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边境,一个普通的平民宿内。
奚若用沾着药水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牧宥溪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可是因为牧宥溪原本就有内伤,此刻这皮外伤竟然也有些让他疼痛得龇牙咧嘴。
另一边,卿红叶自己喂自己服下了一粒药丸,体内乱窜的内力方才平息大半。
才一天的路程,就已经遇到了两队人马的袭击。看样子那些人都是胤言派出来的,虽然极力想要将奚若拉过去,却始终不敢伤她半分。不过牧宥溪和卿红叶两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虽然两人的功夫都不错,特别是卿红叶,更是与南宫紫玉的功夫并驾齐驱的又一高手。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马众多,再加上又要保护不会武功的奚若,两人身上都受了些伤。牧宥溪更是已经见红几处。幸好避暑山庄所在的洛城距离夏商边境不算很远,否则恐怕他们想要就此逃出夏平国真是有些困难。
一直以来,奚若都没有说话,只是细心地为牧宥溪清理着那些见红的伤口。可是就连那大大咧咧的牧宥溪都看出来了,奚若此刻心里必定十分不好受。
“嘿嘿嘿,好久都没有这么活动活动筋骨了,这一仗打得我浑身舒坦!”不习惯那有些冷清的气氛,牧宥溪笑哈哈地说着。
“你的内伤是什么时候的?”奚若冷不丁地问道。
“诶?!”牧宥溪准备打着哈哈招呼过去,“好早之前的了!这你都能看出来?”
“三年前,我教过她一些医术。”卿红叶淡淡道,三年前她确实软磨硬泡地要他教过她,可是却只是一些提点。
“谁打的?”奚若继续问道,堂堂溪风谷的左护法,有谁可以把他打得内伤这么久都没有痊愈?在奚若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牧宥溪挠着脑袋,却碰上了奚若那直直的,有些怒气的眼神,躲都躲不开。
“因为你带我出谷,所以南宫紫玉把你打成这样?”奚若不是问,而是肯定地道。
“没什么啦!当时南宫也只是手重了点而已!”然而,牧宥溪的话还没有说完,奚若却拿着那站着血迹和药汁的帕子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去准备点吃的。”说完便走出了这房间。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卿红叶一眼。
应该说,从离开避暑山庄开始,她就没有看过卿红叶一眼。
牧宥溪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了看那眼观鼻鼻观心的卿红叶,无奈地叹了口气。
暮色沉沉,他们只能够过了今夜再向商南国进发了。虽然进了商南的地盘之后胤言的追捕必然会比现在要弱得多,可是更多的未知危险却又会接踵而至。他们只能够在这**彻底休息。
桌上摆放着喷香的饭食和一些家常的菜肴,牧宥溪拿着筷子狼吞虎咽的。然而他一抬眼却发现奚若拿在手中的筷子始终没有动过。
“哎呀,放心啦!我已经塞了一两金子给这户主了,他们今夜全都到亲戚家去了。我们只需要好好地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动身,应该在天黑之前就可以到达商南国的爵城。”牧宥溪边说边不忘往那嘴里塞着菜和肉,边吃边道:“话说,认识你也不止一两天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厨艺也不错呵!”
奚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筷子准备开始吃饭。然而那筷子还没有碰触到盘子里面的菜,却突然停顿了下来。
看着奚若有些微微凝重的神色,牧宥溪眨巴眨巴眼睛,咽下了一口饭之后问道:“你怎么了?”
卿红叶也放下了筷子,倏地站了起来,低声道:“有人!”
“约莫二十人,步伐稳重有力。”奚若也低低地道。然而此时,卿红叶却眉心微皱地看向了奚若。
他知道,奚若从来没有学过武功。但是却能够如此清楚地知道敌人的数量……卿红叶的眉头越皱越深,眼神之中透出了一丝丝的惊疑和不可置信。
难道……难道是……她?!
