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虽不似西北那般刮着凛冽的寒风,却也带着干冷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寒颤,虽然是这样糟糕的天气,但虔诚的老夫人还是要去寺庙里拜上一拜,据说她以前每月都会去上一次,只是没想到连这么冷的冬天也是。
原本都是由大奶奶陪老夫人前去,但大奶奶临时生病,老太太舍不得让病中的她跟着舟车劳顿,遭着罪,便换成了五丫。
第一次跟着老夫人去寺庙的五丫倒觉得有些紧张,毕竟接触的时间少,还不知道老夫人全部的习惯,小心翼翼来得总比大大咧咧要好。
马车上闭着双眼,毕竟年龄大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手上戴着手捂,手捂里面是香炉,可是手捂明显不是自己亲手做的手捂,是一副看起来很普通的棉手捂。
五丫觉得奇怪,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照理老夫人应该会很喜欢那手捂,但却没有带,而是选择了再普通不过的棉手捂,让人费解,可是这种事情又没法亲口问,只得得了空问问赵婆婆。
到京城边儿上的极乐寺要很长时间,但老夫人看起来一点不烦躁,而是一直很安静,可能是因着有一颗向佛的心罢。
五丫与老夫人下了马车就看见寺院门口等待的僧人,那僧人像是早知道老夫人要来一样,“见过仲老夫人。”
“大师不必多礼。”老夫人合掌笑着道,“这是我的三孙媳妇儿,大儿媳妇儿身子不适,今个儿才与我一同前来。”
“见过施主。”那僧人微微点头,不卑不亢。
五丫回礼,“见过大师。”
老夫人五丫由僧人引着,没有去正殿,而是先去了寺庙后院的厢房,一进厢房五丫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气,里面盘坐着一位老僧人,闭着眼睛,手里不停的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老夫人轻声吩咐,“你们现在外室等着,等大师给我讲完经。”
五丫点头,瞧着老夫人走了进去,自己才坐在外室的蒲团上,赵婆婆站在原地,五丫问道:“为何不坐下?”
“平时也是不坐的,大奶奶平日都是跟老夫人一同进去听大师讲经,奴婢都是出去逛逛再回来的。”赵婆婆笑着回答。
五丫微微颔首,听里面很安静,便轻声问道:“为何祖母没有带那水獭的手捂?”
明人不说暗话,与其跟一个吃盐比你吃米还多的人耍心眼不说直来直去来得真诚,赵婆婆倒也是大方道:“前几日大奶奶来了院里,瞧见手捂直夸三奶奶心灵手巧,老夫人还想让三奶奶给大奶奶做一个,但得知是水獭的不是棉的时大奶奶婉拒了老夫人的好意,大奶奶与老夫人都是信佛之人,水獭又是万物生灵中的一种,因着自己需要取暖就杀害水獭,反而是罪孽深重的,说是还不如戴上棉的,老夫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命奴婢把那手捂收了起来,戴上了去年大奶奶给老夫人做得棉质的手捂。”
好一个罪孽深重,这是无意的劝说还是有意的破坏五丫实在看不出,但无论是什么,大奶奶成功做到了让老夫人不戴自己送的而继续用她送的,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若是大奶奶真的有意破坏,那这便是她跟二奶奶最大的不同,二奶奶凡事光明正大的来,就是欺负你也要明着踩你一脚,而大奶奶不同,是在无形中有意无意的就把你的计划破坏了,不露一丝马脚,这样的敌人最容易被忽略。
五丫从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但也从不把人都当做是白莲花,至于这大奶奶是有心还是无意,有待考察,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倒是让五丫生疑,要是演戏的话,恐怕是入戏太深了,演得太好了。
五丫冲赵婆婆笑笑,赵婆婆道:“大奶奶平日里是冷淡了些,但人还是好的,无论是对什么人,就连府里的下人她都一视同仁,从未有下人说过她半点不好,性子柔和,不像二奶奶那般爽利拔尖儿,虽然面上有些冷淡,其实很好接触。”
大奶奶确实是待下人不错,与二奶奶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二奶奶是管家严明的铁公鸡,大奶奶就是温柔和善的女菩萨,一对比也知道在下人心中哪个更受欢迎了,五丫见过大奶奶对家里的婆子都温声细语一点架子都不带的说话,仔细比较起来,八面玲珑这词貌似更加适合大奶奶,而不是善于与贵族太太交际的二奶奶。
