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姐姐,你怎麽了？”
三个小脑袋突然从半人高的花丛里冒出来。
晶娘耷拉着脑袋,头上亮晶晶的首饰也仿佛失去了光泽。
比她矮了半头的两个小姑娘很是担心的抬头瞅着她。
“没事,”
晶娘抬起头,无精打采道。
她今年快十岁了，刚才玛瑙说的话,两个小妹妹听得懵懵懂懂,她可不是。
家里爹爹没有妾，可外祖家几辈子人,大大小小的男人，好像没个姨娘都不能过活。
晶娘每回和母亲回外家,表姐表妹就有十几个，还只是两个亲舅舅的女儿。
说来外祖家比自家富贵多了,吃穿上的讲究，可不是自家比的上的。
可在晶娘看来，除了嫡亲的几个表姐,和受宠的表姐妹锦衣玉食,其他不起眼的庶出表姐和表妹，过得还不如体面的丫鬟婆子。
外祖母虽然疼她们姐妹,晶娘也不大喜欢去外祖家。
、
晶娘叹了口气，小声道：“我才知道翡翠姐姐是被逼成为大哥的通房的，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做了！”
满娘好奇道：“通房是什么，和妾一样吗？那个姐姐那么伤心,翡翠姐姐怎么了？”
红蓼也好奇的看向晶娘,她们藏在花丛里,玛瑙的话虽然听了大半，可也不太懂。
晶娘不好意思道：“通房就是妾，我爹爹虽然没有，我两个舅舅，娶妻了的四个表哥，都有妾和通房，七表哥和九表哥还没有娶媳妇，就有通房了，我大哥和翡翠姐姐就是这样。
”
这种事情母亲她们当然不是和她提，可每次去外祖家，嘴碎的丫鬟婆子总会在一起偷偷念叨诸如“兰姑娘又得了一对嵌红宝的镯子，大少爷可真喜欢她！”
“翠兰被收了房，紫兰可咬碎牙了……”
之类的话。
她不喜欢和表姐妹玩，偷偷跑去花园摘花什么的，总能听到这些事情。
她问过母亲，她只说小孩子不能问这些。
可天长日久的，她还是明白了，在外祖家里的漂亮的丫鬟姐姐，不是已经成为了舅舅或者哪个表兄的通房小妾，就是快成为了。
她知道母亲和外祖母都不喜欢姨娘通房。
晶娘牵着两个妹妹回花园里的的石桌前坐下，心里一半为翡翠姐姐是事苦恼，一半被两个妹妹
她灌下一杯花茶，见玛瑙她们还没回来，连忙道：“这件事咱们三个听到了，你们回家可以问杜婶婶她们，不过听到的事情就不要告诉别人了，算是咱们的小秘密。
”
满娘点头，笑眯眯道：“我知道，非礼勿言，我和红蓼姐姐都不会告诉别人！”
晶娘笑着递给满娘一块荷花饼，又替红蓼拿了一块绿豆酥。
她自己也边吃糕，边想道，翡翠姐姐和外祖家给舅舅表哥做姨娘的丫鬟不一样，才不是蔡嬷嬷说的自己愿意，她一定要想个法子帮帮她。
不过玛瑙做事这样不周全，按母亲说的，还是要罚的。
她们吃完糕点，又玩了一会，小玲两个才端着东西急匆匆的过来。
张家在和园赏花池边放了一排桌椅，摆放了许多的糕点，水果，还有大大的玻璃杯里泡好的花茶，果茶，守着的丫鬟不停的在将凉了茶水，失去风味的糕点撤下，又有人换上新的。
在宴席开前，来到的夫人小姐们可以一边赏景，一边命人取来水果茶水用。
不过众人多是品一杯茶，略尝两口点心，离满娘她们不远的，聚在一起的小姐们，连茶水也几乎不用，生怕吃相不雅，坏了妆容。
只有像满娘这样的小丫头们，才能高高兴兴的边吃边玩。
晶娘装模做样的训斥了玛瑙几句，满娘两个听着都忍不住，脸色有些奇怪。
不过玛瑙低着头，看不见，以为成功的糊弄过去。
小玲看着满娘和红蓼，若有所思。
“几位小姐，夫人们都到了，县尊夫人说要考小姐们作诗。
”
三个小姑娘同时抬头看向面前的青衣丫鬟。
丫鬟笑道：“小姐们要不要去瞧瞧？”
红蓼先反应过来，她听母亲说得宴会流程，就常有这项的，不过在双河镇，即便办什么花会，也少有诗词上的比赛。
满娘咽下嘴里的糕，又喝了一大口茶，跳下凳子，拉着两人往会场跑去。
碧波亭两侧拉开帷幔，上首坐着四位气度不凡的夫人。
下面早四散排开的桌椅前，众多太太们随意坐下，和旁边的人说笑。
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子们从花园回来，亭亭玉立的站在庭前。
满娘她们悄悄跑回后，见机回到母亲身后。
杜三娘转头看向脸色红扑扑的女儿，手里还拉小伙伴。
她嘴角含笑，问道：“怎麽舍得回来了？”
满娘笑嘻嘻的和左右看过来的太太们福身，红扑扑的脸颊带着婴儿肥，笑起来嘴角有着若隐若现的梨涡。
一位脸颊丰润，神态和善的太太看了可爱的小姑娘，含笑道：“大娘子回来陪母亲，是不是？”
满娘点点头，脸上笑的更甜，握着母亲的手就开始撒娇。
杜三娘无奈的叹气，点点女儿的小脑袋，和刚才搭话的太太道：“嫂子别维护这个小魔星，刚才这么久都乐不思蜀，现在回来，肯定是来看热闹！”
