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回:古藤金玉百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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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识相见,却说交易之事,岂不大煞风景?”萧闲抬手做引,笑道,“何不入内小饮一番,一叙旧情?”
他的目光落在叶青篱身上,其中隐含着一丝被掩藏得很好的审视意味。
“师兄相邀,敢不从命。”便见这青衣少女温雅一笑,手了手中的神意索,衣袂轻轻摆动,就自矮墙之上轻盈地跃下。她动作从容舒缓,仿佛此刻跃入的只是自家后院,而非一个极可能充满了危险的陌生之处。
萧闲心底有些讶异,他自然不会以为叶青篱是心性单纯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毫无戒心。
微微一笑,他便也缓步自虚空中行落于地。
鲁云在墙边上抖落了一下身上的尘灰,瞬间又将身体缩小成白毛狮子的模样,然后纵身一跃,跳到叶青篱怀里。
叶青篱将他接住。听他在心念间传音道:“篱笆,我感觉到这里面最少有十几股危险的气息,每一股都在金丹后期以上。”
叶青篱伸手抚了抚他身上的长毛,脸上虽然情绪不显,心中着实震惊:“以陈家的势力,在进入众香国的时候也只带了十几个金丹期高手过去。萧闲到底是那一派的人物,居然有胆子带上这么一批高手深入昆仑地界?况且,那十几股危险气息还只是鲁云能够感应到的,那些超出他感应能力的高手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此地越危险,叶青篱的表情反而越镇定。
她跟着萧闲从一条碎石小路中转过,就见眼前小角门一过,现出了一方后院。从这格局来看,这应该是个三进的院子,叶青篱没走正门,只是跳了后墙进来,就直接跟着萧闲转进了后院的小花园。
萧闲不紧不慢地步入一个八角小亭,亭中摆了圆桌小凳,他伸手相邀。
两人分宾主坐下,萧闲还未开口,就有一个臂间缠绕着浅紫色披帛的女子端着一个翡翠玉盘,娉娉袅袅地自假山后一条小花径上走过来。
“尊主。”女子蹲身行礼,原本低垂的眉眼微微一抬,霎那间便显出了无边婉转的艳色。
“这位是叶姑娘,”萧闲淡淡道,“我称师妹。”
紫帛女子的杏眼瞬间张大,虽然她很快就掩饰了过来,但那一闪而过的震惊还是未能逃过叶青篱和萧闲的注目。
萧闲只是玩味地笑了笑。叶青篱却若有所思。
“见过叶居士。”怔了片刻,那紫帛女子又向叶青篱行礼,只不过她出口的称呼着实有些好笑。
叶青篱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伸手虚扶:“姑娘多礼,直接唤我名字便是。”
“紫宁不敢。”这女子反而后退了一步,又向叶青篱微一蹲身,见她收回了手,这才将手中的翡翠玉盘放置于圆桌上,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到萧闲身后。
鲁云在叶青篱怀里扒拉了一下爪子,溜圆的眼睛自她身上转过一圈,又向叶青篱传音道:“这个紫宁的修为境界我看不透,就不知道她是有特殊的隐藏之法,还是实力太强。”
叶青篱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只是暗自记下,却也不再惊讶。
她知道这个紫宁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恭敬,只是因为萧闲适才称她为师妹而已,倘若是叶青篱一人在此,只怕人家连看她一眼都会嫌她修为太低,不够资格。
却见萧闲从翡翠盘中取出两个非金非玉的杯子,他将其中一个杯子放到叶青篱面前,又亲自执起上面一个雕刻着花鸟虫鱼四象的长嘴酒壶。然后往叶青篱杯中倒酒。
酒线刚从壶嘴中出来,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幽香四散飘开,这股幽香说浓不浓,说淡不淡,飘飘荡荡,不远不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诱惑之意。
