兵不时巡过,几条黑影时而上房,时而潜伏在台阶后面,几绕几不绕,倏忽开门进了一座大殿里,几个汉子纷纷摘掉蒙面巾,透一透气,擦一擦汗。
带头的黑衣汉子身材短小、面目黝黑,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狡黠的光,见众人都坐下休息,便示意噤声,然后轻轻转到大殿的另一边,这里巡弋的士兵似乎多一些,不时的有火光透窗而过,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来,细细地看着。
一名高大威猛的黑衣人也悄悄掩过来,用和他身材毫不相似的细小声音道:“大哥,这图我们岂非都已看过多次?怎么还要再看?”
带头汉子悄声道:“多看总比少看好。你赶紧调息一下,适才在外面你一招石破天惊杀了十三名军士,定会牵动旧伤,等下我们还要在半个时辰内出入后宫带出那人,你千万要小心。”
高大汉子点头趺坐地上迅速行气。
原来这一干人却都是川中的高手,适才说话的正是在剑门古道上与毛应之争执谯家家主谯纵和他的堂弟谯穆、张家的张浪、段如松、唐门的唐宿崴,以及张浪的侄子,自巴族而来的张重,天知道这些平日矛盾重重的一干人,到底什么为了什么利益,竟会冒着天大的危险,同心协力的来到这宫禁大内。
这时已有人调息完毕站起身来,却是张浪。他提起银枪,一脸鄙夷的看看地上诸人,然后贴在门缝处向外看看,哪知忽然觉得颈中被人吹了一口热气,立刻一个忽然出现了。
地上的慕容粼忽然一跃而起,不知是用手指还是别的什么在乞伏乾归胸口一点,乞伏乾归立刻浑身一颤,慕容粼随后翻身横掠四丈,落入了渭水之中。
乞伏国仁痛呼一声,飞身上去一把拉住渐渐倒下的乞伏乾归,却见乞伏乾归胸口竟然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与唐宿崴的牛毛针一模一样,可是那蓝汪汪的剧毒颜色,就像死神的眼睛一样鬼神难测。
乞伏国仁大吼一声,一拳打在乞伏乾归的后心,那针随即被震飞出,随后乞伏国仁以掌贴在乞伏乾归的背上,浑厚的内力如江河水般奔腾流入乞伏乾归的经脉中。
不管身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他都不能让弟弟死去。
可是,他背后的二谯、二张却把这些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用打招呼,鸳鸯连环匕、长刀、银枪、锯齿刀一起递向了乞伏国仁的后心。
当慕容粼从河对岸水中探出脑袋的时候,只看见二谯、二张的尸首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乞伏国仁抱着弟弟的尸体,痛苦的哭着。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都是为了他的弟弟。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却失去了他的弟弟。
不等乞伏国仁摘取树枝过河,慕容粼又沉了下去,顺流而下。
当时唐宿崴拉她起来的时候,已经把他唯一的一根淬毒细针塞在她的手中,当唐宿崴带着她飞身而走的时候,其实一直在为她冲击穴道。
若非唐宿崴为她冲穴,她绝不可能起来的这么快。
可是若唐宿崴没有费力为她冲穴,他们两人是不是已经逃出了乞伏国仁的手心?
若唐宿崴不是把毒针塞在她手中,而是用尽了功力射向乞伏兄弟,事情会不会也变了样子?
慕容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她只是隐隐感觉到,唐宿崴当时也一定什么都没想。
那么,这些一定都是上天注定。
看着慕容粼远远离去,乞伏国仁也明白了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那么,活着的人,他们被上天注定的路又在何方?
