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嘉医院离学校这边不远，现在也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并不堵车，傅子衿没用多久就到了这里。
不过不凑巧的是，胸外科分诊台的护士说，高正峰最近生了病，已经请了几天假了。
出师不利，不过傅子衿倒也不泄气，她问那护士：“那请问你知不知道心血管内科的段波主任现在在不在？”
那护士说了句：“段主任应该在，具体的您还是去心血管内科问问看吧。”
“好的，谢谢。”
离开胸外科，两人直接去了心血管内科，分诊台的护士坐在那里录着资料，看见她们过来第一句就是让她们提供挂号单。
傅子衿不是一个愿意重复解释同一件事的人，她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和口舌，而一向脾气很好的时轻音替她解释了她们的身份和来意。
护士看了眼贴在桌子上的排班表，说：“主任现在应该在休息，他办公室在左边走廊最里面一间，你们直接过去找他吧。”
和护士道了谢，傅子衿走到最里面段波的办公室，门上挂着心内科主任办公室的牌子，她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男人的声音透过并不算厚的门传了出来，傅子衿轻轻推开了门。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看清来人之后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两个陌生女人来找自己。
“请问，两位是……？”
时轻音笑着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向段波介绍了她们的来意。
傅子衿觉得有点儿佩服她，短时间内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三遍，而且每一次都很细致耐心，脾气真的是非常好了。
了解了傅子衿二人的来意，段波沉默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把她们引到沙发那边坐下，说：“原来是两位律师，请坐。二位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水？”
傅子衿进来的时候就快速把这间屋子的情况看了一遍，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罐茶叶和咖啡，看上去并不是很讲究。
傅子衿钟爱美式咖啡，她大概是有一半法国人的血液，天生对浪漫的咖啡没有免疫力，本能的就想选择咖啡。
但是时轻音却没有给她机会，先开口回答了：“两杯白水就好了。”
傅子衿：“……”
“好的，请稍等。”段波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旁，拿出两个招待客人用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
时轻音看向傅子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傅老师，经常喝咖啡不好。我店里的咖啡豆有保障，偶尔喝一下没什么。外面的速溶咖啡品质不好，少喝。”
傅子衿：“……”
这两天时轻音越来越喜欢管着她了，是她的错觉吗？
段波把水放在她们面前，在她们对面坐下，笑道：“两位的来意我知道了，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想了解的情况？”
傅子衿默默小口抿着索然无味的白开水，像是闹脾气一样不说话。
时轻音则跟之前一样，代替她主导这次问答：“段主任，我们刚从蔡斌教授那边过来，了解到您曾经和张凤的前夫高正峰是好朋友，所以有些事想要和您了解一下情况。”
段波听他们提起高正峰，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沉着下来，点头道：“对，我们现在也是好朋友。毕竟毕业之后就进了同一家医院，虽然不在一个科室，但关系一直不错。”
“那高正峰和张凤之间的事，您肯定是清楚的了？”
段波毫不隐瞒，道：“是的，我都很清楚。”
时轻音：“方便跟我们详细说说么？”
段波靠在椅背上，道：“没什么不方便的，都是些陈年旧事。如果你们觉得对现在的案子有帮助，我会如实相告的。”
时轻音：“我们从蔡斌教授那里得知，张凤毕业的时候曾经得到了和嘉医院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她却拒绝了。据我所知，张凤是个孤儿，穷乡僻壤里长大，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结果机会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放弃了。这件事我们觉得很奇怪，但是蔡斌教授并不知道原因。所以我们想请教您，您知道她当时拒绝这次机会的原因是什么吗？”
