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坐在窗边慢慢地吃着吴邪带回来的煎饼,九点多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麻雀们在院子里轻快地来回跳跃着,不时清脆地啼叫几声。
豆浆还是温热的,袅袅的热气在光线里像是白色的雾,让张起灵的视线有些模糊。
咽下口中的食物,张起灵抬起头看着窗外耀眼的阳光像是带着些灼热的温度照在自己的手上,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恍惚看上去竟像是透明,微微眯起了眼睛,张起灵走到院子里,把剩下的食物都倒给了那些觅食的麻雀。
朱红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黑瞎子和解语花走进院子里,看着面无表情地给麻雀们喂食的张起灵,黑瞎子又往屋子里看了看,吴邪并不在。
“小天真呢?”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几只麻雀叼着食物一蹦一跳地闪开。
“睡了。”站起身,张起灵淡淡地说着。
“你刚才下手也太狠了吧~人家只是个魂魄不全的鬼而已,你用得着一出手就是灰飞烟灭么~”黑瞎子抬头看着二楼的某个房间,笑嘻嘻地搭着张起灵的肩膀说道,“我就说嘛,让小天真就留在这儿给你做伴儿多好~”
“速战速决,省得麻烦。”张起灵把黑瞎子的手从肩膀上甩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屋子。
“啧啧啧,这么多年交情了,看看他对小天真多好,再看看他对我这态度~花儿爷,你可得帮我治愈治愈这颗幼小的心啊~~”死皮赖脸地就往解语花身上蹭,黑瞎子靠在那纤细的肩膀上,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死开。”毫不客气地把黑瞎子推开,解语花的神色有些凝重,“要不是你这个半吊子,我们至于把吴邪牵扯进来么。”
“花儿爷,虽然我一直没有对你采取什么行动,但你也不能说我是半吊子啊~更何况我的任务只是暂时护你周全,虽然我知道其实你压根儿用不着我护~”黑瞎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咱们斗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命门在哪儿?”
解语花转过头,看着黑瞎子在阳光下笑得一如往常,也微微地扬起了嘴角,慢慢地凑到了黑瞎子的唇边,轻笑道,“你舍得?”
温热的气息柔柔地喷洒在黑瞎子的脸上,仿佛是一片娇嫩的海棠花瓣,带着些醉人的诱惑,轻轻地从脸上若即若离地拂过。
“舍不得~”看着那尽在咫尺的娇媚容颜,黑瞎子慢慢地伸出手,但还未触碰到那柔软的脸颊,解语花便转回了头,徒留下他身上淡淡的花香。
静静地看着站在阳光下背对着自己的人,黑瞎子的手拐了个方向搭上了解语花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花儿爷真狠心~让人家偶尔也得逞一回嘛~”
“你说,到底会是谁呢。连我都没有办法看破,真的太奇怪了。”解语花并没有搭理一脸不正经的黑瞎子,神色又恢复了刚才的凝重,“我向来自负通晓人心,可是这一回竟然一点都看不透。”
“走走走,我们找哑巴张一起说说去~”拉着解语花就往屋里走,黑瞎子抬手在虚空中划了两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啧,哑巴张竟然下了这么多结界,还说他怕麻烦~~”
解语花任由黑瞎子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并没有挣脱开。两个人斗法斗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经纪人确实不认识黑瞎子,解语花在看到黑瞎子出现在办公室的那一霎那,差点就要以为这一切都是黑瞎子自导自演的好戏了。
说起来,谁又知道黑瞎子的心里,是不是也是这么想自己的呢。
拉上浅色的窗帘,吴邪决定装作没看到楼下院子里黑瞎子和解语花那个不知有没有吻到的吻,脸红心跳地裹着被子开始补眠。
原本想要泡一壶花茶,但黑瞎子从柜台后的柜子里拿出茶包的瞬间,就听见解语花懒洋洋地说要喝普洱。
端上一壶上好的普洱,黑瞎子坐在解语花身边看着对面没什么表情的张起灵,笑眯眯地递了一杯过去,“难得看见你吃一回饭,要不尝尝这普洱,虽然放了这么多年不过还是挺香的~”
张起灵转头看了看二楼,伸手接过了那杯冒着热气的茶。
“来来来,我们讨论一下案情~~”抿了一口茶,黑瞎子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解语花身边问道,“花儿爷,你能确定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前,没有和谁结怨么~~”
瞪了一眼装模作样的黑瞎子,解语花淡淡说道,“和我结怨最深的,不就是你么。”
“花儿爷你这话说的太伤人了~咱们这明明是深不可解的缘啊~”黑瞎子说着又往解语花身上蹭。
