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第四轮 临界点(1 / 1)

[第四轮杀贴]临界点

[序章]虚空

虚空。

无尽的虚空中,似乎只包含着永恒的灰色,可是当那虚空在眼前展示的时候,或许只是刹那的一眼,便会产生五颜六色的感觉。

而感觉,也只是纯粹的感觉而已。

没有重力,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时,有时会结成一小团,有时会成为一蓬血雾,随着张力向人的四周缓缓扩散。

不管是灰色的还是彩色的空间,都会随着鲜血的感染而变得诡异和阴险。当然,这“空间”是绝对算不上空间的,只是虚无而已。

而林小卡就是带着伤口和鲜血进入到这里的人。

后来一个正好从这虚空漂浮的游魂是这样讲述的:“当时我因为逻辑混乱而没法确定坐标,其实早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的漂浮境界,直到那女孩子进入到那里的前一刻我才被惊醒,然后远远看见一个出口,她就是从那个出口疯狂地冲了进来,浑身四散飞射着血珠和血雾,像是从修罗界出来的血色夜叉。”

“然后呢?”别人问。他答道:“在那一瞬间我忽然看见了她的脸,她长的很秀气,可是脸色太苍白了,我认为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而且她一脸的惊惶失措,像箭一样飞快的向深处冲去,能在亚空间里有如此本领,我打赌她一定不是个一般人——好在她身上飞散的血珠有一颗向我飞来,我凭借那颗血珠终于确定了坐标,才不再是亚空间的游魂。”他说着这些话,显然对亚空间的凶险仍心有余悸。

“是啊,亚空间的震荡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不过你说的那女孩子后来怎样了?”

“呃……也许死了吧……她那么重的伤势,本来就不适合进入亚空间,而且在我确定了坐标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她当初进来的地方又开口了,一团黑暗缓缓飘了进来。”

“黑暗?”

“是的,是一团绝对的黑暗,它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看似在漫无目的的飘荡,可是我却感觉到它是有意识联系的,它‘看’了我至少三四眼,才放弃了攻击我的想法,而他最后飘去的方向,依稀就是那姑娘逃走的时间方位。”

“唉!”一声长叹。

“唉……”又是一阵长叹。

谁也不知道亚空间里每个时段发生着什么事情,其实任何两个人能在亚空间里相遇的几率都是约等于零的,绝大部分有能力进入亚空间的人都终生没在里面遇见过任何人。从一百三十世纪开始就有专门的亚空间俱乐部,把一些会员尽量控制在相近的亚空间范围内,如果会发生相遇的事件,那么比任何占卜活动都更能说明两人的宿世姻缘。

而林小卡进入亚空间却绝不会是为了交友,而是为了逃跑。

逃……

拼命的逃……

一刻不停的逃。

逃避的是什么?

那绝对的黑暗?

[第一节]命运

“那绝对的黑暗是有生命的,虽然不是物质也不是精神,可是它在追着我的时候却像……宿命一样可怕。”林小卡浑身鲜血的躺在河边树林里,轻轻对正在医治她伤势的伯言诉说着。

“好了,给你补充了一部分能源,足够让你活下去,至于外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按照规定你现在只能留在这里接受我的监控。现在是中国清朝顺治十七年,是基础火yao运用生产的年代,你……”伯言似乎并没有在意林小卡貌似惊恐万状的诉说,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明白了!”林小卡无奈的点头道:“你该知道我是刚从你这里离开的!想不到我的同事里竟然还会有喋喋不休的男人……”

伯言长身立起,他竟然也有些面色苍白,显然林小卡的伤势并不是那么容易便治愈了的。他却还是很严肃,皱眉道:“关于你莫名其妙的从七十世纪跑到顺治年间来的事情,我已经向上面写了报告,可是亚空间那个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复过来。”

林小卡长吁了一口气,试着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口中轻轻抱怨道:“人家都说了是受到追杀……”明明是对自己沦为同事的犯人十分不满。

伯言看她已经没有大碍,边随手画出一块小屏幕用手指头在上面点点划划着,边对林小卡道:“上次在收到你的讯息后我便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只是有些事情牵绊才没有到天海帮去找你。其实时间监查队作为跨越年代的纵向机构,不但可以同未来接触得到绝对优势的装备,还可以得到发展更为完整的理论框架,只是基于时间工作的特殊性而不能向其他时代透露,但是内部却是完全可以运用的。在我们的时间探索中,最深奥和难以揭开的秘密还是四百五十世纪之后的物质史。也就是说,我们所能控制的范围只能是四百五十世纪之前。”

林小卡走到河边去,伸手一招,河水没什么反应,再招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禁回头怒视着伯言,伯言笑道:“忘记告诉你,刚才只给你补充了紧急维生的能源,生活应用类能力已经不能发挥了,这是鉴于你非法流动的行为,根据规则参照时代特征加以限定的……”说完一挥手,一束河水便像喷泉般从河面况,我们始终不能掌握,甚至这个界限可以精确到十万分之一毫秒,之后的情况便彻底和前面完全隔离了,我记得你出生到二百多世纪,进入时间监察队之后立刻进行了七年的专项时间哲学学习,然后在一百四十世纪的监察所复合空间里工作对不对?我也认识一个出生在四百五十世纪的队员,就是他所在的工作组作为试验人员在物质空间里测试出了这个时间,因为他们都出生在那个年代,所以他们可以在联系中断后继续生活、研究和建立新的机构。和预想的一样,自从他们的信号中断之后,他们就进入了概念上的未来,再也联络不到了。”伯言闭上眼睛,似乎连话语中都蕴含着忧伤。

林小卡没好气的道:“伯言,虽然你作为基础火yao运用时代的组长有权力直接参与这些事情,可是我们也并不是不知道半点头绪,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么?你为什么还不带我回你的工作站?”