[二]
建康城外十五里,豫州刺史桓伊家中数日来张灯结彩,桓伊要过四十寿辰,前两天的小宴已经过了,今日才是正日,桓伊满面红光,站在堂前,桓家的兄弟们,不管是哪个派系,都已经亲身到贺,桓伊是同辈之中的大哥,也是朝中根基最深的人了。
上午桓石虔、桓石秀、桓石民、桓谦和桓修都已轻车简从而来,原来大家早就约定了时间,一起告了假来建康,竟然分毫不差。桓熙、桓济和桓桢也随后来到,大家多年没有聚集的如此整齐,自然两三个一拨,四五个一处,谈天听曲儿,谈谈道,说说佛,不亦乐乎,似乎大哥的生日倒是其次了。
桓伊笑呵呵的看着这些兄弟们,不时到哪桌打个招呼,插个嘴,却不好一起坐下说,毕竟是长兄,虽然官职不算最高,也要有个尊卑的意思。忽然有家人飞快地跑进来,对桓伊耳语几句,桓伊立刻正色道:“兄弟们请暂且静静,咱们出门去迎接大叔二叔的赐书罢。”桓家兄弟虽聊的兴起,却都是知礼仪的世家子弟,听得此语立刻起身,随桓伊出迎使者。
来人却是桓温的贴身侍卫桓离,众兄弟不禁肃然。要知道桓离是不会被轻易派出来的,就算是桓温的亲子有什么大喜事情,桓温也不会派出桓离来,更何况现在是桓温和桓秘同时派来。
桓离一言不发受了桓家众兄弟一拜,然后双手向桓伊奉上两个拜盒,然后退到一边。桓伊肃然回身,捧着拜盒放到堂前案上,大家拜了几拜,才拆开盒子。
除了贺信之外,桓温的礼物是一枚成色绝佳的翠玉如意,桓秘的则是一柄名叫“鱼肠”的古剑。看到礼物,桓家众兄弟不禁稍微有些议论纷纷。
如此寿礼给皇帝做寿都拿的出手,现在却送与了一个小辈。
可见桓伊这个后辈中的大哥在长辈眼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在座的诸位中比他官职高者有之,比他武功佳者有之,比他文采好者有之,可是,仍以桓伊为尊。
桓离献上寿礼便已离去,桓家兄弟依然高歌曼舞清谈。
天色已黑,正宴就快要开始了。可是桓家的大门外却又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只见他身高八尺,相貌绝美,其实不论这些,只要见他宽衣广袖的飘然之态,便会教人惊为天人。这似乎并不是相貌、武功或其他种种可以达到的境界,只是从外面,便可以看到他的心境。
这人只是在门口站定,对门人道:“速去通报,请桓刺史出来小叙片刻,万不可惊动他人。”同时递上一纸名刺。门人不敢怠慢,立刻去通报,少顷桓伊便匆匆赶来,长身一揖道:“不知王兄到来,桓伊失敬,失敬!”原来来人便是江南名士王绝之,怪不得桓伊不敢有丝毫托大,毕竟江左政治,全靠这些名士支持,桓伊当然也不能例外。
王绝之也一揖到地,以同辈之礼相见,目光一扫,便见此人虽长了自己整整十岁,可是丰神如玉,气息内敛,飘然之态呈现,可见内功也快到登峰造极之境了,丝毫看不出年龄。随即笑道:“小弟不敢失礼,只是家兄有嘱托,必定要绝之在正宴之前见到桓兄。家兄闻桓兄的柯亭笛于五年前毁于与卢悚一战,心甚痛之,便穷五年之力寻到此物,家兄见王兄寿辰已至,无奈伤病连绵不能登门,便命小弟兼程赶来,是故绝之无礼叩门,还望恕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
桓伊顿时色变,大声失态道:“啊!果然徽之兄不负与我相交一场!湘妃笛!湘妃笛!”一把夺过,细细观看。古时娥皇女英见舜帝死去,苦啼至死,泪痕洒在竹子上变成了湘妃竹,后大禹治水时路过潇湘之地,便取竹为湘妃笛,吹奏三日而去,后世将此湘妃笛传下,正是无价之宝,岂不比蔡邕的柯亭笛宝贵十倍百倍?