又见这酒线初出时颜色碧绿晶莹,在阳光之下仿佛刚自新叶脉络中滚落而出的晨露,待得酒水被倾入那个莹白的酒杯之后,又渐渐显出了一点琥珀般的澄黄色。这新绿的酒液成线滴落在一杯澄黄中,溅起了一圈涟漪,数颗滚珠,只与这杯壁的颜色相和,百般剔透可爱。
“此酒乃是五花珠玉酒,此杯名为古藤金玉杯。”萧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相敬,“五花珠玉酒采五种灵花精华而酿,古藤金玉杯取自万年离火金乌藤,两者相宜,味道差可。”
叶青篱端着酒杯的手几乎顿住,先不说那五花珠玉酒取的那五种灵花,只说这古藤金玉杯,便已是价值不菲。
离火金乌藤本就是地级一品的金乌藤变种,再加上这前缀的万年二字,真不知该有多珍贵。但萧闲却只是用它来做一个盛酒的器物,甚至还说“两者相宜,味道差可”。
若不是知道这位本身实力深不可测,叶青篱几乎就要以为他是在故意炫耀或者示威了。
不过不论萧闲有没有示威之意,对叶青篱都没有什么影响。她举杯的手只是稍停。随即便笑道:“如此说来,这杯中之物竟是遗世佳酿。今日叨了师兄的光,青篱便不客气了。”
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而从容,没有分毫作假。
酒一入口,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芬芳溢满她口腔,然后一线清甜如蜜的奇异滋味从她喉间一直甜入肺腑,最后更有一道蓬勃的灵力自她丹田中轰然炸开,瞬间就席卷了她全身经脉。
坐在她对面的萧闲微一挑眉,浅饮着同样的五花珠玉酒,微微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镇定的叶青篱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惊愕,受这酒力一激,她双颊上不自觉飞起一点薄红,周身灵力蒸腾,更是逼得她慌忙引导,一时间再也顾不得什么气度高下。
萧闲的声音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叶师妹,这五花珠玉酒的滋味如何?”
叶青篱浑身灵力鼓荡,根本就说不出话。她索性也不再装什么淡定,干脆就将眼睛一闭,自顾引导起骤然沸腾的灵力来。
恍惚中,她仿佛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奇异空间,无数品种特异的花朵在她眼前次第开放。空气中混合着甜腻的花香,这些花香缠绕在她周围。让她几似是陷入了一个香甜的泥沼中,走不动看不清,只是头晕脑胀。
她依稀听到有人在说:“叶师妹,你还是头一个敢一口就喝干一杯五花珠玉酒的人呢。”
那人又轻轻笑了声:“鲁云,你这个小东西可别乱动……”
一股无形的压力透过了百花的缠绕,直接压到叶青篱元神之上。
有那么一刻,叶青篱几乎就要以为自己被无底的深渊吞噬得点滴不剩了。
然而数次的磨练早就使得她心性坚韧无比,尽管那股压力越来越大,她却始终维持着元神中一线星火的清明。这一线星火在无穷黑暗的压迫下数次摇曳不定,几近折倒,却又坚持不灭。越是微弱越是凝练。
黑暗中,百花的香味越发清晰浓郁。
叶青篱一种一种地分辨过去,每分辨一种她的眼前就现出那花的具体模样,四周的黑暗也就消减一分,压力又减小一分。
那雍容华贵的是牡丹、艳丽灼目的是芍药、娇媚明快的是蔷薇、袅娜清高的是水仙、幽雅孤独的是兰花、清丽高洁的是莲花……渐渐地,叶青篱被百花颜色冲乱的心绪又平定下来,她一种种看过去,忽然间呼吸一滞。
有这么一种花,仿佛是开在最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然而有无数的人可以忽略她,却惟独你不会。
叶青篱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么一种奇异的相和。
仿佛寻寻觅觅了千百载,被无数乱花迷了眼,然而只要一看到那一朵,她还是会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