伯言挥手关闭了光屏,笑道:“只是因为一个疏忽罢了,你第一次逃到我这时代来的时候,我正在这里发呆,并且立刻就把你的情况上报给组织,所以时间地点都是在这里的,如果离开坐标的话可能就接收不到。”

林小卡忽然眼神一亮,正要说什么,伯言冷冷道:“因为我正等着上面传回的报告,所以一直都没有离开这段时间,不过你在天海帮遇到的遭遇和你再次逃走的事情自然有联络人报告给我,否则我也不可能从亚空间里把你拉出来——现在所处的时段虽然仍是你刚刚到达天海帮的时候,不过我绝不会容许你离开这个坐标回天海帮创造历史的,省省吧……”林小卡为之气结道:“谁说我要去创造历史?只不过天海帮是因为我被追杀才会覆灭的,我要还原历史的真实才是!”伯言无所谓地道:“这个等你的处理结果作出后自己向专家组申请。我要告诉你的事却是你不知道的,就是临界点前三年内的调查结果,这是绝密的内容,你并不会知道的,是不是?”

林小卡为之愕然,这些被列为绝对机密的调查内容,根本不是她这个中级队员可以了解的,就算是各个时代的组长也并不是调查工作的核心人员,可是这修长俊俏的男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伯言就在地上盘膝坐下,他并没有穿着满洲人的装束,而是汉族传统的宽袍大袖,他凝视着河面,缓缓道:“我要告诉你这些事情,一是因为你的遭遇有些奇怪,知道一些秘密也便于以后向专家组交代,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你和临界点最后三年的秘密已经有了一些牵连,以后你也很可能会去参与这些研究,知道的早一点,危险也许就会少一点,你懂得么?”他抬头看着林小卡,晶亮的眸子似乎透出某一种光芒来,可惜林小卡读不懂,可她还是点点头,也在一旁坐下,示意伯言说下去。

伯言继续凝视着河面,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他开口道:“到了最后的科学时代,人类最大的难题已经不再是了解宇宙,也不再是了解自己,而是掌握命运。而一切的精神物质,开端和发展,也都在命运的掌握之下,人类的本身,终归是要掌握这一切。”然后他又停下了,凝视着河面。

林小卡好奇的看着他,只见他并没有皱起眉头,而是单纯的看着河水,却也散发着无尽的忧愁。“原来他是一个深沉和忧伤的男人……”林小卡心中暗暗叹道。

终于他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又响起:“由于临界点的存在,使最高时间机构的专家组出现了一种危机感,所以在规定了各个监察组的职权时段之外,还特别禁止监察者进入临界点的前三年去,当然对临界点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所以组长以上的队员几乎都被派去过临界点附近的时代开展调查,可是却一直没有重大的突破,所有临界点之后的事情都不知道,产生的原因也查不出,似乎时间在这个临界点被隔开了,就算是监察机构这样的轻微维护行为也不允许有任何溯及力,临界点之后,就成了概念的未来。”

林小卡奇怪道:“这样的话,那么最后三年的研究,又能有什么结果可言呢?”

伯言回头看她一眼道:“是因为一个亚空间的游魂,这次调查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是一个生存在临界点附近的哲学家,就在时间进入临界点的一刻,他也正好进入到亚空间里,所以失去了坐标而成为游魂,亚空间内没有时间的流逝,也无所谓时间,我们之所以找不到未来,只是因为找不到未来的坐标而已。他后来之所以能够重建坐标,是因为他在亚空间里接收到了物质运行的轨迹,他说……”伯言停下话头,看着林小卡,又一字一句道:“他说,他见到一个女孩子,浑身伤口都在流血,被一团绝对的黑暗追着进入到亚空间里,而那女孩子身上的血形成血珠后飞到了他的身边,因此他推算出了坐标,从而从亚空间里出来。当然他也推算出了那女孩子进入亚空间的大致时段。”

林小卡的眼睛早已不住睁大,瞪着伯言,听到这里不由得干咽了一口唾沫,费力地道:“难道……是我么……”

伯言轻轻一笑道:“我只是猜测是你罢了,因为大致时段就是顺治年间,所以专家组对这个区间非常重视,我也主动辞去了专家的职务来做这个时代的组长,亲自监视这个时代的各种动向,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你第一次逃到这里来,我忽然有了一种谜底就快要揭开的感觉。”他不禁紧握双拳,然后松开,浅笑道:“而最重要的,却是那个不再是游魂的人,他也加入了专家组,代号为s,而很快便有了研究结果出来,他认为人类的命运有两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一是时间,一是因果,两者是互相联系和影响的,他的结论影响了大部分的专家组成员,甚至有人认为他不是因为临界点而被滞留在亚空间,而是因为他进入了亚空间,才出现了临界点,而这样便完美地解释了因果的观念。”

林小卡喃喃道:“解释了因果的观念?你的意思是,临界点的产生,是因为理论的发展?”

伯言“腾”地站起来,斩钉截铁道:“对!就是因为理论的发展,所以才产生了临界点!可是在理论之外,我们最重要的,还是对命运的实际掌控,我们一直都并没有做到,就算我们可以改变过去,却不可以改变未来,也不能实际上改变任何存在,专家组曾经专门试验过,对过去的任何改变只能造成更多平行时间的产生,而对我们的自身却没有任何作用,时间发展到最后只能成为一团乱麻。所以,我们必须理解时间和因果的真正关系!”

林小卡努力回忆着从前学到的知识,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因为理论的突破,所以我们实际上在临界点的那一刻已经掌握了命运是吗?未来的人类已经不再需要过去,也不需要什么未来,所以制造了临界点,改变了坐标的计算方式,而我们必然会突破的不是吗?”

伯言忽然怜悯的看着她,轻轻道:“不,你想的太简单了。时间和因果的结合绝不会产生这么简单的后果,我只能猜测,在临界点之后,世界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或者说动荡,不管是时间的动荡还是因果的动荡,都可能造成无数个平行时间集合成一个,于是,临界点产生了,坐标也无法再找到……”

林小卡浑身一震,目瞪口呆道:“这不可能!这是根本无法挽救的灾难……难道所有的人类都被困在一个时间点上无法再前进么?”