夜色中,二十多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悄声包围了这个普通的民宿。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经被里面的人所知道了。而且,最先知道的,竟然是奚若。
卿红叶的眼神几经变换,然而却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不安和焦躁。不过,牧宥溪却是在一边将他的所有神色尽收眼底。
“哎,算了,本大爷今天豁出去了。”刚刚说完,牧宥溪突然一拍桌子跃身而起,直接冲出了这民宿。随之而来的便是厮杀的声音。
奚若不会武功,虽然心里非常担心牧宥溪,可是却无能为力。
卿红叶再次看了眼奚若之后也飞身夺门而出,来的这帮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杀手之类的人,相较之之前的两队人马有天壤之别。看来应该不是胤言派来的人。
原本就不打算开杀戒的牧宥溪和卿红叶两人只是将那些人打得个七零八落,不一会儿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那些人恐怕也是没有料到这跟着奚若的两个人会有这么好的功夫,准备不足,连滚带爬地跑了。
牧宥溪拍了拍手,笑嘻嘻地回过身来准备进屋,可是却没想到奚若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睛定定地看向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转身,奚若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走进了那个卧房。
牧宥溪看了看那空空的门内,又看了看仍然一脸淡漠的卿红叶,撇了撇嘴耸了耸肩,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而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可是,卿红叶仍然站在原地,眼睛定定地看着奚若卧房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依稀可见,他的眉心微微的皱着。
牧宥溪背对着卿红叶,却也突然站住了脚步,良久之后,低声问道:“叶,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溪风谷风华长老的追踪术尽数传给了长歌。”
背后,听不到卿红叶的任何回答。
牧宥溪的双手捏的紧紧的,都可以听见那咯吱咯吱的声响。可是他却还是忍住了想要上前去将那不言不语的卿红叶打一顿的冲动,一个箭步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卿红叶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双眼看着奚若的卧房。
深夜,卿红叶的房内还亮着灯。
这简陋的平民宿内除了床铺什么都没有,然而卿红叶却在那桌上摆放着一张经络图细细地端详着。
咚咚咚,咚咚咚。
清浅的敲门声传来。卿红叶有些疑惑地起身开门,却愣怔在了那里。
只见门外,奚若静静地站立。她的手里,抱着一尾普通的桐木古琴。
琴身上,遍布着斑驳的血迹。
那是多年前,陈旧的血迹。
相对无语,奚若却淡淡地将手中的琴递给了卿红叶。
两个故作淡定的人,一颗故作淡定的心。
卿红叶伸手将那琴接了过来,这才看清楚,不仅仅是琴身,就连琴弦上都沾染有血迹。这是奚若逃离避暑山庄,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
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卿红叶微微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抬眼,奚若的重瞳望进了卿红叶那双有些柔美的眼中,可是那双重瞳内,却淡如止水。
“所有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不仅仅是那尾桐木古琴,还有那些一厢情愿的爱,和恨。
卿红叶眼睫低垂,看不清他眼里的表情。
然而,奚若却继续道:“明日就到商南了,我们的交换条件仅仅是送我到商南。明日之后,我们各行天涯,今生无碍。如你三年之前所言,此生再见,当如陌路。我会履行我的诺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此生再见,当如陌路。
三年前,他冷漠地对她说的这句话。
而三年后,她却用这句话,还给了他。
奚若的唇角如同描画一般的微微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而后转身离去,留给了卿红叶一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
那双拿惯了医书和银针的手细细地摸索过了一根根纤细的琴弦,仿若上面还有着滴落的鲜血的温度。
三年前,当他亲手将这尾琴送予她时,当他亲口说出,这是送给她的嫁礼之时,她抱着这尾琴哭了两天两夜。
原本身子就不好的她,两天两夜不吃不喝,被下人发现晕倒在了这古琴上。而那时,古琴的琴弦全数断裂,她嘴角呕出的鲜血染红了琴身。可当她醒来,她却不再踏出房门一步。直到大婚当日,她独自一人为自己描眉画唇,为自己穿上了大红的嫁衣,为自己,盖上了那方喜帕。
她不挣扎,不哭不闹,出乎了将军府内所有下人的预料。就连奚琰武也惊讶万分。
她抱着他送的古琴,嫁入了夏平皇宫。
可是,如今这琴弦上也是斑驳的血迹……这是在嫁入皇宫之后才沾染上的血迹。
深深地,深深地闭上了双眼,微弱的烛光映照出了卿红叶那张、万年不变淡漠脸上的痛苦表情,一如爱情远逝,只能够留下彼此的遗憾和空洞的回忆。
而,他的情,曾经归于何处,今又遗落何方?
恐怕这一切,只有那滴落的莹白烛泪和他脸上的那抹伤痛神色,方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