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枫晚城主莫非竟是世间最大的善人?如此这般,专门利人,毫不利己,难道当真就只图一个排场热闹?
叶青篱想了片刻,不得其解,便笑一笑道:“这秘境既不凶险,想来这内中机缘亦不会十分珍稀。虽则如此,对你等散修而言倒仍是难得。枫晚城主果真是大方之人,雅量高致,常人难及。”
却见对面之人豁然变了脸色。
他本来就变脸十分之快,但此前他几番变脸都只给人造作之感,叶青篱心知肚明,这人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情绪,最好一种都不要信。然而此刻却有不同,叶青篱陡然感觉到了,这人从心底而起的,那股真正的、压也压不住的愤怒。
原本在叶青篱展现出实力后,这人已经非常识时务地表现出了恭敬臣服之意。然而此时,叶青篱不过是稍稍在言语之间表现出了些许对枫晚城主的“不敬”,他竟然就七情上脸,愤怒难抑。
而实际上,叶青篱说了枫晚城主什么呢?
她并没有直白地表现出那种“不敬”,她只是十分隐晦地说了一句“对你等散修而言倒仍是难得”,既表达了对散修穷困的同情之意,也暗指了,枫晚城主虽则大方,可他的大方是有限度的,有对象的——他对穷困的散修大方,既不必花费出真正的大代价。给出顶级的珍宝,又能博得一个大方仁善的好名声,俨然竟是沽名钓誉。
这样一番暗藏尖酸刻薄的话语。其真正意味如何,则要看是听在什么样的人耳中了。
不在意的可以一笑置之,一般在意的或可在心中暗“嗤”一声,加倍在意的或许由此暗恨在心,而只有十分在意的,才会如对面之人这般,竟会因此大反常态。愤怒上脸,压也压不住。
他为何会如此在意?显然不是因为叶青篱那开口闭口“你等散修”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或许此番姿态对他也有刺激之意,但真正令他愤怒的。还是叶青篱对枫晚城主的那种尖酸的“不敬”。
他脸上变色,原本微躬的腰身不自觉地就直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豁然捏紧,脱口便道:“城主大人之胸怀。原本便非常人能懂!”
话语中的愤怒随着并不算激烈的言辞脱口而出后。他的情绪瞬间就又被控制住,他才又和缓下来,不疾不徐道:“迄今为止,城主大人对外开放过的所有秘境,俱都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试炼秘境,每一个秘境当中都珍宝无数。这些秘境的危险程度并不高,在上古时代,这些秘境乃是各大势力为磨砺并筛选精英弟子而建。非大势力嫡系不能进入。”
顿了顿,他的语调更平缓。然而也更有力:“前辈非我连城地界人士,自然不知,此等秘境,除却公孙城主,再没有哪个会无偿开放给天下散修!”
枫晚城主复姓公孙,因此又称公孙城主。
在沧澜修真界,有名号的秘境大多都被掌控在各大势力手中,多半只为势力范围内的修士服务,像枫晚城主这样的,的确天下少有。
叶青篱看得出来,对面之人对枫晚城主是真心崇敬。
正是因为如此,叶青篱此前那番言论才能引来他如此强烈的反应。
但实际上叶青篱并没有要对枫晚城主不敬的意思,抛开其它不论,叶青篱能够短暂地摆脱夜帝明,是要感谢枫晚城主开放天水秘境的。
然而叶青篱还是说出了那样一番话,而她之所以这样说话,只有一个原因,她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感觉到了巨大的疑惑,以及无法控制的不安。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枫晚城主如此大公无私?
难道世上果然有这样的人?真正的大爱天下?宽厚慷慨?
或许是心怀光明的人永远都先看到光明,而心怀疑惑之人永远都有无数疑惑。
叶青篱免不了有片刻的心神飘飞,她遥想当年,那时候她还只是昭明城中一个小小的炼气士,她在夕延山脚遥望昆仑。
她幻想中的神仙世界里有无数的绚丽光彩,那些飞天遁地的大能们必定逍遥坦荡。她那样小心翼翼,又轻易相信,直到不知何时起,她学会怀疑,学会隐藏,学会不动声色,学会微笑以对。
世间总有太多污浊事,五光十色,斑驳陆离,令人目不暇接,辨也辨不过来。
因此人们总能以此为理由,告诉自己不是人心太晦暗,而只不过是红尘太多变。
谁能在纷繁世事中始终如一?通透不变?
不是我的罪,是凡尘有罪——叶青篱笑了起来,或许一切怀疑都只不过是弱者的借口。真正的强者,应当直面世间一切苦厄,包括自己内心的阴暗。
她对鲁云说:“鲁云,我不如印晨。”
鲁云仿佛能感应到她此时内心的变化,不温不火,而激流暗涌。
因此鲁云沉默以对。
叶青篱打量对面之人,见他言语已尽,情绪似也平复,便移开话题,又问到此前之事:“我进来以后,又发生了何事?”
那人脸上就现出了几分茫然之色,他怔了怔,仿佛还不敢相信叶青篱就这样简单地将之前的话题绕了过去,只连忙道:“前辈……前辈进来后……那位、那位大人十分愤怒。”
说到这里,他脸上就带了几分惊惧之色。很快他又低下头,快速道:“昆仑的几位前辈与那位有、有交战。后来……几位罢手停战,那位、那位便离去了。临走之前,道是……道是一月之后再约!”
他说得语焉不详,措词干瘪,甚至不敢直言“夜帝明”。
叶青篱可以想见,当时昆仑几位祖师联袂而来,是当着枫晚城所有人的面,直呼过“夜帝明”三字的。而夜帝明何等传奇,这天下间,又有谁人不知他的名字?
她当时无暇去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但不必去看,也应当知晓,当时的场面应当何等令人震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