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回娘家是的时候就发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听母亲说出对花姨娘母女的处置结果,杜三娘难得大惊失色。
“真是爹的意思?”
杜三娘吃惊道。
杜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仔细看女儿带来的绣屏,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爹能狠下这个心,我还记得几年前,为了四娘去书院读书的事,爹可是费了多少心思。
”
杜三娘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杜老太太摘下眼镜,平淡的说道:“早在花氏进门那年,我就知道你爹是什么货色,可惜一个见过不知道多少男人的姐儿,竟然会觉得你爹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
杜三娘担忧的看着杜老太太,就见她面色和缓,看不出什么心思。
杜老太太却不想再说这个事,她问起孟家之事如何。
杜三娘答道:“孟县丞收监,好像还有旁人被牵扯,应该不用多久,就该告一段落,四娘一事娘也不必担忧,相公说牵扯不到家里。
”
杜老太太也放下心,她看着面前的三尺长,两尺高的,绣着福禄绵延的绣屏道:“这是苏州绣娘的手艺,一点线头也瞧不见,是个好东西。
”
杜三娘笑道:“最近因为孟家一事,娘的寿宴也办不成了,这是相公从苏州来的客商买的,也算我们的心意。
”
杜老太太倒不在意这个,“这生辰是过一日少一日,办不办的原也不打紧,不是你们兄妹几个说,我是不想麻烦的。
”
杜三娘笑道:“这是哥哥嫂子的孝心,娘该高兴才是,今年不办,等整寿再热热闹闹办一场!”
杜老太太拍拍女儿的手,叹道:“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你大哥二哥,大郎二郎走了许久,还没回来,我心里着急的不行,也不敢和你嫂子们说,大郎媳妇还怀着身子,有七个多月了,你大嫂天天去看她,说这个时候还瘦了一圈,你等会去看看她,也劝她几句。
”
杜三娘想起跑商久未归来的兄长侄子,心里也很是惦念,她还是勉励安慰母亲,
“这商路都是别人跑熟的,大哥他们生疏些,难免要多花费些时间,娘别急,十天前不是才有报平安的信来,说是已经返程,大郎媳妇那里我会好好劝她的,她们才成亲,大郎就出去跑商,难免惦记,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会保重身子的,我今天带了上好的燕窝,让她以后每天吃一碗燕窝粥,补补身子。
”
“你心里想着娘家,娘也高兴,不用总是这样送东西回来,你婆婆不在了,可女婿要是心里不痛快,你自己的日子最要紧。
”
杜老太太教育女儿,她不是指着女儿接济娘家的母亲,相反,每次杜三娘往家里送的东西多了,她都会退回去一些。
杜三娘笑道:“娘放心,相公不是这样的人,就是婆婆在的时候,每回都说让女儿多带东西。
”
杜老太太欣慰的点头,说道:“你婆婆是个爽利人,可惜去的早,你公公书读的不怎样,待她却好得很。
”
杜老太太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见女儿担心的看着自己,笑道:“行了,娘只是想,这世间有你爹这样没心没肺的东西,也有始终如一的男子,你命比娘好,娘也高兴。
”
杜老太太嘴角冷笑,不知想起什么,说道:“你爹这几日怕的蹲在家里,等会憋不住,就得来找你,他虽然没心肝,花花肠子不少,但胆子不大,三娘想法子让他老实几天,重孙子都快有了,还在外面丢人现眼!”
杜老太太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脚步声,从玻璃窗可以看到杜举人急匆匆的身影穿过,不像年过半百的老人。
杜老太太又戴着老花镜看起女儿送来的衣服帕子,眼皮也不抬一下。
帘子哗啦被掀起,杜举人焦急的面庞出现。
“三娘来了,女婿怎么没来?”
杜举人努力保持着慈爱的问话。
杜三娘瞧着头发染成黑色,眼袋青肿的父亲,一进来就是这番话,心里不由冷笑一声。
她起身先朝杜举人问安,见他脸色越来越急,方才不疾不徐道:“今日相公本也想来看望爹您,不巧张家派人来请,似乎是有关孟家之事,如今外面的情形实在不好,有要事相商,故而实不能来,相公还说要我代他给爹请安,爹可是有事找他,我让人去找他?”
