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仿若流金一般照映在红木桌子上,窗外不时传来婉转清脆的鸟鸣,像是在唱着欢快的小曲儿。
张起灵坐在窗边,看着跟在吴邪身后走进院子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收留一个麻烦的结果,就是让这个麻烦接二连三地带来更多的麻烦。
远远地看着吴邪和身后那人有说有笑地朝着这边走着,张起灵轻轻地叹了口气。也罢,既然麻烦已经来了,那就解决掉吧。
“这里就是我们的大堂了,住的房间在二楼,每间屋子都有独立的卫生间,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然后厨房的话呢是在一楼,用餐自做,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厨房。”走进屋子里,吴邪站在大堂正中央有模有样地对身后的人介绍着,完全就是一副自己是老板的架势。
“啊,好,谢谢老板。”跟在他身后那个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青年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总是显得有些瑟缩。
转过头,吴邪看了一眼坐在窗边面无表情的张起灵,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说他是老板吧,觉得他其实和自己一样也就是个打杂的,可自己要是就这么应了‘老板’的称呼,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了?
“小哥,我来给你介绍,这是咱们的新房客。”吴邪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房客介绍了,然后张起灵自己介绍他自己去吧。“他叫王盟。”
“啊,你好。”王盟站在吴邪身后看着冷着脸的张起灵,右手微微地抬了两下又放了回去,拿不准要不要握个手什么的。“你也是这里的房客吧,我是今天新来的,叫王盟。”
张起灵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王盟一眼,虽然他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很有精神,但是满眼的血丝还有那两个快赶上国宝的黑眼圈,很明显地说明了王盟至少已经三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而他从进来之后就不停地左顾右盼,吴邪或许以为他是在看房子,但是从他眼神里的瑟缩和畏惧可以看出来,他是在寻找,或者说是在躲避什么东西。而从印堂上那隐隐约约的黑气可以得出结论,这个叫王盟的男人,最近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而起那个东西,应该还缠上他了。
果然是个麻烦。
不置可否地站起身,张起灵点了点头道,“张起灵。”确实自己本来就是个房客,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听黑瞎子的唠叨才答应帮他看店。现在既然吴邪接下了这个活,自己乐得清闲。
不对,好像从吴邪来了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清闲过了吧?
“小哥,王盟是本市人,最近好像是单位的职工宿舍在装修,所以暂时出来住一段时间,”吴邪说着转身对王盟问道,“我没记错吧?”
“对对,公交公司。”王盟说着,脸上的笑却变得更加牵强。
“那小哥,我带王盟上去看看房间了?”看张起灵并没有多说什么,吴邪打了个招呼便从柜台里拿出了钥匙,带着王盟往二楼上去。
不动声色地看着吴邪和王盟的背影,张起灵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下,一层肉眼无法看见的透明结界,悄无声息地把吴邪的房间和其它几间分隔开来。
不管怎样,还是防患于未燃吧。
安顿好了王盟,吴邪心满意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今天上午这一趟收获还真是不小,本来只想着出去在电线杆子上贴几张“‘牛皮癣’”,没想到还没贴上去呢,自己就被人拍了肩膀。
吴邪当时还以为是城管来逮自己了,没想到竟然是个要租房子的房客。既然自己收了黑瞎子的托管费,那就得好好帮着打理店里的事情。大致地问了一下王盟的相关信息,又看了他的身份证,吴邪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看着自己的身份从欠债的房客一跃成了讨债的老板,吴邪心里美滋滋的。自从两年前的事故之后,自己就居无定所地一直漂泊到了现在。虽然去过了很多地方欣赏了很多美景,但是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尽管一直用自欺欺人的方法逃避那些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终归日子久了,也会有再也骗不了自己的那一天。不过现在在寒舍里,有一个也能看到鬼的闷油瓶子在,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能和天师是好朋友的人,就算不是天师,估计也有些异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吴邪只要一回到寒舍,就会莫名地觉得很安心。
打了个哈欠翻开笔记本,吴邪心不在焉地浏览着网页找菜谱。今天难得寒舍里来了新房客,总不能第一顿饭就让人家自己做吧。
随手挑了几个家常菜的菜谱,吴邪鼠标一拐不小心点进了本市的论坛,只见顶得最高的一个帖子标题写着《公交司机驾驶中心脏病突发紧急拉下手闸以保乘客安全》。
最近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屡见不鲜了,这个社会虽然不可否认有其阴暗的一面,但终归还是好人多。吴邪并没有点开那个帖子,只是在心里默哀了一会儿,便拿着抄好的菜谱起身走出了门。
关上门,王盟正好也从他的屋子里往外走。吴邪突然想起王盟也是个公交司机,赶紧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果没想到轻轻一拍,王盟竟然吓得整个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赶紧拉起靠在墙角的王盟,吴邪有些哭笑不得,“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么?”