段波听着时轻音的问题，像是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表情渐渐有了些回忆往事时的怅惘。
“这件事我知道，至于小凤当年这么选择的原因，我也知道。”
傅子衿注意到段波对张凤的称呼，她眉头微微一凝，偏头看向时轻音。
显然，时轻音也注意到了，她给了傅子衿一个眼色，示意她自己明白，便继续问下去：“您和张凤的关系很好？”
段波笑了一下，道：“挺好的，我是她的学长，在学校的时候走的比较近。”
时轻音：“您和张凤是怎么认识的？”
段波说：“通过正峰认识的。他们两个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正峰把他女朋友带来介绍给我们认识。我和正峰的关系最好，时间长了，和小凤接触的也最多。”
“当时在您看来，高正峰喜欢张凤么？”
段波有些诧异的看着时轻音，道：“喜欢，当然喜欢。小凤长得很好看，那个时候是他们胸外的一朵花。其实，在通过正峰认识她之前，我们就都知道她，只是谁也没有机会认识。后来她和正峰在一起了，我们这才和她说上话。”
确实，傅子衿回想着张凤的相貌，虽然因为生活的压迫，她现在就是个中年妇女的形象，但那张脸还是能看到一些当年清秀可人的影子的。
时轻音沉吟道：“张凤，也是真的喜欢高正峰吧。”
段波沉默了一下，随即露出个五味杂陈的笑容，道：“当然，她是真的喜欢正峰。喜欢到，为他放弃了一心想获得的人生。”
时轻音惊讶的看着他，追问道：“什么意思？张凤为了高正峰放弃了什么？”
段波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你刚刚不是问我，小凤为什么放弃我们医院的录取么？我告诉你了，为了正峰。”
时轻音看向一旁沉默的傅子衿，与对方眼神短暂交汇，然后继续问段波：“她为了高正峰放弃了医院的录取？为什么？”
段波有一瞬间失神，叹了口气，说：“我当时也很不理解，去问小凤她也不说。最后还是正峰告诉我的，小凤怀孕了，正峰的孩子。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被别人知道后是要遭人白眼的。小凤为了保住孩子，必须马上和正峰结婚。但是，正峰的父母，却因为小凤的出身反对这门婚事。”
“他们觉得小凤无父无母，没有任何根基，对正峰的事业不会有任何帮助。但是正峰告诉他们，小风已经怀孕了。那毕竟是他们的孙子，正峰的父母最后勉强同意了，但条件是，小凤必须在家里做个照顾公婆和孩子的家庭主妇，不能出去工作。”
时轻音秀眉微皱，眼中明显闪过强烈的厌烦情绪，她强忍着想骂人的冲动，问：“张凤答应了？”
段波苦笑着点头，道：“是的，她答应了。她真的太喜欢正峰了，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时轻音没忍住反驳了一句：“哪怕放弃自己的人生？这种爱太盲目了！”
段波摇摇头，笑着看向时轻音，道：“时小姐，爱往往是盲目的。它可能是个执念，深埋在心底，关键时刻会驱使人们去做任何事，哪怕是违背自己所信奉理念的事。你会遇到那个人，甘愿为了对方做任何事。”
“我不……”时轻音的话卡在自己喉咙里，她一下子顿住，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她原本想说“我不会这样！”
但转念间一想，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去说出这个反对。
她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傅子衿，这份感情在现在这个社会上绝非主流。但如果有人问她会不会为了喜欢傅子衿与全社会为敌？她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吧。
反对的话没说出来，时轻音转了一下话锋，道：“我不否认爱情的力量很伟大。但是，张凤她的付出并不值得！”
她的话锋转的很自然，段波没有听出异常。
但傅子衿却听出来了，她从时轻音的表情转变中看出她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傅子衿碧蓝色的眼中有奇异的色彩闪过，嘴角渐渐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段波笑道：“我们现在看来，确实不值得。但是在当时的小凤看来，她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当时没有人会知道后面的发展，每个人的选择都是自己愿意的。”
后来的事不用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生下女儿张若婷之后，张凤丧失了生育的能力，被重男轻女的婆家嫌弃，被丈夫抛弃。
“后来，正峰就娶了现在的妻子，生了个儿子。”
从段波那里出来之后，时轻音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这句话。
“傅老师。”在停车场，时轻音停下脚步。
傅子衿回头看着她，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