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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荒草凄凄埋红妆(1 / 1)

荒草萋萋,多年前曾经光鲜亮丽的将军府现在残破不堪。屋子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打开、房门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霉烂的气味。

院子里,那些又深又杂的青草长得都将那流过将军府的人工溪给掩盖了,但是细细听去还是可以听见溪水的潺潺声。

啪嗒一声,卿红叶拉断了那锈蚀的铁锁。铁锁锁着一道朱色的大门,门后是另一个院子,一个封闭了二十余年的院子。

荒芜的感觉蔓延了整个院落,从墙头的随风草到屋角的瓦砾堆,这里早就已经看不出人居住过的痕迹了。然而,推开那屋门,屋子里却只是有着些许的灰尘,蜘蛛网拉过了屋顶的粱脊,踏入房门后每一步都是烙在灰上的脚印。

简单的床铺,简单的桌椅,就连桌上那茶壶都摆放在许多许多年前的位置。床头的墙上,挂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将它轻轻地拿了下来,红黑色的锈迹已经将剑鞘和剑柄接触的地方覆盖,轻轻试了试,却丝毫没有办法将它拔出。

“喂!”牧宥溪环抱着双手斜斜地靠在门边,看着卿红叶,向着外面使了使眼色。

卿红叶看了眼抚摸着长剑的奚若,而后轻声走出了房门。

牧宥溪将卿红叶带到了院子的右边角落,那里有一小片的地方看起来似乎与院落另外的地方不太一样。虽然也长着杂草,但是相对而言明显没有那些杂草那么深那么多。

卿红叶走上前去,倪荌儿拂开了两边的长草,只见一个小小的土丘在那些杂草间静静地凸立着。卿红叶眼神渐渐肃宁,垂下的眼帘让人无法看清他眼里其他的神色。

感觉到了背后有人,卿红叶猛然回头,却见奚若双手抱着长剑站在不远处。微风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被吹乱些许。

唇间始终有着浅浅淡淡的微笑,奚若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四年前,你和长歌应该来过这里,对么?”

卿红叶没有回答,却已算是默认。

奚若走近那土丘,而后慢慢地蹲下,伸手轻轻地触碰着那土丘上结实的泥土和那些长在土丘上的杂草。卿红叶将头别向了一边,而后转身走出了院落,倪荌儿将杵在那儿不愿意离开的牧宥溪强行给拖了出去。

风声轻弹,铃音落。荒草萋萋埋红妆。箫声乱夕颜。

雨过无痕,长剑蚀。深院萧萧锁流年。轻声语缱绻。

奚若将长剑横放在了那坟茔前,而后无声地跪了下去。

“主子体察民、意,乃是万民的福气!”牟许之恭敬地跟在那轮椅的侧后方,随着胤言以及江渝两人穿梭在人群之中。

“今年的彼岸灯会怕是会比往年都要盛大,据说城外的好些耕农都会专程赶到这城里来看连续三日的灯会。”江渝也在旁边绞尽脑汁地说着所有能够说的话,尽量转移胤言的注意力。

胤言坐在轮椅上,眉目平静无波无澜,一身白衣合身而俊朗,引得路旁不少少女娇羞地红了脸颊却还是要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身上看过来。

然而,却也不乏鄙夷失望的神色。

这些眼神……就当它们不存在吧。从一年前开始便要忍受这些奇奇怪怪的眼神,即使他是九五之尊,即使他是整个夏平国的皇者,却仍然逃避不了在别人敬畏的眼神下所隐藏的鄙视或者怜悯。

只要不去在意,那就没有关系。

江渝推着轮椅,与牟许之悄悄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恭敬地道:“皇上,城南是这次灯会的中心,也是今晚我们要去的地方,要不我们先去那儿看看?”

“不必了,现在天色尚早,既然晚上要去那里,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胤言轻声道:“很久没有去城北的那家茶楼了,虽然那些说书的大部分都是胡编乱造,不过也不尽是空穴来风。”

江渝脸色有些僵滞,而牟许之却低声地道:“主子,听说我们常去的那家茶楼的老板换人了,最近几日歇着业整顿内务呢!”

江渝鄙视地看了牟许之一眼,心说这小子必定不会冒险欺君瞒上,多半是今日一早做了手脚让那家茶楼给歇业了,好小子!连这一步都能够预料到!

牟许之不屑地回视了江渝一眼,却在胤言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回头而视的一瞬间又转变为那正直恭敬的神色,道:“不过微臣倒是常去另一家茶楼,那里有说书先生,有唱曲儿的姑娘,最可贵的是他们家的上等茶水是采集的清晨山上的露水,集齐了天地的精华,香醇无比。”

胤言有些沉默,江渝和牟许之内心有些忐忑。直到听到胤言轻声地道:“嗯,就那家吧。”

江渝和牟许之两人唇角不自然地露出了一丝诡笑。

被杂草所覆盖的暗流溪的溪水潺潺地流着,溪水边的墙角处,假山池沼也早已不复当年,唯独那棵傲然的枫树唰啦啦地抖动着有些泛黄的树叶,不时地飘落一两片已经红透的枫叶,却也无法再落入暗流溪,只能够静静地躺在长满了杂草的空地上,孤独着,寂寞着。

