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清风依然吹皱了一池的碧水,涟漪千万。一页,两页……夹杂着腐烂花泥萎靡香味的微风拂开了厚重的史书,却已经没有人再翻阅。
那双夹杂着无数情绪,却始终以一笔淡漠掩饰得完美无缺的重瞳,曾经一次次,一次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
梦里面,他提剑刺去,没入那拥有淡漠表情的女子的胸口,却始终看不见鲜血。
鲜血呢?
鲜血洒在了初绽的夜昙花上,就着清冷如水的月光,凄凉而唯美。
他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却向着他盈盈一笑,那笑容,他从未拥有过。回头,一身青衣的男子悄然而立。
她在对着那个男子笑,而不是自己。
为什么,爱和恨的界限如此模糊……那锐利如天神般的双眼,竟然也无法看穿,无法看穿这世间爱恨的纠葛。
“皇上,您该用膳了。”陈公公恭敬地提醒着,然而胤言却凝望着窗外那一池碧莲叶,眉心间紧皱的是化不开的疑惑和忧虑。
史书被清风翻起了几页,静静地摆放在书房内的书桌上。
她,难道真的是夏平国巨大的筹码么?原本的猜想和种种迹象,一点一点地说明一切。然,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拒绝承认这一切。
陈公公叹了口气,向着那些站在旁边一直准备伺候的小太监摆了摆手,示意将那些早已冷掉的菜肴换下去。
胤言负手立于窗前,冷冷地问道:“太医那边商量得如何了?”
陈公公连忙躬身道:“回皇上,今儿个皇后……奚若姑娘吃了粒那药丸,已经醒转了。可是太医们还没有将那药丸给琢磨透彻,不知道那药丸究竟是哪几味药练成的。”
深深地吸了口气,胤言浑身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陈公公心里头一紧,知道这是皇上有些怒了,可是这事儿他也没办法啊,谁知道那药丸是哪儿来的是谁给的!当初那个神医卿红叶又始终找不到人在哪儿……陈公公突然回想起了一年前玉妃娘娘病逝的时候,什么办法都用完了,可是那个卿红叶却就是找不到人!
此时,一个小太监恭敬地跪在了门外。陈公公见状,挥了挥拂尘走上前去。那小太监低声说了句什么,陈公公脸色一变,不知是喜是惊,连忙转身有些兴奋地奔到了胤言身后,高兴地道:“皇上!避暑山庄外有人自称是卿红叶!”
淡然的眼,平静地回应着胤言那睥睨天下般的俯视。
卿红叶并没有跪下,陈公公脸色有些难看,可是胤言的唇角却掀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你就是天医世家唯一的传人,卿红叶?”
“正是在下。”
那样的淡漠,清冷如林中孤竹。胤言突然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淡漠如烟般的女人的影子。
“你可知朕为何会召你觐见?”
“因为皇上不希望那个女人死。”
“你出现了,说明你也不希望那个女人死。”
“三年前我将她救活,她是我的病人……一直都是。天医世家不会允许自己的病人因病而亡。”
胤言锐利的眸子盯视着卿红叶的脸,那张脸从一开始就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然而胤言的眼中却是寒冷如冰的肃杀。
妫氏一族,舜帝后裔。承重瞳之眸……重瞳之眸……
奚若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她曾问过那商南国的老说书先生,问他前朝皇后南宫萱楚是否重瞳。彼时的她只想到了南宫萱楚身上,却并未有询问前朝亡国之帝妫皇。然而如今仔细想想,老先生被箭射中之前最后一句话并未说完,想来应该是想对奚若说那妫皇乃是重瞳吧。只是……兜兜转转这许久,应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必须得离开这里。
这是奚若现今心中唯一的想法。然而凭借牧宥溪一个人的能力不可能让她躲过胤言的追捕前去商南,如今恐怕有那个能力可以将她送去商南的,只有南宫紫玉了。
“谁!?”奚若警觉,门外不知何时悄然站立了一个人。可是,那人却不说话,也不敲门进来,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站着。如果是伊真的话早就进来了。
皱着眉头,奚若上前一把拉开了木门。
门外,卿红叶淡然抬眼,正好对上奚若那双妖异的重瞳。
奚若盯视着卿红叶的眼,似乎想要从那里看出来,站在自己眼前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卿红叶。
“我是来给你治病的。”卿红叶缓缓道。
胤言不会有那个能力可以找到卿红叶,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他自己找到这里来的。既然牧宥溪知道她在这里,那么想必南宫紫玉和卿红叶也必然知道。然而,先是牧宥溪接着是卿红叶,一暗一明……南宫紫玉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牢红叶先生费心,奚若很好。”奚若转身,淡然颔首后伸手准备将那门关上。然而卿红叶却道:“你所谓的‘很好’就是三番四次地晕厥然后服下我给的药再醒过来?”
