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瞬间惨白,若兮咬紧了下唇,轻若未闻地道:“皇上,在这里召见我?”
丫鬟恭敬地点了点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若兮的异样,上前去轻轻撩起了那金色穹顶帐篷的大帘门,在帘门处躬身道:“商南国琴师若兮带到。”
一声没有丝毫温度的,威严的声音传来,“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丫鬟恭敬地退下,却留下了若兮一个人站在那拉开半边的帘门前,惨白的脸色犹比飘洒的雪花,眼神之中闪烁不定的不知是何神色。
另一声,虽是笑着的,可是却让人寒心彻骨背脊冰凉浑身僵硬的声音传来,“看来商南国的琴师有些怯场,站在门外那么久了都不愿意踏进来!”
背后是冰天雪地,凉风彻骨。然而里面看似暖意融融,却更加让人举步维艰,寒意几可将人整个吞噬。
突地,穿着皂靴的脚,往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比自己想象的早了那么一些而已。
明亮的大堂,血红色的羊毛地毯,华丽唯美的布置以及三张大理石方桌。
三双不同的眼睛盯着那往里踏入了一半的脚。
在烛光中,一张素白的,挂着淡漠的微笑的脸出现。
低垂的双眸,平静的脸颊,若有若无的牵扯在唇边的微笑。
是她么?
是她!
还是那么不在乎的表情,还是那么让人恨得透心彻骨的微笑!!
若兮一步步平稳地走进,到了那三张大理石方桌的中间的时候,躬身道:“微臣若兮,参见皇上、参见夏平国君,见过溪风谷谷主。”
商珏柔和地道:“若先生平身吧。”
“谢皇上。”直起背脊,却眼观鼻鼻观心,始终不曾抬头、抬眼。始终不曾在意左侧传来的那一道冰冷噬骨,剥皮抽筋的视线。
商珏眉心微微地皱着,手中拿着一副卷轴,摊开来,却是那幅《相思》。
“这幅画可是若先生所作?”商珏问道。
若兮淡淡地看了一眼,心中凉透半截,点了点头,低声道:“只是臣下无聊之时的拙作,不知为何会到了皇上手中?”
商珏笑道:“这是夏平国君无意之中得到的,也不知为何就知道了是若先生画的,还知道若先生琴技了得,说是想听听若先生奏上一曲。”
“皇上,微臣琴技拙劣,岂敢在此献丑?”
“若先生过谦了,”那个穿着紫色长袍,带着白玉狐狸面具的男子开口道,“本尊主也听闻商南国琴师琴技高超,能引蝶招蜂。今日趁此机会就奏上一曲,也好让本尊主回去****谷内的那些琴师乐伶。”
头皮一阵发麻,若兮脸上却平静得犹如那无波无澜的湖面一般,“既然皇上和尊主如此而言,那若兮就只好献丑了。”
商珏担忧地看了若兮一眼,不知道,他能不能够过得了自己那关。
带着白玉狐狸面具的男子吩咐外面的侍从道:“去拿一尾古琴过来。”
“不必了。”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胤言终于开口,凉薄的嘴唇边挂着一抹冰冷的微笑,“这里正好有一尾古琴,只是不知道若先生弹不弹得顺手。”
说着,身后的随从抱上来了一尾普通的沉木古琴,轻轻地放在了若兮的面前。
那是一尾再普通不过的古琴,沉木为枕,马尾为弦。然而,那琴身和琴弦上却有着斑驳的,暗红色的印记。就似是描摹上去的血色花纹一般,诡异而妖媚。
若兮低垂的眼眸让那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神的变幻……这是他的琴,这是那尾他视若珍宝的琴……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琴弦,就似是老友见面后一声颤抖的问候一般,若兮轻轻拨响了一根琴弦。琴音曼妙,侧耳,却可听见纠缠着的丝丝缕缕难解难分。
商珏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原来,再好的赤水也抵不过一尾普通的琴。虽然一直知道那尾琴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可是却从未想过要去将它替他拿回来。只因,商珏很明白,那尾琴代表的是过往,是腐烂在若兮心中最深刻的伤。
夜深沉,雪纷飞。
冰凉噬骨的天地之间,一声琴音呜咽而来。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桎梏了囚笼中的灵魂,凝结心底最为沉痛的那一抹哀伤。
龟裂,破碎。
辽阔的溪风原上,一袭青衣止步不前。寒风中那银狐的皮毛轻微地抖动着,大风夹杂着大雪吹打在他的脸上,可是却看不到他丝毫的动容。