杜举人面色一僵,急道:“张家找女婿有何事,孟家的事难道还能牵扯到他们!?”
杜老太太拿着绣着牡丹的的罗帕,冷哼一声。
杜三娘面色也焦急,也不请杜举人坐下,担忧的道:“我哪里知道,毕竟是施县尊任上最后一件事,又是这样的大事,县尊如果想重办,恐怕有些关系都会被牵上,相公他们也和县丞喝过几回酒,四时八节也是有节礼往来。
”
她话道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杜举人,面有难色。
杜举人脸色因为害怕而青白交加,见状连连道:“怎么?”
杜三娘吞吞吐吐道:“原本这也没什么,一个镇但凡有身家的,和孟家难免有些交集,相公也不担心这个,可昨天接到娘送来的信件,没想到出了这种事,爹您与孟县丞本就常来往,这事就有些难办了。
”
杜举人脸色发白,站立难安,浑浊的眼睛期许的看着女儿道:“三娘,你可一定要帮帮爹,四娘那个不孝女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爹一点不知道啊!”
又说杜老太太:“你是她母亲,怎么不管好她。
让她闯下大祸!”
杜老太太冷笑一声,“老爷这话从何而来,四娘才出生,你就亟不可待的说四娘自有亲娘,不必我费心,现在又发哪门子脾气,我这老婆子是碍着您的眼了,要不要休了,再娶个好的!”
杜老太太坐在榻上,冷冷的道。
杜三娘假劝了几句,把事情已经解决的消息告诉杜举人,又恐吓几句,一脸担忧道:“恐事情有变,爹还是小心些好,相公虽说能掩的了此事,可下回却不一定了。
”
杜举人心情大起大落,嘴唇还有些发白,连连保证今后在家里待着,再不出去。
他又恨恨道:“我让玉竹去镇上找了牙婆,这就把花氏远远的卖了。
”
杜三娘低头不语,杜老太太冷淡道:“这是老爷的私事,自己拿主意就是,花氏服侍老爷一场,现在人还关在小院。
”
杜举人表情讪讪,他又说了两句,见对面母女二人都不搭话,甩袖离开。
杜三娘又陪了母亲一会,就起身去看大郎媳妇。
杜家最小的一个院子,狭小的院中种了一颗梨树,如今这个时节,树上已经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子,青白的梨子在阳光下分外可人。
花姨娘痴痴从小窗户望着外面的阳光,还有那颗才进入丰果期的梨树。
梨花洁白,寓意却不好。
当年种下这颗树时,大概已经预示了如今的情形。
“娘,你吃点东西吧。
”
杜蝶娘低声道。
花姨娘转身看向低着头,表情不清的女儿,心里生疼。
她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抬起来却还是放下。
“蝶儿,娘不饿,你多吃些,女孩子太瘦了,不好。
”
花姨娘缓缓道。
杜蝶娘嘴唇轻动,半晌道:“娘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
花姨娘苦笑,她知道女儿心里有怨。
拒绝了杜蝶娘端来的饭食,花姨娘继续看着梨树,不知道和她一起种梨的人,可会在她离开人世前,再来一次。
杜举人真的跨进小院的时候,心情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脸色复杂的进去,大约是因为杜老太太说得那句话,他还是决定去一次,也算不负情义。
花姨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失,努力整理的衣衫还是皱皱巴巴,却恨不得自己在这一刻死去。
“老爷说什么,妾听不清,听不清,”
她喃喃道。
“花氏,你教唆四娘犯下如此大错,是容不得你了,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会让牙婆给你找个好主家,我今天来见你一面,也是念着最后的情分,花氏!”
杜举人说着,突然见面前的女人仰头向后倒下。
杜蝶娘喊着“娘”跑过来,扶起花姨娘,见她面色惨败,身子冰凉。
她哆嗦着伸手试了试鼻息。
杜蝶娘抬头看着父亲,“娘三天水米未尽,爹要她死吗?”
杜举人脸色大变,踉跄着离开小院。
身后是杜蝶娘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