冰冷的视线扫过卿红叶那刚刚说完的唇,奚若没有直视他的眼,冷冷地问道:“三年前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卿红叶沉默良久,而后奚若接着道:“爹和哥哥都说是不明病因,然而你却一直沉默……我三年之前昏迷的那一个多月……到底你们都瞒了我什么?”
“心疾。”卿红叶终于开口,却轻如尘烟。
奚若眉心紧皱,右手渐渐抚上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一颗心正扑通扑通地跳着。
“我治好了你,却并不彻底。一年前你的心疾开始复发,我便另外寻药,希望可以彻底治好你的病。”
“就是这个?”奚若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那正是卿红叶在溪风谷给她的药丸。
然而,卿红叶却摇了摇头,道:“这并不能够彻底治疗……我现在还在想办法。”
深深地吸了口气,奚若唇边一抹有些讥讽的笑意,“心疾原本就是不治之症,即使我现在死了,也不过是多活了几年之后最终的宿命而已。”这句话,却无异于一种自暴自弃的方式,以无所谓掩盖自己心中突然得知这件事之后的恐慌和惧意。
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实。
可是,卿红叶却似乎看穿了奚若此刻的心态,那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却有一些动容,上前一把抓住了奚若的肩,让她看着自己,道:“我不会让你死。”
如此的肯定,如此的坚决,让奚若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三年之前的那个夜,他如此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会让你死。”只是如今,他已不再像三年前那时的淡然和冷漠。他的脸上写着一种空虚的自信,然而那种自信,却是渴望着她的相信,也渴望着他自己的相信。
似乎有些不习惯自己竟然会如此冲动,卿红叶皱着眉头拿开了自己的手。似乎奚若也从未看到过卿红叶这般的模样,可是那淡然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情绪。
转身,奚若径自坐了下来,撩起了袖子,将右手手心向上平整地放在了桌上。
卿红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却也淡定地走了进去,伸手覆在了奚若的手腕上。
“如何?我还有多久的命?”奚若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的命是朕的!在朕没有应允之前,你就得给朕好好地活着!”一个有些恼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多时,之间一身黄袍的胤言冷冷地站在了门口,迈步进门,那颇有气势的压迫感传来,让奚若的脉象有些紊乱。
卿红叶眉心淡淡地皱着,他感觉到了胤言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奚若的脉象,然而抬眼,奚若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恕民女现在无法迎驾。”奚若淡淡道,示意自己的手正在被把脉,无法下跪迎接。然,即使没有被把脉,她也从未迎过驾。
胤言一眼便看见了那覆在奚若手上的卿红叶的纤长手指,虽然知道他这是作为一个医者在把脉,然而心里头却还是有些味道。
倏地,卿红叶站了起来,淡淡道:“我要为你施针,准备热水和艾草。”这话既是在对奚若说,也是在对胤言说。然而,卿红叶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却让胤言的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我拒绝。”
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奚若抬眼,冷冷地看向卿红叶,道:“对于医术我并不是一窍不通,现如今我好好的,并不需要施针活脉。”
卿红叶看着奚若有些无所谓的脸,压抑地道:“你必须得施针。”
“我的身体是我的,我拒绝。”
然而,奚若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突然感觉一阵风过,自己身上的几个穴道立马被封住了,动弹不得。
胤言冷冷地站在奚若的身后,道:“朕说过,你的命是朕的,朕要你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朕没有让你死,那么即使是苟延残喘也得给朕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