整个溪风原银白一片,即使没有月,没有光亮,却仍然与那黑沉沉的天空分明地区别了开来。辽阔的平原大地,安静得让人心中忐忑。然而不知何时起,那低低的,轻微的,却不容忽视压抑心肺的琴音缓缓传来。
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一首没有名字,却不知听了多少次的曲子。
数年前,夏平国都将军府。
枫叶初红,溪水潺潺。假山池沼亭台楼阁,一幅明媚的夏末秋初丽景。
而最为绮丽的,不过那溪旁甜美微笑着,着一身粉色挑花丝绸长裙的少女。少女的秀发及腰,长长地披下,头上戴着时下最为流行的镶玉百花钗;耳坠明珠,衬得那粉嫩的脸颊犹如蜜桃一般清甜可人;眼睛因为微笑而弯弯犹如月牙一般明亮,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牙。纤细柔嫩的手指撩拨过那马尾弦上每一个欢快悦动的音色,似乎暗流溪中的每一滴水也都跟着那琴音起舞,叮咚而下。
可是,那少女的眼中却只注视着一个人。
那个坐在枫树下假山旁,手执医术静静研习的男子。清淡得不带一丝喧嚣的嘲杂,如同临世的仙人一般洁然出尘。
她在等着,等他回过头来夸一句,夸一句“你的琴技又进步了,这首曲子是你自己所作的么?不错,很好听。”
然而,他回头的时候却淡淡地看着那一双明亮的重瞳,轻声道:“小姐,该吃药了。”
金色穹顶帐篷内,若兮一身白衣席地而坐。
一如过往般白皙的手指拂过那久违的古琴,眼神寂寥,失去了应有的焦距。
如果再用一点力气,手中的白玉酒杯应该就碎裂了吧。胤言冷冷地看着若兮,一杯一杯,甘醇的清酒流过喉咙,流过心肺,却浇不灭那毒辣的火焰,凉不透那炽热的心。
只一次,过去的三年里,只见过一次她弹琴。那是玉芷病危的时候,血滴琴弦,染红了她的半边手臂。然而那时眼中却只有那个躺在床上柔如玉莲的女子与那混杂不堪的朝政。彼时她的琴音,根本抵达不了胤言的心。
而此刻,看着若兮安静地,旁若无人地弹琴。她在为谁而弹?!
反正,她不会为胤言而弹。胤言将她扔置在冷宫两年,揭穿了她不是奚氏一族血脉的秘密,流放了奚氏一族,杀了奚琰武,囚禁了奚午徵……她恨胤言!对,她恨胤言,就像胤言曾经恨着她一样的恨着胤言!
可是,这些都只是胤言的想法。
商珏眉心微皱,静静地听着若兮弹琴。这是一首他没有听过的曲子,熟知音律的他一听便知道这本是一首愉悦轻快的曲子,可是如今,却让若兮弹得时过境迁、苍白而空洞。
一曲终,若兮淡淡起身,那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平静无波的样子。
“微臣一曲已终,如果皇上和谷主以及夏平国君没有另外的吩咐的话,若兮这就退下了。”半低着头,若兮至始至终不曾看向左侧一眼。
商珏心中长长吁了口气,唇角逸着淡淡的微笑,道:“若先生就先退下休息吧。”
而,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却传来,“不知若先生是否有姐妹?”
若兮背脊僵硬,他知道这是胤言故意发问,商珏正准备帮忙回答,可是若兮却突然抬头,直起了身子对上了那一双犹如天神一般锋利却冰冷噬骨的眸子,淡淡道:“回夏平国君,若兮无姊无妹。”
那双重瞳啊……抬头的一瞬便紧紧地攥住了跳动的心脏,狠狠地揪着,让它动弹不得。
胤言扬起了下巴,那是他标准的天神之姿,以睥睨天下的神色俯视着众生,俯视着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却淡然自若的人。
“真是怪了,朕怎么觉得若先生长得与朕一年之前废黜的皇后如此相似!”
“芸芸众生,人有相似不足为奇。”若兮仍然淡淡道,这让商珏唇边的微笑益盛。他知道,若兮已经战胜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怕”字。
带着白玉狐狸面具的紫袍男子端坐在正中间的那个椒藤阔椅中,看着若兮强装淡定的样子,心中低叹:“好个善于伪装的女人!”
胤言知道若兮此刻是打算死赖到底不承认了,阔袖中那指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商珏见状,柔和地笑道:“这天下偶有一两人长得相似确实不足为奇,更何况若先生乃不折不扣的男儿之身,想必是夏平国君多虑了吧。”
若兮仍然淡然地回视着胤言的冰冷视线,不闪躲也不逃避,而后颔首道:“那微臣这就退下了。”
不理会那三道不同的视线,若兮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金色的穹顶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