伯言淡淡道:“在代号s组员迷失在亚空间的物质时间之前,亚空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动荡,而之后,则愈来愈频繁,愈来愈猛烈,我们都相信这是因果在影响时间的发展,人来对于掌控命运的渴望,很可能造成命运对人类的惩罚。”

林小卡难以置信地道:“可是,如果不是我们在亚空间本身有监察站,那么亚空间就算是有动荡也不会体现什么前后顺序的,不是吗?现在连亚空间都有了前后顺序和间隔,难道是亚空间也已经具备了时间流逝的特性了么?这在理论上说不通的!”

伯言沉思道:“理论都会有发展的,或者出现这样状况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在临界点之前的人类也已经进入到平行时间的逻辑……”分析到这里,连他自己也忽然大惊失色,上还是很单纯的。

忽然伯言浑身剧震,停了下来,喃喃道:“真巧,它来了。”

林小卡惊讶道:“什么?谁来了?”

伯颜肃然道:“就是追你的那东西,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种东西就是由于亚空间的震荡而产生的,是时间和因果的错误结合体,或者称之为错误的命运,它是由错误的理论逻辑而产生的,本身就是一团乱糟糟的平行时间。这些都是专家组s组员后来研究得出的结果,也只有他亲眼见过那种绝对黑暗的存在——似乎是有生命的,其实是因果不断牵制流转的原因,在这个因果范围内,甚至连光都逃不出去。”

他看着林小卡道:“它已经追着你来了。”

林小卡愕然道:“追着……我……”她心中不禁又出现了无限的恐惧。同时她自己也感受到那个时间、因果乱成一团的物体对物质时间造成的巨大震动,直接震撼着她的内心。

伯言冷冷道:“现在你所在时间节点,仍是你第一次逃来的时刻,我会把这个时间节点的坐标毁掉,按照因果关系的理论,它一定会在你的第二个时间点坐标那里等待……”他一把抓住林小卡的手,能量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她那里去,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疯狂和可怕:“你会知道到时候怎么做的!现在,走开!”

同一刹那,伯言的时间停止处似乎缓慢地出现了裂缝,而那裂缝的发展却并不缓慢,只在千万分之一的刹那间,整个停止时间都已经破碎,世界如同一副画卷般重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也只在这千万分之一的刹那间,林小卡连任何一个想法都还没来得及产生,便已经看到了伯言生命的消亡。在这是物质空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没有物质的空洞,里面是绝对的黑暗。

林小卡被一股大力推得倒飞出去,随后她便看到伯言和那空洞一起化成了白光。

时间点坐标被毁掉了,错误的命运还没有影响到物质时间便被挡在了亚空间里。

白光如雾般缓缓扩散着,却是倏忽间便包围了飞退的林小卡,林小卡努力抵抗着那时间毁灭的冲击,一边继续飞退着,终于抵抗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无奈的任由那散碎的时间段向四周飞去,然后消失。

“可是,联络人在哪里?”林小卡疯狂地叫喊着,可惜再没了回应。

“时间,已经是不完整的了……”林小卡绝望的想着。随后她眼前一黑便掉了下去。

[第二节]纷乱

温榆河的黎明中,一队皇家的舰只缓缓向北游去。

“皇上,奴才已经着人去看了,那飘着的不是什么死尸,却是个女孩子,还有气儿的。”吴良辅躬身站在龙椅的侧面,小心的答道。

“唔。”福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仍在想着心事。

“启奏皇上,那人董鄂娘娘也瞧见了,已命人救起来抬到舱中医治。”

“嗯,你下去罢。”福临挥了挥手,心却丝毫没放在适才禀报进来的“浮尸”处,既然人没死,那么救起来也好,终是我大清的子民。只是朝中的那些事……

船队又向北行进了不多时,便一一靠岸,摆出皇家仪仗,沿路百姓夹道跪送,船中人等纷纷回宫。

……

纷杂的心绪,纷杂的人和事。

林小卡的心中似乎充斥着纷乱的时间碎片,往日的记忆毫无逻辑的重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谁?挥舞着长刀、一身蓝衣的黑瘦男子?他,他不是海啸么?自己第一次从亚空间里跌入这个时代,便是他从海上救了自己,若不是他,当时自己的伤势应该早就没命了。

可是他为什么拔刀杀人?

对了,这是天海帮覆灭的那天,那一刻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敌人,似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谬误一样,无分敌我的向天海帮总堂攻击过来……

殷红的血啊,每一刻都会沾满新的路面。

他们到底是来找他?还是找我?

是来杀他?还是来杀我?

是我把时间的谬误带来,也是我把时间的谬误带走……

林小卡拼命晃晃脑袋,想使自己清醒一点,可是随即她又看到那一块不正常波动着的时间和空间向自己逼迫而来。

为什么是我?

就是因为我马上就要把解开命运秘密的人带离亚空间?

你不愿我这样做?还是希望我这样做?

林小卡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水。既然时间又重现,那么自己如果不再逃走,又会如何?

可是下一刻她又发现自己像从前一样把海啸推开独自面对着那奇异的波动。

逃?

那波动忽然吞噬了它所在的空间,现身出来。

无数的时间碎片从林小卡身体中划过,林小卡还是立刻打开了时间节点,飞身钻了进去,一蓬蓬的鲜血从身上爆发出来,她拼命地向最深处逃去。

像箭一般的飞快……

忽然一只手凭空进入了亚空间,把她拉到一个时间间层里去。

林小卡看着眼前那修长俊俏的男人,喃喃道:“伯言……”

伯言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声音充斥着林小卡的心灵:“毁掉这个时间点的坐标……而毁掉坐标的人,则会面临真正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

而伯言,不是就已经消失了么?生命的烙印在那一刻就再不复存在,他用了自己全部的生命能源毁去了坐标。

林小卡失声痛哭着,整个人在错乱纷杂的时间片段里痛苦翻滚。

每个迷失的时间点都在她的身边闪耀,一段段成了碎片的时间都反映了整个世界的一切。

似乎再也没有休止。

“快点结束吧……结束吧!!”林小卡拼命地嚷着。

……

蓦得林小卡惊叫一声,浑身都蜷缩起来。

身边不再有纷乱的片段,而是瞬间还原成一片宁静。

“啊!她醒了!娘娘!”

