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梭,转眼即到了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八,这是来自全国的秀女们进宫待选的大日子。
紫禁城西华门前,一乘乘官轿陆续停下,下来的妙龄少女和陪同的家眷有说有笑,一道步入这气派的宫门。
这些人大都抱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痴心,毕竟都在前几日经过了王府的海选,都是些出挑的女子。
明太祖立下规矩:“凡天子亲王后宫妃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民间。”这样一来,出身便不再是严格的界限,众人都有了获得殿选资格的希望,气氛十分欢腾。
西华门到熙和门,需要经过六百余米的长廊,这段路特别漫长,不仅因为众人想要饱览沿途的风景,更因为长廊的尽头属大内禁地,待选女子须在那里与家人分离。
虽说两旁屹立着高大的红墙,漫步其中,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一种无上的荣耀,可在此时,人们似乎都已不那么在乎了。
儒燕今日梳了个随云髻,上面斜着一支翡翠步摇,一身玉色襦裙,外披一件霜色绒毛斗篷,小家碧玉的模样迎合了“妃后多采民间”的规矩,丝毫不见应天府右参议之女的样子。
她站在东华门前,看着同来的星梦和贴身侍女月迎,心下澎湃万千。
“毕竟是初选,下午就回来了,我在宫门口等你。”星梦故作轻松地笑道,“那个,你待会儿别紧张,还有,票子一会儿别忘了拿出来。”
“我知道,你放心吧。”儒燕环顾重重宫阙,声音有些颤,她拥住星梦,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又紧紧握了握月迎的双手,然后只身迈入那道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高门,没有再回头。
看着儒燕渐渐走远,星梦一下子泣不成声,她知道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将与她一样,走在宫阙的漫漫长路上,不再言笑,亦不再言情。
回去的时候,走在长安大街上,星梦突然有一种莫名亲切的感觉。
她望着远处飘扬的酒旗,想想这一个月来已在这条街上逛了十余次,在心里,她早就把广福客栈当作是京城的张府,长安大街则是京城的十里秦淮。
最重要的是,她还结识了柯蓝鸢和纪氏兄妹,除了在南京一同长大的儒燕和敬直,再没有这般奇妙的友谊了,梦幻而真实,似友又非友。
回到广福的时候,星梦去了月新屋里,那丫头正在打包行李,忙得不亦乐乎。她见星梦进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二小姐,你们回来得真早。”
“你怎么还没整理好?”星梦看着一屋子的行李,皱了皱眉。
“柯掌柜吩咐也给您准备一份,我自己的那份早打理好了。”月新撅了撅嘴,“二小姐,您的首饰好像少了什么,我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所以就弄到现在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让你一个人回去么?”星梦兀自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怎么,柯蓝鸢几时成了你的主子了?”
“二小姐,”月新放下手上的活,走在星梦面前,“不是我听她的,原先想着您陪大小姐去待选之后咱们再一同回去,我以为您会改主意的。”
“是么?”星梦抬眼看她,那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月新过去蹲在星梦的膝旁,“我知道您和大小姐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可皇宫禁地不是咱们南京的土地盘,您不能卷进那里面的是是非非中,我害怕。”
“你怕什么?”星梦揉了揉睛明穴,笑道,“好了,别给我绕弯子了,说吧,又是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我亲眼所见,”月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日您和……柯掌柜还有元宵节街上遇到的兄妹二人在后院赏月,那些谈话,其实我都……听见了,他们都是……”
“都是贵胄子弟,”星梦俯身把她扶起来,“那天在楼梯上撞见你,我就猜到几分了。”
“二小姐……”月新惊讶地看着她。
“话说回来,”星梦摇头叹道,“上元节那天你看到那纪公子毫不惊讶我与他相识,我就知道你那天在楼梯上是在假寐了。”
“那……您不生气么?”月新试探道。
“呵,我要是气你,那还不被气死,鬼丫头,满脑子伎俩。”星梦给她斟了杯茶,示意她坐下。
月新低着个头立在桌旁,小声道:“二小姐,我知错了。”
星梦见她如此,宽慰道,“月新,我把你当作亲妹妹,不管是以前在张府还是现在,工钱、压岁钱、吃穿用度,都是除了我和儒燕之外最好的,这你自己也清楚。今日之事,不管是谁的主意,我都希望你能和我一条心,你明白么?”
“明白。”月新深深地点了个头,不再多言。
中午的时候,星梦和柯蓝鸢在广福的后院共同用膳。
柯蓝鸢一如既往地客气,给星梦夹了好多菜,问了她好些儒燕待选的事宜,说自己是不是还能帮什么忙。
“从南京来到此地,柯掌柜,您算在下遇到的第一个知音了。”星梦礼貌地作揖道。
“哦,这怎么说?”柯蓝鸢很是好奇,这才见面不过几次的张姑娘怎么给她这样高的评价。
“您知道在下在想什么,在下也是,咱们怎能不算是知音呢?”星梦抿了口酒,笑道,“在下的长姐只是给您看了一封家父给令尊的信,您就如此地照顾我们,这不是在下与您投缘是什么呢?”
柯蓝鸢听出话外之音,“只怕张姑娘是怪在下关心太过,厌烦了,也对,要是您的长姐进了宫,您也是皇亲国戚了,在下和这广福自是您瞧不上眼的。”
“在下怎敢瞧您不上眼呢,只怕是您一直恣意摆弄在下吧。您还记得么,那日亦是在这里,纪氏兄妹起身告辞后,我对您说,您的朋友和您的敌人他们应是同样的人。”
“我那晚很惊讶你会这样说。”柯蓝鸢给星梦斟了杯酒,不动声色道,“翌日我来找你,却发现你和侍女已经出去了,我便寻了个由头和你长姐攀谈,知道你并没把秘密说出去,你一定是在心里怀疑我和那对兄妹的身份,对吧?”
“因此,你就借着回程的事儿献殷勤,想将我赶回南京,先是儒燕再是月新,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