湘妃竹笛?原来这便是成都太守毛应之送给王徽之的湘妃竹笛。其实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其中王徽之下了多少功夫,用尽千方百计,却也只要他自己知道了。
王绝之见桓伊失态,足见自己兄长劳有所值,却不免想到:“桓伊本是一代高手,可是动情若此,恐其仍有心魔,不免一世庸碌,难以得窥大道。”当下也不管桓伊如何,洒然告别,飘然而去。
桓伊唏嘘半晌,不见了王绝之,也并不放在心上,江左名士向来行事洒脱,料想自己失态,他也不会见怪,便匆匆回在内宅,招呼了兄弟们,对祖先牌位行了礼,便开正筵,自己却又逃席出来,命人收拾马车,速去清溪渡口。
[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北宋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前阙
桓伊立在江边,静静地看着江山如画,须臾风起,又见惊涛拍岸。手中有名笛,眼前是与友人初次相见处。
笛曲终了,桓伊还久久不能平静。王徽之的久病他早已耳闻,其中的厉害也甚是了解,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到这个渡口上,派人过来请自己为他吹奏一曲。
风起风息,桓伊始终负手立着。
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桓伊并没有动,只听背后人道:“先生在上,小人有礼了,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家主人适才听得先生佳音,心甚敬之,请先生过舟一叙,有名刺在此。”
桓伊是何许人也?若那人是王徽之便不须什么名刺,既然不是,桓伊身为一州刺史之尊怎会轻身去别人舟中去叙什么,不过既然有人敬重自己之才,却也荣幸,桓伊本是多礼之人,稍一沉吟便道:“放下罢,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既然道左相逢,并无深交,便不叨扰了,若爱某之才,愿再为之吹奏一曲而已。”
身后那人行礼,恭恭敬敬地把名刺放在桓伊身后,轻轻退走,须臾又来,道:“请先生恕罪,鄙主人愿聆听先生佳音。”说完回舟。
桓伊在心中轻轻一笑,心道:“我非伯牙,却不能仅有子期一个知音,既然也是知音之人,却为他吹奏一曲又何妨,这湘妃笛稍一入手,便知妙用无穷,岂知是笛,更是刀是剑,更是仁心所聚,便大兴教化也不妨。”随即又以笛沾唇,这一曲却是《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并非只有琴曲,倒也是通行曲目,虽然各种乐器的乐调不同,可是涵义相同,若以意境论,实是大同小异。
自笛声响起,天地便充满肃杀之气,然后随笛曲深入,如一壶水般缓缓煮沸,至于天地色变,狂风飞舞,不得不说是湘妃笛本以萧瑟之物现萧瑟之情,夺天地造化。
狂风中,桓伊身后的名刺被吹的自己掀开,再飞到桓伊面前来。那名刺上赫然写着“慕容垂”三个大字。桓伊心中一惊,不觉停了下来,心中乱想。
却听渡口舟中有一人柔声道:“先生为何忽然停下,某非遇到什么不决之事,或是笛声凄厉夺天地之造化,不愿再行驾驭么?”这人内力浑厚无匹,桓伊思忖自己见过的人里,或者也就是刚刚见到的王绝之,或者支遁大师和葛神仙才能与之比拟。
此慕容垂定是鲜卑首领慕容垂!忽然桓伊心中念头已定。
既然慕容垂在北方,为何来到了这里,既然来了这里,定是关乎伐谋伐交,定是对大晋不利。
桓伊笑道:“非也非也,如果良宵,岂可以杀伐之音动天听以降灾祸,此笛非同小可,某家却还驾驭得。先生既是高人,不妨再听某一曲。”说完也不等那人答话,立刻再奏一曲,这一曲大不相同,却是阳春白雪,大雅之音,沁人心脾,洗涤肺腑。
慕容垂坐在舟中,只觉笛音一来,顿时通体舒适,神思飘飘然不知所以,只叹此音绕梁三日,心中实羡桓伊之才,定要与之结意气之交。