“这是在皇宫……”林小卡心神为之一轻,下一刻她便又昏睡过去,却不知道“从前”在天海帮中盛传的董鄂妃正好守在她的身边。

“好可怜见的,这女孩子却不知落水之前受了什么惊吓……”董鄂妃轻轻拈起手绢擦去林小卡刹那间纷涌而出的汗水泪水,口中喃喃道。

水柔儿淡淡笑道:“娘娘安啦,御医都说了她无甚大碍,只是内腑震动,身上衣裳虽破烂,却没有被什么歹人欺负呢!”

“嗯。”董鄂妃望着熟睡中的林小卡,嘴角似乎有一些笑意:“也是她命大,刚巧皇上带着咱们从洛阳回来,她的身世可查出没有?”

“没……”水柔儿摇头道:“吴总管说已经派人到沿岸打听,可是谁都没见过这么个漂亮的姑娘。”顿了顿,她干脆做到床前的脚踏上,望着董鄂妃,满是担心地道:“娘娘,奴婢还听说……从洛阳回来后,皇上还一直没到慈宁宫请安呢……”

“啊?”董鄂妃不禁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只是想到睡着的林小卡才戛然止住,压低声音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一提起皇太后他就变了脸色,原来自从上次……他竟然还一直记恨着皇太后么?”

水柔儿轻咬嘴唇道:“皇上只是心疼娘娘而已,可是皇太后那次做得也太过……”却被董鄂妃瞪来的眼神止住。

董鄂妃脸色有些苍白,烦乱的站起来,捏着手绢匆匆道:“可是这样下去毕竟不是个办法,怎可为我一个妃嫔而疏远皇太后,要知道若没有皇……唉!咳咳!”水柔儿忙上前轻抚着董鄂妃的脊背,轻轻道:“娘娘千万别急坏了身子,这几日方才好了些——真是奴婢多嘴!”

董鄂妃忽然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乱,却不知为何回宫后便总是会有些凌乱的思绪,从前的记忆往往不经意间上了心头,连那幅被皇上命人精心装裱过的粗糙画卷都会时不时浮现到眼前来,无端地惹来心中剧痛。

“啊……”长长的喘气声传来,在不知昏睡了多久之后,林小卡终于醒了过来。

[第三节]密折

福临做在西暖阁,默默翻看着成堆的奏折。一些奏折已经很有些时日了,都是内阁委决不下的事情。

蓦得,一封将军密折引起了福临的注意,因为内容有些玄乎其实,却是密报渔人帮会天海帮近来从海上带回一个女子,并宣称是妈祖娘娘转世,妖惑无知百姓,甚至天海帮总堂外每日都有渔民百姓跪拜不起。

福临眉头紧皱,想了半晌,提笔朱批:着世袭福州将军详查,如确有谋逆大案,即报内阁。

此时吴良辅躬身上前道:“启奏陛下,江南学生尤侗觐见。”

福临神色一缓,笑道:“不用见了,命他立刻入承乾宫为皇贵妃画像,朕此间事了便亲往观摩,呵呵。”

吴良辅退出,福临又再次陷入沉思。

前次陈永华闯入宫禁一案,真凶至今未获,董鄂妃染病久矣,却坚决不离承乾宫,这些倒也不说了,只是病体缠ian,众多御医都束手无策,却是无奈。这次救回一个女子来,倒是逗得董鄂妃很开心,似乎好了些,可是她又张罗着要找人画像……

福临心里总是有一块不详的阴影,说不清道不明,却也挥之不去。

蓦得想起一事,便是董鄂妃说要林小卡留在身边,两三天了,总是容易忘记。福临伸伸懒腰,端起茶碗浅酌一口,然后示意一旁侍立的小太监过来,道:“传谕尚宫局,着司薄司添加林小卡名字,为尚寝局承乾宫司苑,秩正五品。”小太监一楞道:“皇上,司苑是正六品的女官职……”福临笑道:“董鄂妃身边的,提一等,料无大碍,去罢。”“嗻。”小太监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此事易办,可是董鄂妃千万郑重地提点自己每天要去慈宁宫请安的事情,又怎能轻易做到呢?

福临放下茶碗,再看看案上的密折,叹了叹气,加上“钦此”二字,扔到一边的奏折筐里,下面别的奏折却也没心情看了。

时间一如往常的流逝着,福临更加增添了不详的心绪。

“摆驾慈宁宫。”福临坐得够了,思忖良久,终于站起来吩咐一声,大步走出了西暖阁。

[第四节]画像

“小卡!”水柔儿“唰”地跳进屋里,吓了林小卡一跳——她早把伯言留下的能源全部秘藏起来等待最后关头的使用,身体机能各方面也随之变得和普通人都没什么两样。“什么事情忽然慌慌张张的?”林小卡轻柔的站起来,一切动作都像个清宫中的女人。

“皇上宣江南才子尤侗给娘娘画像呢!咱们一起去偷看吧?”水柔儿显然兴高采烈,毕竟在皇宫里终年也不见几个男人,这次竟然有外人进宫了,而且还是才子,怎能不教女儿家猎奇?

林小卡不解道:“我们?能偷看么?”水柔儿道:“咱们娘娘可从不会管这些小事,偷看就偷看了又能怎样?可不像长chun宫那边的静妃一类,谁跟着她都是倒了大霉呢。”水柔儿说着一把拉起林小卡就跑了出去。

画像的地方在东配殿贞顺斋,两人蛇行鼠步地从侧门进去,沿着屏风向前挪着。寻找屏风接头的地方,这些却是新取来的屏风。尤侗是外人,虽然奉旨进了内廷,也要处处小心处置的,七八个太监贴身跟着不说,从乾清宫到承乾宫的一路上都清了道路,庭院里不得有宫女出入,殿内屏风环环相接,无有遗漏。林小卡撇开水柔儿,到另一侧找了个接头处从缝隙里向外望去。她早在天海帮时就听说过尤侗这一号人物,倒是个风liu才子,平生也颇作过一些淫词艳曲,可惜始终不得丽春院红牌韩秋月的心仪,后来韩秋月被大盗章老三所杀,尤侗倾尽家财买杀手杀之,后来章老三倒是被官府抓起来砍了,可是尤侗也成了一介落魄书生,倒是从此以后正派了起来,再也不踏足青楼,从前海老大说起这个人也不免有些佩服,说此人其实才高八斗,当年没去扬州厮混时也曾和海老大把酒倾谈过,见解十分的高明,本不是个迷恋花丛的人,只是偏偏被个迷住了,也没奈何,后来韩秋月死了,才露出本相来,不做淫词艳曲,诗作反而更佳,不画谱,笔力反倒见长,总之在江南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在生员之间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前年被朝廷捕杀的名宿顾炎武等人。