卿红叶站在树下,看着那天空中缓缓飘落的红色枫叶,突然伸手接住,眼神迷蒙而落寞。突然回头,他仿佛还能够看见多年前的那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孩,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咯咯地笑着,一点也没有千金小姐的样子,那两只笑得弯弯的眼如同倒挂的月牙儿一般闪着明亮的光芒。

她与长歌,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一个从小背负了家国之仇,背负了随时随地有可能死去的恐惧,背负了无边无尽的孤独。

而另一个,却从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

他曾经……也恨过她吧。恨她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惬意而长歌却要活得那么的辛苦,恨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付出却能够得到长歌以生命的代价来救她……每一次,看到她那甜甜的笑容,他就有一种想要摧毁的冲动。然而,长歌的心在她那里啊……他容忍着,他煎熬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已一点一点地接受了那干净的纯粹的笑容,那是溪风谷的人都不曾拥有的笑容,也是在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笑容。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够拥有那样的笑容呢?

出神间,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卿红叶不动生色地将那手中的红色枫叶揣入了怀中,回头看去,却是抱着长剑的奚若。

那如瓷般的脸颊上早已不复几月前的苍白和晦暗,奚若的唇角扬起了浅浅淡淡的笑容,“该走了。”

“小若若……”牧宥溪两只眼睛瞅着奚若,关切地道:“要不,我们把你娘接回去吧……反正紫玉肯定也怀念着呢。”

入了秋的天空显得那么的高爽。偶有几阵风过吹得那檐角早已锈蚀的铃铛无声地响着。回头看去,身后那残破的将军府显得有一些阴气沉沉,却沉淀着她那平静无波的童年以及少女时光。

奚若摇了摇头,轻声道:“入土为安,要掘开来惊动她的灵骨……我做不到。”

“那就把这一片邸宅买下来。”卿红叶中肯地道,“以后每年还可以回来看她。”

奚若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看起来又得让那个足不出谷的紫玉表哥掏腰包了。”

“这一点点小零头对他而言连指甲缝儿里面的沙子都算不上!”牧宥溪咧嘴一笑,道:“好了,现在亲也探了,你们是不是该回溪风谷了?”

“我们?!”倪荌儿睨着牧宥溪,“你不回去?”

“咳咳咳……”牧宥溪清了清嗓子,挠着头,看着一边吹着哨子。

奚若呵地一笑,道:“就不怕阿婧出来抓你回去?”

“对了,说起这个事儿我还正想跟你说说!”牧宥溪若有其事般地道:“小若若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回溪风谷之后见着阿婧了就跟她说‘男人一直拴在身边是拴不牢的’。记住了没?要原话对她说!”

看着牧宥溪那认真的模样,倪荌儿和奚若两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对视一眼掩嘴而笑。

“我才不给你传话呢,你要说什么自己回去说!”

懒懒的阳光从偏西的方向洒了过来,度了那个穿着月牙白衣裙的女子一身暖暖的橘色。

她站在破落的将军府门前,手中抱着一柄锈蚀的长剑。

她乌黑的发丝在微风中向着侧后方轻轻地舞动着,就连裙摆和袖襟也轻轻地摆动着。

她雪白的脸上绽放着浅淡而宁静的笑容,一个低首一个回头间,她的笑容始终没有改变。

是……她吗?

不……不是她……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眉心紧紧地蹙成了一个结。

她……不会这样笑着。

轮椅上的男子双手紧紧地捏住了轮椅的扶手,几乎可以听见那木质的扶手喀拉的脆响。

似乎感觉到了有些异样,奚若突然侧过了头去。

夕斜的阳光中,那街角的路口,一袭白衣胜雪,犹如天神般的轮廓俊朗无比,然而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却愣怔着,似乎对这一场不期而遇感到震惊,感到彷徨。

奚若的笑容僵滞在了脸上,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透露出了她此刻的惊疑以及哀伤。

那是怜悯的眼神!

胤言突然调转了轮椅,毫无预兆地往另一个方向离开,内力催动着轮椅的木轮快速地转动,即使失去了双腿,他还有自己的尊严,他还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愿意她看到他此刻的样子,他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的狼狈,那么的凄惨。

他不要她哀悯他!

奚若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当胤言的轮椅已经消失在了路口的时候她才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心有些细细的绞痛。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啊,他曾经站在那城楼之上如同蝼蚁一般轻视着众生,而今……那般骄傲的他,却竟然坐在轮椅上?!

奚若紧紧地握着长剑,猛然回头,直视着卿红叶,颤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

卿红叶冷冷地将眼神别了开去,似乎并不想回答奚若的话。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记得,她记得当天地在自己的眼前旋转,当万军在自己的身下呼喊,当清晨第一缕阳光从东方闪现之时,她被人揽入了怀中……

她记得,她流着染血的泪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要爱上我?”

她也记得,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告诉她,“我也想知道,却找不到答案。”

为什么……明明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明明自己没有死去,明明连服下了胭脂根的自己都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为什么他却坐在了轮椅上?!

有些雾气氤氲了那双妖异的重瞳,奚若无法从卿红叶那里得到答案。她摇着头,无法相信地摇着头,突然转过身向着胤言离开的方向跑去。

然而,一个强劲有力的手掌却也同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因为抓得太紧,让那白皙的手腕上渐渐出现了红痕。

奚若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想要挣脱那强劲的力道,却撞进了卿红叶的双眸中,一个低沉而暗哑的声音传来。

“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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