二奶奶的八面玲珑仅限于有用的值得利用的人,大奶奶的是没有阶级范围的。
“大嫂是不错。”五丫回了一句没有多说。
老夫人从里面讲经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拜别了大师之后已是中午,五丫跟着老夫人一起在寺里用斋,寺庙里的用斋是极有规矩的,极乐寺没有贵族待遇,除非是侍候皇家,其他的人都是随众过堂,就是集体吃饭,但来得基本也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儒家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佛门举止则联手是,身姿都要有规律,坐姿如钟,身心要统一,要的饭食不要要太多,若是不够可以再添却不可剩饭剩菜,所谓规矩比侯府还要多。
五丫吃得倒是很香,毕竟都是寺庙里种出的斋菜,做法也与平日府里大不相同,大鱼大肉的吃习惯了偶尔吃一顿素斋新鲜极了,
用膳过后,五丫才跟着老夫人上香拜佛,求签,老夫人还专门请了一个求子符给五丫带上,求出的签则是中签,具体的签文和解析五丫也没怎么听,只见老夫人给了些香油钱。
在寺庙过了小半天,老夫人带着五丫才往京城返。
五丫以为还会跟来得时候一样,一路没有什么话就直接过去了,谁料到老夫人倒先跟五丫开口了。
“以前来过极乐寺么?”老夫人问道,五丫点头“来过,求过签。”
“哦?求到了什么签?”
“上上签,但却没有听懂大师跟我说的话,再去的时候便没见过那位大师了,说是出门云游了。”五丫回道。
“人信佛本都是由欲引起,大多不是信佛而是求佛,若是真到了信佛的那个境界,说不定就能懂得什么是心无杂念,无欲无求,即便是我常常听大师讲经,念佛也参不透这世间,弃不了这红尘,熟不知无欲无求才能什么都拥有。”
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无欲无求便什么都不要,无论老天给了你什么就都像是恩赐一样,几乎每天都能生活在幸运之中,而求得太多,反而求得太多,得不到得就更多,失望也更多。
“人间能有几人无欲无求,若是真能做得到无所求那便是活佛了吧。”五丫感叹道,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喜欢你大嫂很大原因是她从来都要得不多,很容易满足,况且你大哥又是我一手拉拔大的。”
“大嫂确实很值得人钦佩。”五丫顺着老夫人的话说,却着实看不出这大奶奶的底细,五丫记得梅姨娘说过一句话,不争便是争,所以说不求是不是就是求呢?
这样的难题还真是难解。
五丫回到府里第一件事是回房看看自己屋里的那只小东西,前几日五丫才因着它通体洁白取名为雪球。
可是进了屋怎么也找不到,便叫来了在房里伺候的丫鬟,“雪球呢?”
“好像是被三小姐抱走了。”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五丫发脾气,而五丫倒是真的生气,再怎么自己也是嫂子,这里也是三房,小姑做事总要好好考虑一些,哪能说抱走就抱走,自己躲着她,没想到她倒是愿意主动招惹。
五丫吩咐冬梅道:“看来咱们得去三小姐那走一趟了。”
仲三小姐住在离正房不远的抱厦里,说是抱厦可比当年五丫在西北住得那好上太多,夏天的时候这抱厦更是绿树碧水的,景色怡人,从住处就能看出来这三小姐在家里有多受宠了。
五丫找到抱厦的时候直接就进了屋,屋里坐着逗弄着雪球的人似乎并不惊讶,头都没抬一下,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五丫开口道:“果然是在三妹这儿,我还以为它跑丢了呢。”
三小姐这才抬起头,道:“呦,是三嫂啊,我听说三哥给三嫂从江桐那弄了一只小狗,好奇便去了你们房里瞧瞧,瞧见了很是喜欢就抱回来玩了,三嫂不是向我兴师问罪来得吧。”
五丫很想问她,有兴师问罪的人站着,犯了罪的人坐在那里的么,“我是来把雪球抱回去的,省得它太烦给三妹添麻烦。”
“若是我不抱这雪球来,恐怕三嫂都不会踏进我这抱厦一步吧?也不知我是什么洪水野兽,让三嫂这般害怕。”
“只不过是最近比较忙,三妹若是喜欢可以常去三房坐。”五丫客套着。
“喜欢倒是谈不上,不过我更喜欢这雪球,三嫂便忍痛割爱把它送予妹妹。”
想必这三小姐是霸道惯了,连抢人东西都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叫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