林小卡从缝隙里偷偷看去,却见董鄂妃身着盛装端坐在龙橔上,一本正经的样子,正待想笑,忽见董鄂妃静肃秀丽的面容上似乎沾染着一丝忧伤,不禁张口结舌。原来不管外表是什么样子,人的忧伤总是会表现出来,不管是哭、是笑还是别的什么表情,若心中充满忧伤的话,都绝对掩盖不了的。林小卡怔怔地看着董鄂妃,不觉想得呆了,倏忽间有人轻扯她的袖子,只听水柔儿道:“看够了吗?我们快走罢,方才我听说皇上要来呢。”林小卡回过神道,惊惶道:“嗯嗯,我们快走罢。”正说话间,忽然外面有司仪太监喊道:“皇上驾到!”水柔儿本来走在前面,一惊之下便不敢动了,林小卡也只好停下。

只听一群人熙熙攘攘走了进来,皇帝的声音道:“爱妃平身,尤卿平身。”尤侗道:“谢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帝也不说话,该是在欣赏画作,半晌才道:“尤卿笔力,果然翩若姣龙,意味深远,所谓‘挥毫重磊落,点染亦关情’,想来不过如此。”尤侗道:“学生拙作,本不敢玷污龙目,怎知忽然上达天听,诚惶诚恐——皇上谬赞了!”皇帝笑道:“爱卿谦虚,传旨,乾清宫赐午宴一席,以酬尤卿。”尤侗忙道:“学生无尺寸之功……”正推辞间,便已有太监领旨去了。

林小卡轻轻拽拽水柔儿,示意离开,水柔儿调整心神,轻轻走了出去,林小卡临走时又好奇地从缝隙里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尤侗的脸,心中一个“扑通”,却像是惊动了尤侗似的,蓦得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两人隔着缝隙稍一对视,林小卡心中已经了然,轻轻离开。

离了贞顺斋,水柔儿才轻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好险,好险……”林小卡笑道:“一会子你又大胆的通天,一会子又胆小如鼠,果然小看了你。”水柔儿也笑道:“好妹妹,总要取笑你姐姐么?别说皇上近来心情不好,便是心情好的时候,遇见宫人敢去偷看外臣的事情,也还不得气炸了?”两人正掩口而笑,忽然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跑过来道:“水宫人还不快去侍候娘娘,皇上邀了尤才子赴御筵,娘娘该从殿上下来啦。”水柔儿答应一声连忙往正门跑去,林小卡待要跟去,太监道:“恭喜林姑娘,皇上下旨封林姑娘为承乾宫司苑,还特别开恩加了正五品,这从前朝到大清,林姑娘可是独一份儿啊!”林小卡一想顺治皇帝的生平便已明了——自己全仗着董鄂妃的福气,不禁笑道:“皇上开恩,咱们做奴婢的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公公拳拳盛意,这个小玩意儿便送了你罢!”说完把个小玉坠往太监怀里一丢,转身就走。那太监忙跑到没人地方一看,登时乐得合不拢嘴,爱不释手地道:“嗬!果然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瞧这小玉人儿的质地、做工,拿到铺子里怎么也能换个二百两……”

林小卡却没有追着水柔儿过去,却是回了她们俩的住处,轻轻掩了门,缓缓坐了下来。

伯言已经死去七天了。

光阴碎片的影响仍然没有消逝,每次在体内动荡起来都是无穷尽的回忆和刺骨的伤痛。

时间节点在亚空间内坐标的消除已经把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流逝过程。计算着伯言留下的和他组内可能还留存着的后备能源,林小卡在心中飞快的运算着在下一次时间节点毁掉坐标会有多少损耗。

太精确了。算着算着,林小卡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

近乎全部的能源,加上一个监察者的生命能量,就勉强可以了,林小卡轻轻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复杂的逻辑,其实,仅仅是这么简单而已。”她缓缓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着皇城的风景。

“如果人可以不死,那还是不死的好……”

然而时间总是在和生命作对,越是希望它赶紧过去,它越是慢吞吞的,越是希望把它留住,它跑的越快。

转眼便是深夜,连紫禁城的灯火也在陆续的熄灭。

看了一眼熟睡的水柔儿,林小卡翻身下床,开门走了出去。皎洁的月光铺在宫廷的地面上,乍看像是白昼一样。

一路轻轻地走着,林小卡毫无阻碍的来到了御花园,随意选了处凉亭,在栏杆上坐下,似在欣赏如水的月光。

“今天是七月十七了,距离你离开天海帮,还有三十二天。”一个女子淡淡的声音轻轻飘到林小卡的身边。

林小卡没有转身,她仍看着天上的月亮,看了半晌才道:“专家组还是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么?”

那女子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叹道:“你知道的。”

林小卡没有说话,她知道问那样的话纯属多余,亚空间这样的情况,就是专业的联络人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那女子忽然问道:“你出生在什么时代?”