“说正事。”张起灵喝了一口茶,不轻不重地说着。
“嘿嘿,哑巴张要不要我把小天真叫下来,省得你看着我和花儿爷恩爱眼红~”黑瞎子笑得整个人都要倒在地上了。自己和张起灵认识这么多年,虽然有些关于他的过去自己并不清楚,但是就至少这些年,还是头一回看见张起灵和他人有了接触,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放过。
要不是他在电话里先跟自己提起了吴邪的体质,一向淡漠的语气里竟然有那么一丝波澜,自己也不至于揪着他和吴邪之间的互动不放。是说,这个哑巴张以前对自己都爱答不理的,现在竟然会吃吴邪买的早饭。
“我确定,我在事发之前没有和谁结怨过。而且就算真的有人记恨我,我不可能不知道。”解语花一边拎着黑瞎子的耳朵把他往上提溜,一边皱着眉头回忆着。
“那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些寄来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含义,你想通了没有?”吃了苦头的黑瞎子总算是老实了,坐在椅子上揉着耳朵问道。
“能有什么含义?那些盒子里从来也没有留过什么纸条之类的,而且我也试了很多遍,根本不能从盒子上读出究竟它的来源是哪里,除了怨气就是死气,把犯人的气息全给盖住了。”说到这个,解语花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有没有可能,不是活人。”张起灵看了一眼窗外已经爬到了三竿的太阳,淡淡地说着。
“你是说鬼?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难道真以为我是个半吊子么?花儿爷不清楚,哑巴张你还不知道?我要真是半吊子,能让你在寒舍藏这么多年?”黑瞎子摇着头否决了张起灵的想法,“如果真的是鬼,在我把它给魂飞魄散前,花儿爷就已经让它永不超升了~~不可能是鬼的啦~~”
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张起灵总觉得还是有种忽略了什么的感觉,就好像是微风里送来的花草清香,不经意去闻会觉得沁人心脾,可是刻意去寻找,却根本没有了存在的痕迹。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已经凉了的茶。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屋子,整个大厅都被照映得一片敞亮。
而唯独那楼梯的入口,却因为离窗户太远又靠近地下室,莫名在阴影里显得有些苍凉。
漫天飞舞的花瓣惊起了吴邪浑浑噩噩的思绪,有些迷惘地看了看四周的花瓣,还有那一株株整齐排列着的海棠,吴邪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自己是来拍照的。
低头看着手中的相机,吴邪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虽说自己是个自由摄影师,但是似乎最近也太自由了,自由得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摄影的了。
下周一银行卡应该就能下来了,到时候把该付的房租和伙食费都交给张起灵,然后自己也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城市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吴邪看着那如红霞般艳丽的花丛,举起了相机。其他的事情暂时放一放,今天就好好地尽一回本职的义务吧。
公园虽然不大,但是各处的景致却很是别致。一弯碧绿的溪水贯通了整个公园,不时还有亭台楼榭坐落其间,雕栏玉砌曲院回廊,在假山和绿树的掩映下,静谧又雅致,颇有园林的感觉。
吴邪越转越觉得这小公园可圈可点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手中的相机举起来之后就没放下,连刻意去取景的功夫都省去了,随处都让人流连忘返。
就这样不知道究竟逛了多久,吴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放下相机揉着胳膊,吴邪抬头看了看仍旧是红霞满天的天空,这才惊觉原来那不是海棠花从,而竟然是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的霞空。
落日的余辉把初夏的天空照映成了像是染上了鲜血一般的冶红,搭配上公园里那些同样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的海棠花,一时间竟然染上了几分妖异的气息。
痴痴地看着这满目的血红,吴邪突然打了个寒颤。
抱着手臂来回地摩擦着,吴邪只觉得气温像是在瞬间下降了很多,原本下午的燥热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全身上下冒出了脑袋的鸡皮疙瘩,在说着此刻有多冷。
怎么会突然这么冷,昼夜温差有这么大?