坐在杜三娘左手边，面色和善的梁太太笑着说道：“小孩子谁不爱玩闹，我瞧着满娘好的很，你真嫌了，正好让满娘跟我回去，我家就缺个女儿！”
杜三娘笑道：“现在缺女儿，过几年，孙子孙女都来了，满满堂堂，可就不稀罕我们了！”
杜三娘抬头，示意站在一个不好不坏的位置，鹅黄衫子，头戴碧玉簪子，面若芙蓉，在一群花一样的姑娘里，也算拔尖的姑娘，道：“今天嫂子的心意都露出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请酒，我家老爷可早备好大礼！”
梁太太但笑不语。
几张黑漆镶着金线的桌子搬过来，丫鬟们将笔墨纸砚摆好，又有两个婆子抱上来一个半人高的八宝香炉，上面插着三根半指粗，点燃的红线香。
梁太太低声道：“我瞧着准备真是齐全，可惜咱们从前都不玩这个，凑在一起，不是打双陆，就是玩叶子牌，不知道让人家白费多少心思。
”
台下两个丫鬟上前，捧出签盒，姑娘们轮流抽签。
排在后面的两个同穿银红撒花裙的姑娘出了点小问题，脸蛋更尖的那个姑娘趾高气昂的将站在她前边的姑娘扯到后面，另一个姑娘到没和她争执，可这一瞬间的嘈杂，坐在周围说话，喝茶，似乎漫不经心的太太们都瞧了个一清二楚。
场上一静，不过瞬间恢复自然。
杜三娘端起茶盏，用茶盖拨弄浮末，轻笑道：“可是许家的好女儿，许太太真是谦虚了！”
梁太太正在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用帕子抹嘴，低声笑道：“你可真是促狭！许夫人招惹你了？”
杜三娘冷笑道：“嫂子说笑，许太太能招惹我什么，他家新有了举人女婿，正是好时候，我家也只有避着的份！”
梁太太端起茶杯打量对面坐着的许太太，和如今也算有名气的新进举人的夫人，林夫人。
林夫人一身全绣的十二幅的石榴裙，不提头上的珠钗玉翠，这一件衣服就抵得过在场一些太太全身衣衫首饰的价值。
“她怎麽瘦成这样了？”
梁氏手里的捧着的茶盏一抖，她脸上挂回得体的笑容，在别人看过时轻扣杯缘，抿了一口才放下。
杜三娘眼皮不眨，也不往对面盯着自己，得意中带着愤恨的目光的地方回望。
“嫂子也吓到了，我看到她也没多久。
原听玉娘说，张家下了帖子给林家，林举人回帖夫人抱病，只自己一人到，也不知她何时到的。
”
姑娘们抽签完毕，按组站好，上面传来县令夫人的声音，不外乎作诗要以情写景，勉励几句。
又有一个很是和气的女声，只道本是游戏之作，也没有大师评审，只要用心即可。
在座的太太们都会心一笑。
杜三娘也不在继续话题，笑道：“这位伯府来的贵客心意是好，只怕有人听来有意！”
梁氏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咱们这位县尊夫人快供到头了！”
梁太太话里对这位双河县里的头位夫人的敷衍一听便知。
杜三娘一笑，也不插话，似是默认。
两人又默契的转了话头，杜三娘拉过无聊的站在身边，手里又藏了糕的女儿，和一直乖乖站着的红蓼。
“还吃，你看姐姐们都会作诗，你们以后也得学的，知道吗？”
满娘扁扁嘴，她学习很聪明，师傅也夸奖过，可她就是不喜欢读书，虽然还没学作诗，可她一听觉得就无聊。
满娘瞧瞧红蓼姐姐，她一脸认真，显然听进去了，又看向不远处的晶娘，潘婶婶也正一脸严肃的对女儿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讲学习的重要性。
满娘恹恹的看向已经开始提笔作诗的几位漂亮姐姐。
都不认得。
又转头看向排在后面的一群姑娘，
碧绿衫子，水晶发钗的是潘莹娘姐姐，宝蓝裙子，温柔的和人说话的是杜姐姐，还有，
“咦！”
满娘惊讶道。
她使劲拽了下母亲的衣袖，见她低头，朝她耳边说道：“娘，我看到小姨娘了！”
杜三娘朝女儿指的方向看去，才看到一个穿着水红绣花襦裙裙，打扮的很是娇艳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她巧妙的站在两个正在说笑的姑娘身后，身形又很窈窕，刻意低着头，在这么一群鹅黄嫩柳，翡翠银红都有的姑娘里自然不起眼。
杜三娘一下子攥紧手里的白玉扇柄，又仔细瞧了一遍，自己那个自负才华的庶妹果然藏在其中。
梁太太和别人说完话，就见杜三娘一直含笑的嘴角难得抿着，神情也很不好看。
她看了对面得意洋洋的许氏一眼，担忧道：“三娘，怎么了？”
杜三娘抬头，大方回望又开始明目张胆的瞪人的许氏，见她一下子僵住，才转头对梁太太道：“我娘家妹妹来了，还是满娘瞧见，我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