林小卡被问得一愣,自从加入了时间监察队之后从来没人问过她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监察者是从时间跨度几百个世纪的人类中挑选出来的,唯一的办公地点是设在一百四十世纪的监察所复合空间里,那监察所在物质时间里只存在过万分之一秒,而在复合空间里那万分之一秒是恒定的,并且每个入选的队员都要先经过艰苦的学习,掌握临界点前的最高研究成果才可以正是工作,所以外界的时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

不过想了一想,林小卡还是回答道:“我27261年,你呢?”那女子默然道:“我出生在35400年,你的时代,比我的时代近多了……”林小卡也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阵怅然,两万多年的跨度啊!自己出生的时候,年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想过会在两万多年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随遇而安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和它对抗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强大,而当你想伸手抓住它的时候,却又怎么也捉摸不到……”林小卡像咏叹般轻轻说道,双眼只是凝望着天上的月光。

“我叫颜玉菲,做联络员七个月了。”

“林小卡,监察员工作九年。”握着颜玉菲伸来的手,林小卡轻轻回答道。其实林小卡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基于时间工作的特性,她很少出现在可以正常变老的时空内,而在监察者的分工中,联络员则是近似于学者的职位,一向是专家组的后备成员,所以在入选的时候就已经应该经过了长时间系统的学习才能脱颖而出。那么,颜玉菲虽然实际工作只有几个月,她的年纪却应该比林小卡还大才对。林小卡看着颜玉菲未现半点岁月痕迹的脸庞,略略地有些吃惊。

“我……”颜玉菲似乎看出了林小卡的想法,也或者她已经被问多了这样的问题,所以不等林小卡开口便主动道:“我今年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的联络员,这时间监察队里是近乎神童的存在,林小卡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其实,林小卡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她只能再活三十二天,而颜玉菲的命运却是要进入到物质世界里,一直活到另一个合适的时间节点到来,直到那错误的时间和因果真正消于无形、平行空间的时间互相分开为止,而那合适的节点,最大可能就是几万年之后的临界点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一起忧伤地看着天上一动不动的月亮,丝毫不管御花园外的世界,整个皇宫的时间都已经被颜玉菲停止了,这是违反规则的,可是她并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这是林小卡最后的三十二天了,她知道的。

本组内所有剩余的能源已经开始从手心向林小卡送去,颜玉菲忽然轻轻地抽泣着,她释放能源的速度很慢,而且她还要尽量的更慢,她不想一下子就这样结束。

“不管是死去,还是活着,都不需要忧伤的,是么?”林小卡看着颜玉菲,轻轻地道。

颜玉菲点点头,轻咬嘴唇道:“伯言死的一刻我已经收到了他的讯息,我也试过立刻赶去天海帮看个究竟,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不光是时间节点,连物质空间也已经被封锁了,我根本过不去,我想,就算是具有监察员的能力,也不能改变既往的事实了,那段历史,是根本不可能重写的……”她垂下头去,林小卡轻轻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你的画真好,怪不得你敢冒充才子尤侗。”知道了事实的残酷,林小卡反而忽然阴霾尽去。

“呵,林司苑谬赞啦!”颜玉菲强颜欢笑,她不禁也仰望着夜空,轻轻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我要用一百年的时间学书法,一百年的时间学画画,一百年的时间学武功,一百年的时间学裁缝,一百年的时间学……”

忽然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时间仍是凝固的,只是紫禁城御花园的一瞬间便可以抵得上外面的千年万年光阴,可是时间总也有恢复流淌的时候,生命之花也总有凋残的时候,仇恨也会有泯灭的时候,恩怨也总会有化解的时候。

如果时间可以解决一切的,那么如果失去了时间,一切的一切都会失去了意义。而没有意义,又会不会是最大的意义呢?

能源已经全部到了林小卡这里,两个人同时轻轻一颤,知道已经是要分手的时刻了。

颜玉菲站起身来,仍仅仅握着林小卡的手不愿放开,林小卡凝望着她,忽然决绝地把手抽离。

“早离开一点,便可以让她少用一点能源吧……”林小卡心里叹道。然后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就在已经快要离开颜玉菲视线的时候,她忽然又转过身来。

“你会活着吗?”

“会的……”

“一定?”

“一定!”

林小卡转身跑开,不愿再听到背后颜玉菲的哭泣声。

就在林小卡重新在水柔儿身旁睡下的时候,一切灰色的光调似乎都增加了缤纷的色彩,时间,又开始流淌了。

而御花园里流尽了眼泪的颜玉菲,已经不知所踪。

[第五节]夜话

“什么!”福临“腾”的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声色俱厉道:“你,你再说一遍!”

吴良辅吓地连连磕头如捣蒜道:“启奏皇上,江南学生尤侗,六日前辰时已被发现死于国子监舍内,没……浑身上下没一点伤痕,不像凶杀也不像自杀,就这么……死了……”说到这里,他的冷汗已经在地上流成了一片。

福临涨红了的脸却忽然有些缓和,问道:“毫无痕迹?”

吴良辅见事情有了转机,忙奏道:“确是毫无痕迹!老奴恐下面人不仔细,适才亲自跑去看的!只是尚未查清,皇上也一直没有再宣他进宫,所以老奴没有立即奏上……”说完满怀希望地看着皇上,希望能听到些不追究他的好消息。

福临深思了良久,忽然发现自己就这么站着不甚雅观,便坐下道:“传朕旨意,尤侗死因不明,着有司详查。下去吧!”自己心下也不指望能查出什么来。

尤侗死了,若不是前朝遗臣怪他阿附朝廷便是因为他为董鄂妃画像招惹了后宫,所以一幅画像没完便遭了毒手。若说尤侗是自己好好死的,便是说破了大天福临也是不相信的。不管是福临还是其他人,谁也不会知道尤侗其实在进宫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其实就连林小卡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颜玉菲要借尸还魂的先以尤侗名义进宫来一趟,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也颇有些费思量,不由得怪自己没有早问颜玉菲,不过问与不问,究竟也无甚大碍,总之最大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

而消息传到董鄂妃耳朵里后,却又有了和旁人不同的反映。

董鄂妃看着那半幅画作,已经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

直到皇上亲自问她,董鄂妃才惨然道:“皇上,莫非和臣妾有了些牵扯的人,都是这个下场么?”

“都”是这个下场么?