蓦得笛音又是一变,隐隐杀伐之意连绵传来,慕容垂似是从天上摔到地上一般,立刻口鼻出血,五内俱伤,想稳定心神,可是体内真气却如奔涌江河般难以压制——可见这湘妃竹笛功参造化。慕容垂非等闲之辈,终于强压住伤势,大喝道:“竖儒欺我!”欲叫慕容风以箭射之,却见慕容风早已倒在地下,船上其他随从倒是无恙,可知这笛音专破内家功法,教人走火入魔,武功不济的反而没事,可是要派那些人去对付桓伊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慕容垂心中急跳,知道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刻,立刻取慕容风弓箭来,出得舟来,瞄准了桓伊便是三箭齐发,射的却是桓伊手中的湘妃竹笛。桓伊早把手中竹笛视作绝世珍宝,宁愿自己受伤都要护此笛周全,见慕容垂发难,立刻旋身躲过,笛音却更加炽烈。慕容垂见三箭不能奏效,饶是他功力深厚,不免又吃了几下暗亏,不过却又计上心来,再强压伤势,封闭耳脉,虽然不见大效,却也聊胜于无,当下又取箭,顶着笛音的压力,又是三箭射出,见桓伊躲过,立刻又是三箭,丝毫不顾口鼻鲜血喷涌。
桓伊躲了三箭,又是三箭,再躲,又来,并且愈来愈快,知道慕容垂已在拼命,也知道了慕容垂已被逼入死角——如此拼命其实并不如静下心来慢慢抵抗笛音,并且命人把船划开,这样桓伊便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飞着追赶着吹笛,可惜慕容垂对汉人的上乘武功也就这么点见识,可是论起拼命倒也刚猛。就这样一射快似一射,终于把桓伊逼得凌空翻身才能躲过,慕容垂大喜,快箭又射。
终于桓伊不得不凌空换气,笛音一滞,慕容垂立刻压力大减,随手擎起北霸枪来,扬手便向桓伊?”乞伏司繁一瞪眼道:“我老人家还会骗你们这些小辈不成!”诸葛海接着道:“如此,又是谁如此大胆,敢对我家主公的公子下手?”乞伏司繁笑道:“说起来,名头却还不小,说是江左名士的第一高手王绝之,哈,老夫正要去找他见识见识,看他能比慕容家主高明多少。”也不管慕容垂在一边心似刀割一般,只管说。
诸葛海装作惊讶道:“啊!原来是他,唉,真是天妒英才,想来国仁兄如此英雄,也是折在此人手里。”
乞伏司繁立刻色变,连慕容垂也神色一变。
诸葛海在心中暗笑,正愁没有高手相助,偏偏乞伏司繁这武痴便送上门来,驱虎吞狼之计甫出,便立见成效。
[六]
慕容粼久久站在河边,动也不肯动一下。她只知道慕容氏完了。
王绝之告诉她的全都是坏消息,她的弟弟慕容冲被人杀了,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平阳城成了更大的凤凰庄,慕容垂继慕容令死后,又丧二子,这次从江南回来后就下落不明,说是在邺城,现在邺城在短短半月内三次易手,全都不是姓慕容,又说是在长安,反正都找不到他的人影,鲜卑拓拔氏悄然崛起,已经把慕容氏的基业吃的七七八八,总之一句话,慕容氏完了。
慕容粼暗自悲痛,却又无计可施,她虽离开了皇宫,可是出来后却发现外面是一个更大的笼子,她竟然无处可去,竟然无家可归。
弟弟慕容冲死了,授业的族叔慕容垂失踪了,平阳丢了,邺城丢了,老基业被拓拔氏霸占了。
她可以干什么?她只会欲哭无泪,只会咬碎银牙。
“你的伤已经大好了,你可以走了。”王绝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背后,轻轻道。被乞伏国仁追杀的那几天,慕容粼也和乞伏国仁交过几次手,每次都受了不轻了伤,好在运气不错总能逃脱,她又心思缜密,反把乞伏国仁气的发疯,不过毕竟不是同级高手,若不是最后一次遇见王绝之,她恐怕早去见了她的弟弟。
“走?去哪里?”慕容粼身子一颤,她的窈窕绰约远胜二八少女。这几天来,她最怕听到的,或者不是坏消息,而是王绝之最终会赶她走的说话。
王绝之心中暗叹,道:“你叔父慕容垂,定然还藏在北地某个地方,你不妨去找他,我,我绝不跟踪于你,慕容垂的死活,只是我自己的事。”
慕容粼颓然坐下,任凭雪白的罗衣沾染浮尘,她呆呆看着河面,许久道:“不。”只这一个字,便远胜千言万语了。
王绝之长叹一声,转身欲走,忽然慕容粼站起来飞跑到他面前道:“你带我走,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所有的人!你带我去哪里都行,我只要远离这些是非!我……”
忽然一个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如洪钟大吕般道:“走?有这么容易么!王绝之,你胆敢来此放肆,今日我要教你尝尝真正北地武人的厉害!”
慕容粼娇躯一颤,道:“乞伏司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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