疑惑地看着天边那轮缓缓下降的红日,吴邪莫名地觉得这太阳是不是红得有些过分了。平时傍晚的太阳大多是金色,最多最多就是个橘红,怎么现在的这个,红得就好像是在血里浸泡过了一样?
晚风打着旋儿轻轻地吹拂起来,海棠花枝在微风的拂动下轻轻地摇晃着,艳丽的红色花瓣像是雾气一般在天地间弥散着。
吴邪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恐地看着四周的海棠树,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全是一望无际的红。
虽然自己之前只来了这里一次,可是吴邪记得很清楚,这个公园的海棠是晚棠,花期比其它地方的要迟,而海棠的品种,也多是以淡粉色花瓣的垂丝海棠为主,可是现在,怎么会全都了变成如此妖冶的鲜红?
难道自己所在的,不是上次的那个公园?不可能啊,自己又不是路痴,怎么会走错了地方还不知道?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认定自己没有走错,但是保险起见吴邪还是朝路人询问着。
被吴邪拽住的人低着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慢慢地推开了吴邪的手之后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好冰。
被那人的手碰到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吴邪来回搓着手背,在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这人手这么冷,问他话也不知道回一声。正想着再问问别的路人,问路的话却突然生生地卡在了嘴边。
吴邪愣愣地看着那些在路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所有人都像是刚才的那人一样,低着头走着,不管是正对着自己的还是背对着自己的,没有一张脸是自己能看到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吴邪总觉得他们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又是一阵打着旋儿的晚风,簌簌掉落的花瓣在风里飘渺地起伏着,海棠花的枝桠来回摩擦着,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
吴邪站在鹅卵石小道上,突然发现自己这一个下午遗漏了很多的细节。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自己不是在寒舍补眠么,自己真的出门了么?
打开手中的相机看着下午拍摄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里的景物都像是被浸在了血液中一样,泛着让人作呕的红。吴邪微微颤栗着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游人,猛然间发现了自己所忽略的最大问题。
自己从到了这里开始,有听见过声音么?
除了草木在风中发出的声响,周围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游人,为什么会一下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过?!
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的游人们,吴邪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握着相机的手轻轻颤抖着,脸色也渐渐苍白。
空气里的温度像是又变低了些,刺骨的寒意像是黏在了身上的毒虫挥之不去,习习的夜风中,隐隐约约地沾染上了血腥的气息。
一个恍惚之间,吴邪突然发现那些低着头的路人,已经在不知何时把自己围在了正中间,尽管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可是却没有留下丝毫可以让自己逃脱的缝隙。
天边的那轮红日竟然依旧停留在原来的位置,整个世界在它的映照下连地面都变成了鲜红。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已经浓郁到让人反胃,而在这铁锈味道中,还夹杂着滚滚腐烂的气息。
紧紧攥着手中的照相机,吴邪来回看着这些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围着自己,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猛然间,吴邪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那好像是个女人,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而右边的胳膊上,手腕以下,空空如也……
右手?!