福临忽然觉得这句话很难回答,可是他也实在想不起来,除了尤侗之外,还有谁有过什么很糟糕的下场,所以皇帝的脑子也是一团糊涂。终于董鄂妃还是强作欢颜,皇上很高兴,其他人很别扭,侍候两人上了龙榻,众人便纷纷告退了。

“小卡,你有没有觉得娘娘的话有些奇怪啊?”水柔儿紧贴着林小卡的身子,闭着眼睛轻轻道。

“倒是有些奇怪,似乎娘娘心中还有很不开心的事情,整日里总在强颜欢笑,我看娘娘的心情过于郁结,好像已经不大妙了。”林小卡说这些话是有所指,既然和水柔儿相好,自然想着要为她指条明路出去。

水柔儿一个形若不放开胸怀,等到了秋冬季节,往往一个调理不好便是重病缠身,现在……”她倒是想说些深奥的医学知识,可是明知道水柔儿听不懂,只有敷衍一番罢了。

谁知这么一说,水柔儿却又放下心来,轻轻笑道:“如此却是你不知了,我悄悄的告诉你,你可不准说与别人听,也绝不可以在娘娘面前露出端倪。”

林小卡拼命点头,心中也很是好奇。

水柔又闭上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声音若有若无地道:“娘娘在进宫前,遇见了反贼头子陈永华,那时陈永华还年轻着呢,在风雪中相扶相持,娘娘很有一丝情意在陈永华身上,可是陈永华知道两人的身份,始终没有动心,后来送给了娘娘一幅画,是在帐篷布上画的,娘娘一直用心珍藏着,进宫这么多年还一直放得好好的……”

“啊?”林小卡不禁大吃一惊,真想不到董鄂妃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水柔嗔怪道:“叫什么啊?下面还有呢!你不听我还不说了呢。”林小卡忙道:“好姐姐,你便告诉我吧!我自己知道便是了,保证不泄露半点风声。”水柔又继续道:“今年春上,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下第一场春雨的时候,陈永华被施琅将军和图大学士用计堵在了神武门外,杀了两个多时辰,杀死了多少人啊!还是冲不出去。”

“用计?”林小卡却有些可笑,像陈近南这样的历史上有名的智将型人物,会单人匹马的落入敌人陷阱,在她看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而且她以前在天海帮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想必是双方都在用手段压制风声罢。

“嗯!我是听其他房里的太监们议论的,娘娘可不许身边的人谈起。我听说,是施琅杀了一个前朝大臣的女儿,姓毛,叫毛东珠的,你听说过么?然后又写了封信什么的,就把陈永华骗进了圈套,可是陈永华毕竟是个大高手,苦战了那么久,后来竟然还抽冷子把施琅将军给杀了,还用了个挺玄的术法一下子就闯过了神武门和顺贞门两道宫门,跑到钦安殿里去。”

“钦安殿?”林小卡一下子想起前几天和颜玉菲在御花园里说话时,曾经见到的那破败的大殿,一时间的心头怅然,时间和因果的混乱感觉再次发作起来,拼命地刺痛着她的心。

“是啊,禁军把钦安殿围了起来,却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后来大举强攻,才知道他已经躲进了前朝留下的地道了,还点了火yao把整个大殿都炸塌了一半,地道也堵上了。然后……然后陈永华在地道里练功的时候,地道又开始倒塌,他在里面一直跑,却不知道地道的出口正在承乾宫的大殿里。”

林小卡瞪大了眼睛,真想不到在这清朝顺治年间的后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轶事,可是,紫禁城出了这么的事故,却没有什么史书记载,想必是因为陈永华并没有落网吧。

水柔儿又道:“那时正值春季换装,我们几个给娘娘翻查衣物的时候发现了那幅画,正追着娘娘问的时候,陈永华忽然从大殿中央飞了出来,他浑身都是血,可是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英雄的气概,后来我猜出了那件事的原委,也觉得像陈永华那样的人,也只有娘娘才配得上他……”

水柔儿不再说话了,林小卡也没有再问她后来的情形,她知道那次陈永华没有死,可是这件事的细节却是从前不清楚的,而水柔儿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想必是因为董鄂妃根本找不到其他的人去倾诉的原因吧,面对一个猜出了些微端倪的贴身宫女,她有怎能守得住心防呢?

想必,董鄂妃也是个可怜人吧,她苦苦收藏着陈永华当年送她的画,明明是爱他至深了,可惜两人身份既然是这样,她又进宫做了妃子,更是不可能了。可是命运最残忍的地方,却是在她忽然缅怀过去的时候,却又不经意地遇见了过去的人。

与命运相伴的便是痛苦么?林小卡忽然又感觉到散碎的时间划过心头的痛苦。

“柔儿姐姐,如果明天、后天,或者一个月之后,你就会死去的话,你会伤心么?”林小卡半边身子都压在水柔儿的身上,梦呓般轻柔地问道。

“唔……不会吧……”水柔儿不确定地回答道:“如果真的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去,或许会为解脱了而开心也说不定呢。”水柔儿扭动了一下身子,小心地向外挣出去一点,宫中房屋虽然宽敞凉快,可是这么紧贴着的话,她确实会感到热。

“嗯。”林小卡干脆远远地滚在里面去,和水柔儿对视着,又问道:“若是你一辈子都死不去,要活几千年几万年,不吃不喝都不会死,别人杀也杀不死你,你会开心么?”

“什么?”水柔儿轻声惊叫道:“在宫里活那么长时间?就是……”她更加的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做太太太太太太皇太后都不会开心啊!”

林小卡轻轻叹了一声,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之间的差距,那是几万年的差距,一个宫中的女人和一个时间监察者,两个人之间毕竟不会有什么共同的语言,可是对于生死的问题,可能每个人的看法都会有些相像——如果一个人不再拥有生存的权利,那么就开心地去死好了,可是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死亡的权利,那么……

也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会是生不如死罢。

林小卡闭上眼睛,把身子贴着墙壁,感受着那一片畅快的冰凉。

蓦得水柔儿伸手抱住了她,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好妹妹,虽然你不记得从前的事,可是柔儿姐姐和娘娘都会照顾你的,我们姐妹就在宫里待上这一辈子,好的话就成了苏麻喇姑,不好的话便寻个事儿被人砍头罢了,下辈子只要不进宫,我们还会是好姐妹的,成不成?”

甜甜的温柔气息笼罩着林小卡,林小卡情不自禁的翻身紧紧抱着水柔儿,两具被忧愁和悲伤刺得颤抖的躯体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不管是火热的夏天还是残酷的冬天,只要有人可以互相拥抱和保护着,都会是幸福的,不是么?