脸色惨白的王盟回头看见是吴邪,扶着墙站起来尴尬地笑着,“没事没事,就是在想事情然后吓了一跳。”
“嗯,平时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刚才还看见网上说咱们市里有个公交师傅因为心脏病……”吴邪话还没说完,王盟就慌慌张张推开了吴邪的手。
“老板我下午还有班,我先走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王盟对着依旧坐在窗边的张起灵点了点头,就直接跑出了门。
真是不容易啊。吴邪暗自感叹着走下楼,看着手中的菜谱对张起灵说道,“本来说第一顿做得丰盛些的,现在就剩咱俩了,就当是加餐吧。小哥,你是喜欢吃鸡还是鱼?”
“随便。”张起灵淡淡地说着,看着就要往厨房走的吴邪,叫住了他,“吴邪。”
“怎么了小哥?”正琢磨着是做个红烧鱼还是辣子炒鸡,吴邪一拍脑门儿突然想起来,冷柜里还不知道有没有肉呢?
看着吴邪明显心思不知道在哪儿的样子,张起灵把视线重新投向了天花板。“没事。”就算自己告诫他要离那个叫王盟的人远一点,恐怕吴邪也听不进去吧。
“诶?那我去做饭了啊,今天搞不好还是吃素了。”心里还在惦记着鱼和鸡的吴邪低着头走进厨房,想着明天早上看样子还得去买点菜回来。虽然只是个暂时代理的,但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个老板。为什么还要和之前欠债的时候一样为了每天做什么吃烦心啊,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宽敞洁净的公交车厢里,零散的乘客们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等着抵达自己的目的地。细碎的阳光透过道路两旁香樟树的缝隙照进车里,斑斑驳驳的样子像是洒满了一地的碎汞。
有人在听着歌,微微地点着头应和着曲子的节奏;有人在看着手机,不知是在看着什么新闻;还有人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车窗外划过的树木枝桠无所事事地发呆。
发动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蜂鸣着,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就像是它周围所有的车辆那样。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异样,车窗外的香樟向后倒退得越来越慢,似乎车子正在减速。可是前面并没有红绿灯,也没有应该停靠的站牌。
乘客们不解地朝驾驶座看去,却看见穿着淡蓝色工作服的公交车司机正佝偻着身子,一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在胸口。
突如其来的恐惧如潮水一样瞬间在车厢里蔓延开,车窗外是各式各样飞速行驶的车辆,而这辆公交车正承载着数十人的生命。乘客们纷纷从座位上探起身子,甚是还有人跑到了司机师傅身边去看她到底怎么了。
脸色苍白的师傅挥了挥手,已经混沌一片的视线里什么都不剩下,只有满目的黑暗。她凭着感觉握住了手边的手闸,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拉了下去。
车子缓缓地停住了。
所有人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站在司机师傅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拨打急救,而车上的其他乘客也被司机师傅的举动感动得不由热泪盈眶。
一切都很美好,这个城市即将出现一个新的英雄。
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公交停靠的地方是一个转弯的路口,而一辆巨型的加长卡车,正载着满满的货物,从左边慢慢地转了过来。
没有人看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觉得公交车的车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尖叫声哭喊声在瞬间乱作一团,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要穿透所有人的耳膜,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气息,天旋地转之后,眼前只剩下黑暗。
没有人记得,那个昏迷在驾驶座上的,再也没有办法成为英雄的人。
吴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从中午吃完了饭洗好了碗之后就一直睡到了下午五点多。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捏了捏自己肚子上那圈一天比一天厚实的肉,吴邪掀开被子蹿下床,决定今天晚上继续啃西瓜当晚饭。
下楼的时候张起灵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接近傍晚的阳光带着些微微的粉色,把他一直都有些苍白的脸色照得总算是有了些血色。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的那些小鸟,张起灵那双没有一丝波澜的漆黑眸子里也满是细碎的光,纤长的睫毛不时地抖动着,在眼睑上洒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像是听见了吴邪下楼的声音,张起灵回过头静默地注视着吴邪,冷峻的脸颊一半在阳光中而另一半藏在了阴影里,挺拔的鼻梁像是一道分割线,完美的把光明和阴暗分割开来,而又让它们在张起灵的脸上和谐地并存着。
要死,自己这是在对着一个男人发花痴么?!被张起灵那如潭水一样幽深的目光看得猛然醒悟了过来,吴邪赶紧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走下楼,对张起灵说道,“小哥,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个西瓜当晚餐,你要吃什么我帮你买回来。”