心脏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吴邪看着那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流血的手腕,整齐的切口像是在说明她的手被人多么用力地剁了下来。
脑子里突然之间划过了一个很不妙的念头,可还没等吴邪开始心理建设,围着他的那一圈人就像是要应证他的想法一样,缓缓地,无声地,抬起了头。
正对着吴邪的那张脸上,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而旁边的那个,耳朵已经消失不见,脑袋两侧的头发被血液全部粘连在了一起;再往边上一个,大大地张着正不停地往外吐着血的嘴巴,鲜血淋漓的口腔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惊吓过度反而没有了反应,吴邪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三个自己所能看到的,不敢想象自己的背后还有什么。
而正想着,吴邪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尖锐的感觉,有什么坚硬而又锋利的东西,正恶狠狠地抵在自己的后心口。
“花儿爷,别着急,我这就把他的心脏给你送去……”
手中的瓷杯突然细细地裂了一条缝,张起灵愣了一会儿,轻喝了一声“不好”,便扔下手中的杯子冲上了二楼。
黑瞎子和解语花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动,紧紧跟在张起灵身后冲了上去。
二楼的整条走廊都已经弥漫起了浓烈的血腥气息,张起灵站在吴邪房门口,有些焦急地拧动着门把,但是那门却纹丝不动。正想一个发力把整个门直接拽下来,便听得黑瞎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破——”门应声而破,刺鼻的血腥和腐臭气息扑面而来,甚至连张起灵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张起灵看着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的人,轻声叫着,“吴邪,吴邪?”
黑瞎子懊恼地在墙上狠狠锤了一拳,还是让他给跑了。解语花扔了个眼色给黑瞎子,便循着空气里残留的气息遁迹追踪而去。走到床边看着还没醒过来的吴邪,黑瞎子从口袋里拿住一张符纸盖在吴邪的额头上,低声念动口诀后,吴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莫名地看着站在自己床前和往常不太一样的张起灵和黑瞎子,吴邪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张起灵眼睛里的那抹情绪,是不是可以叫做担心?而黑瞎子嘴边的那个笑,是不是可以叫做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什么要担心,为什么又要松了一口气?
不解地看着两人,吴邪疑惑地问道:“小哥,黑瞎子,你们怎么会在我房里?”说着就想坐起来,吴邪却被背后传来的刺痛又给惊得躺了回去。
“小天真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黑瞎子说着就要去扶吴邪。
挥开黑瞎子的手,吴邪一头雾水地问道:“我睡个觉而已有什么好受伤的,你们还没说你们站在这儿干嘛呢?”
“下午不要出去。”张起灵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不等吴邪再问什么,就拉着黑瞎子走出了房间。
“诶?诶??为什么啊?!”捂着自己的后背,吴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逼得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走下楼,无功而返的解语花已经站在大堂等着两人了,神色有些凝重地叹了口气,对张起灵和黑瞎子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哑巴张还真叫你猜对了,他竟然真的是个鬼。”黑瞎子叹了口气,笑得有些无力,“他这次害小天真不成,肯定还会再来的。”
“不是鬼。”张起灵淡淡地说着,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自己可以确定,当时残留在屋子里的气息,虽然只有怨气和死气,但是依旧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是鬼,那是什么?”解语花也有些不解,能穿过这么多结界而且不被一楼的三人发现,除了怨气极深道行颇高的鬼怪妖精,还能有什么?
“不是活人,未必是死人。”张起灵轻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是活人,未必是死人……”黑瞎子重复着张起灵的话,猛地一拍脑袋笑了出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生魂啊,生魂一样可以啊~~”
“生魂?!”解语花的脸色刷地变成了惨白,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按键,手机倒自己先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花儿爷,刚才医院来了电话,说是经纪人他突然之间意识全无,有变成植物人的迹象……花儿爷,花儿爷?!”
面面相觑的三个人抬头看了看窗外渐渐阴沉的天色,院子里的麻雀像是突然被什么惊动,扑扇着翅膀呼呼啦啦地四散飞去。
时间,似乎不多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