这一夜,林小卡似乎再也感受不到时间碎片的刺痛,她睡得沉沉的,睡梦中有些还会露出笑容。

[第六节]活着

林小卡缓缓走过长廊,向乾清门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御医开出的最新药方等着她去拿。

“请林宫人的安,奴才李浩,是慈宁宫的。”一个年轻的太监离老远便打起招呼来,貌似有话和她说。林小卡不禁笑道:“李公公多礼了,皇太后老人家万福吉祥!”李浩看了看左右,伸手扯了扯她衣袖,两人到了路边的角落里,李浩悄声问道:“敢问林宫人,娘娘的病……太后老佛爷可关心的紧呐。”

林小卡略一错愕,随即道:“娘娘倒没教咱们奴婢们掩着藏着,只是水柔儿姐姐说,若是慈宁宫里的人问起,便照实了说,若是其他房里的人问,只好做不知道罢了,李公公真是慈宁宫的人么?我可不知道。”说完拔腿就走,心中窃笑:“水柔儿啊水柔儿,小卡妹妹可没几天的时光了,剩下的能源又不知道有没有多余的够把你给弄出宫去,怎可不给你留好退路?我可是记得史书上说皇上要杀尽承乾宫的人陪葬啊,若不是太后说情,可真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你以后还得好好活着,可千万不能得罪了太后……”想到这里林小卡咬了咬嘴唇,她真想调用些能源把水柔儿弄出皇宫去,可是却实在怕有那一点半点的闪失,仔细想象,还是到了那关头再说吧。

……

一幅粗糙的画。

一个英雄盖世的男人。

一柄绝世无双的剑。

董鄂妃怔怔地睁着眼睛躺在龙榻上,记忆的碎片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宁愿自己人事不省地昏死过去,可惜到了这个时候神经却愈加坚韧起来,她说不出话,动不了,也哭不出声。

除了感受心头隐隐的痛,她已经没别的事好做。

“娘娘,药来了。”水柔儿眼睛红红的,双手捧着药跪送到她的面前。

除了无力地挥挥手和闭上眼睛外,她再也无法表达出任何意思来。

“娘娘……”水柔儿委屈的嘴唇都快咬破了,却怎也不见董鄂妃的半点回应。

“皇上驾到!”远远的承乾门后有太监吆喝了一声,然后再没了声息,不多时,皇上轻轻地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水柔儿甚至忘记了跪拜,她只看见皇上也和她一样眼睛红红的。

可是榻上的董鄂妃却有了反应,她用手捂着脸,一点一点的,坚决的,决绝的,义无反顾的向内翻过身去,用脊背回应皇上的到来。水柔儿急忙跑到榻前去,弯腰轻呼道:“娘娘,娘娘,是皇上,是皇上来了呀!娘娘你让皇上看你一眼吧……”

“柔儿……”福临忽然哑哑地说出话来止住水柔儿,然后凝视着那已经瘦了一圈了的躯体,喃喃道:“鄂儿……朕,朕,朕不看你就是了!你你好好养病,朕去处理国事,啊?过两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你,你还陪朕去瓮山泊昆明湖去泛舟吃果子吧?哈?朕……朕……”说着话皇帝已经泣不成声,抽泣了半天,终于转过身去,一步沉过一步的走了进去。

水柔儿轻轻给浑身有些寒颤的董鄂妃盖上被子,一屁股坐在脚踏上,半声不吭。

忽然她想起了林小卡曾经问她的话来:“若是你一辈子都死不去,要活几千年几万年,你会开心么?”“如果明天、后天,或者一个月之后,你就会死去的话,你会伤心么?”水柔儿迷茫着,思索着,怔怔地看着前方的窗户,自问道:“会伤心么?会开心么?为什么非要伤心?非要开心呢?”

许久许久,水柔儿默默站起身来,又重新跪在董鄂妃的榻前,轻轻道:“娘娘,您若不喝药,柔儿便替你喝了罢,省得外面那些人不停的聒噪。娘娘,你若是不想再在这宫里待着,柔儿便陪着你一起走,上天入地,柔儿都会陪着你、侍候你的,好……好不好?”

董鄂妃怔怔地望着上面的帐子,已经深陷的眼窝里默默淌出两线苦泪来,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水柔儿忙附耳过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只好又看口型,看了半天,发疯般站起来跑了出去,直跑到侧殿去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林小卡恰好从外面进寝殿,却不见水柔儿的身影,稍一错愕,却见董鄂妃看着她,嘴里正在念着什么,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侧耳倾听。这次想必董鄂妃知道水柔儿懂了她的意思,心情好了些,竟可以说的出声音了,却脆弱到了极点的,似乎只要有人稍一打断,那声音便会碎掉一样,可是林小卡还是听懂了,董鄂妃在问她,自己要死了,她要不要出宫去。

“不!”林小卡声音轻轻,语气坚决地道:“娘娘应该好好活着,就算是想后事,也不该现在想!奴婢们的事情,娘娘还是不要向皇上提起的好……若不提起,奴婢们日后或者是靠着太后,还是其他什么人的说话,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娘娘亲口向皇帝提起……”却见董鄂妃又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苦笑。

“娘娘!娘娘!”水柔儿飞一般的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卷东西,进来掩了门才低声欢呼道:“画!画来啦!”却见董鄂妃似乎忽然有了很多精神,望着自己,又要和自己说话。

“柔儿……”董鄂妃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傻丫头……你不准陪我死,你要好好活着,过几日娘娘死了,你要跟着林妹妹……懂么?你要听小卡的话,你脑筋死,又被娘娘惯坏了……小卡聪明,能……能护着你……”说到这里已经没了力气,水柔儿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小卡流着眼泪背转身去,心中似乎又凭空出现了那隐隐的刺痛。

不要死,要好好活着……

她想对所有人都这样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有多少会好好活着?有多少人愿意好好活着?又有多少人能好好活着?

她不知道。

只要是人,就没有几个最终可以好好活着的。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瞬间就覆盖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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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发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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