似乎是受到了蛊惑,在这开满了百花,半明半暗的莫名空间中,叶青篱蹲下身,伸出手——这是一朵几乎无法被称之为花的不知名花朵,她的植株约有一尺高,茎秆呈现出温雅的浅黄色,看起来水润剔透。
奇异的是,这花茎上几乎没有叶子,只是从主干上分了细枝出来,每一枝上都挂着数颗圆润得好似珠宝一般的浅青色小圆珠。
这些圆珠团团滚滚,憨态可爱,那一抹淡淡的青色若有若无地洇开在圆珠表面,说不出是何等写意悠闲。
百花的盛开的喧嚣好似从这一刻起,全都在叶青篱身边远去,她鼻间只是忽远忽近地游走着一股悠悠淡淡的清香。这清香着实调皮,她若是刻意去闻,反而闻之不到,会以为先前滋味全是错觉,但一等她放开心思不再在意,那香味偏偏又跑到她鼻端,只透得她全身血液都是沁凉舒爽。
“就是她了……”叶青篱想。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拈住花茎,一折。
忽然又有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叶青篱还没来得及实实在在将那花枝拈在手中,就感觉到眼前大亮,一切景象回归原状。然后她身体里蒸腾的灵力犹似百川落海,又一齐自她经脉内奔流回丹田中。
叶青篱仿佛听到了丹田的呼吸声,就听到“噗”一声响,壁障被打破,她已是从筑基初期巅峰的境界,跨入了筑基中期。
所有意识回流,叶青篱恍然。
她看到萧闲微带笑意的面容就在对面,便也向他颔首一笑:“萧师兄这一杯五花珠玉酒,竟抵得青篱数载苦修。师兄慷慨,青篱不胜感激。”
说是感激,其实她心中疑惑更甚。
萧闲反而又摇了摇头,饶有兴味地说:“萧某的酒,敢饮者不过数人。叶师妹既有胆量面不改色地喝下去,自然是合该有这一场机缘。”
叶青篱笑盈盈地说:“师兄虽非君子之流,却也是坦荡磊落。师兄既然请我饮酒,难道还会在这酒水中做什么手脚不成?若是这般作为,萧闲便不是萧闲了。”
她不动声色地拍着萧闲的马屁,话虽好听,不过从本质上来说,着实是明着奉承,暗着挤兑。
实际上叶青篱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喝下这杯酒,只是因为无法拒绝而已。
双方实力根本就没有可对比性,萧闲如果要对付她,根本就不需要在这酒中做手脚,所以她还不如光棍一点。再说了,萧闲既然还跟她在这里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她又何必当先打破这种局面,自取其辱呢?
萧闲哈哈一笑,眉眼间却隐隐跳动着愉悦的光辉。
他那长发和眼眸的颜色原本极深,深到几近墨黑的程度,只是在不经意间才会偶尔流泻出一点幽紫的色彩,然而他这样一笑,却陡然间就使得眸中光晕流转,好似是打碎了一池深水。
“叶师妹,君子尚且不可信,我这恶人你竟然也敢相信么?”他大笑一声,拂袖起身,“师妹请吧,今日一叙萧某着实尽兴得很。改日有了机会,再请师妹饮酒。”
一番话再次推翻了叶青篱先前所有的假设。
叶青篱心底下咯噔了一声,表面上也还是客客气气地站起来,行了个礼,笑道:“师兄这里的好酒馋人得很,就不怕青篱下次过来牛饮个精光么?”她说了句玩笑话,也不管萧闲还有什么反应,放出水蓝云舟便直接在城中飞行起来。
昭明城中倒是不禁飞行,不过这一项特权只对巡城弟子以及昆仑高层开放而已。只是叶青篱现在已经顾不得这许多,眼看萧闲已经表现出了送客的意思,她哪里又还敢再逗留?
此刻还不趁机离开,她就真的是犯傻了。
她这干脆利落到几近于落荒而逃的飞行姿势着实有些取悦了萧闲,倒了一杯酒,他一口饮酒,忽然又大笑起来。
一个黑瘦少年的身影躲躲闪闪地从假山后面挤过来,萧闲一眼横扫过去,冷哼道:“鬼鬼祟祟地,你躲的什么?还不快过来?”
“嘿嘿,尊主……”黑瘦少年抓了抓头发,挤出笑脸期期艾艾地走过来,“我这不是怕那个恶女人继续追我么,你不知道,她那个速度不可怕,就那感应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人都走了老远,你还怕什么?她能吃了你?”萧闲的眼睛微眯,忽然意味深长地问,“小石头,你说魔头的话可信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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