“西瓜分我一半就可以。”张起灵淡淡地说着,看着吴邪脸上那被枕头压出的印子,伸手指了指。
“诶?怎么了?”吴邪起来之后也没照镜子,随便用冷水拍了把脸就下来了,莫名的看着张起灵指着自己的脸。
“印子。”站起身让伸出的手轻轻触碰到了吴邪微热的脸,张起灵说完又坐了回去。
“额……”赶紧伸手去揉张起灵碰到的地方,明明是那么冰凉的指尖,但是碰到的瞬间却意外地觉得感觉不错。吴邪捂着脸扔下一句“我出门了”,就逃离似的跑了出去。
天气实在太热了,真的太热了。
天快黑的时候,寒舍的院子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吴邪放下手中的西瓜跑去拉开门,只见王盟满头是汗地站在门口,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也是,在这么热的天开了一下午的车,真的是很消耗人的一件事。
“晚上吃了没?”吴邪关好大门,有些担心地问着。
“嗯,啊,吃过了。”王盟点了点头。
“我买了西瓜,快进来一起吃吧。”拉着王盟进了屋,吴邪从冰柜拿出预先留给他的那份,塞进了他的手里。
“谢谢老板。”吃了一大口冰凉津甜的西瓜,王盟深深地喘了一大口气。
吴邪捧着西瓜坐在柜台边看着晚间新闻,张起灵坐在他身边慢慢地挖着西瓜,一边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发表着各项评论。
夕阳的余辉已经完全消失在深蓝的天幕之后,点点的繁星像是睡醒了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大地,一轮皎洁的上弦月也慢慢地露出了头,接替了太阳的工作。院子里已经开始有蛐蛐在声声地叫着,像是在迎接夏天的到来。
不过寒舍的屋子里倒还真是应了它“‘寒舍’”的名字,或许是因为是木质建筑的原因,吴邪啃着冰镇的西瓜竟然还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手中的小半个西瓜已经见了底,新闻也差不多快要结束。吴邪咬着勺子正准备换台,却被接下来的一条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据本台记者发来的消息,在一周前黄河路段的车祸中受伤的伤者已全部出院,此次车祸是由于公交车司机的不当停车所引起。据报道,事发当时公交车司机突发中暑性休克,将车停在路边后未能紧急打开车门,随后被右转的卡车车尾撞击导致十位乘客受伤。该公交车司机在送往医院后随即转醒……”
女主播的脸突然“‘哗’”的一声变成了一片漆黑,光洁的屏幕像是镜子一样照着莫名其妙的吴邪和他身后拿着遥控器脸色惨白的王盟。
“怎么了?”吴邪皱着眉头看着大口喘气的王盟,疑惑地问着。
“没事,没事,老板,我上楼了。”看着手中黑色的遥控器,王盟像是在扔烫手山芋一般地把它塞进吴邪手中,急匆匆地跑上了楼。
回想着王盟大惊失色的样子,吴邪又看了看电视机,脸色也在瞬间变了。王盟不会就是那个公交车司机吧?不然他怎么会在看到新闻后惊慌成这个样子?那刚才他得有多尴尬啊?
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吴邪担心地朝楼上看了看。看来自己中午看见的那个帖子,说的应该也是这个事情吧。出了车祸又不能怪王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能拉下手闸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怎么能把后面的车祸都归咎到他的身上。
吴邪转头看着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张起灵,手里的西瓜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小哥,你说王盟是不是生气了?”
“不是。”放下手里的西瓜,张起灵看着一手的水微微皱了皱眉头。
“赶紧擦擦。”抽出纸巾递了过去,吴邪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说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房客,这还没住一个晚上呢。要是他明天就要搬走,那我真的太失败了。”
抬头看着怏怏不乐的吴邪,他还真是把自己当成老板了。张起灵收起眼里淡淡的笑意,面无表情地说道,“不会的。”
“不会就最好了。”吴邪收拾好柜台上的瓜皮,又把柜台上的水擦干净,干完了活之后对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张起灵说道,“那我就上楼了,小哥晚安。”
“嗯,晚安。”
吴邪走上楼梯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那儿的张起灵,突然有些好奇,自己从来没见他上楼过,他晚上睡在那儿呢?站在走廊门口,吴邪看着王盟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准备去敲门的手。
现在去关心,只怕会让他觉得更尴尬吧。
收拾收拾就钻进了被窝,吴邪摸了摸被西瓜填得满满的肚子,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自己明明睡了一个下午,现在还不到九点竟然又困了。不会是自己脑子里长了什么瘤之类的东西吧?不过长了那个不是应该会头疼么?对了,明天要怎么和王盟打招呼呢,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吴邪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隐隐约约地,似乎听见了从走廊外的不知道哪间屋子,传来了几声颤抖的呜咽。
“求求你,不要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求求你,不要来找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