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宪元年四月廿一,艳阳高照夏花烂漫,北都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纷纷挂上了新靖朝的红底金龙国旗。市民们三三两两坐在茶馆里讨论新皇帝,对于荣郁芝的传言也是一个比一个夸张。
“你们可不知道,贤王妃生咱们新主子的时候啊,在临盆前那一直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庄稼被毁了好几亩。可奇了怪了,主子出生之后,天忽地一下就晴了,贤王妃生产的那个屋子金光四射。而今满清气数已尽,储兖州听望气者说江州有紫气,就带着一群人迎驾去了,这才迎回咱们现在的主子。”
所有人都轰动了,都说这人夸大事实。
“你们可别不信,王大说的是真的。我二姨的夫家侄子是在江州陈主簿府里伺候的,他和荣府里头的小厮熟,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而且啊,咱主子那是天生神力。我二姨她侄子说啊,主子才八岁的时候,就能上山伏虎了。啧啧啧,你说都四年过去了,主子不是更不得了,了不得了!”
听这人说得这么真,大家都愣了愣,又转头看向陈四。
“陈四说的我也听说过,要不你们说说看,这荣氏十几万人,储中堂干嘛偏找这个小女娃呢。听说主子她三岁就能写诗了,才名遍及整个江州。经常有人看见主子睡觉的时候,有金龙趴在她身上,都说她是金龙转世呢。”
听到金龙转世,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纷纷说不信。把王大和陈四急得面红耳赤。大家你来一句,我往一句,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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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禁城至天坛的一段路上却是戒备森严,所有的制高点都埋伏着皇家的弓箭手和鸟铳手,以便在出意外之时及时出手,保护荣郁芝以及随行的皇室和重臣。沿街的居民皆是紧闭门窗,更不敢探头探脑,以防被误认成此刻而成了活靶子。一路上每五步都有一个侍卫站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天坛大殿内,所有物品都早已换新,意味着新国朝新气象。地上金砖被刷洗得闪闪发光,墙壁也重新被漆过一遍了。
满清所有顺服靖朝的从五品以上京官都身着新制的靖朝礼袍,按着品阶高低整整齐齐列着队在大殿外等候圣驾。梁岑等革.命党的主要领导人都身着官袍,列队在一边。各国的公使也早早到场在一边等待观礼。
看见几个革.命党的首脑,曾在沙场上与他们争锋相对的北洋军以及南洋军将领之间引发了一场小骚动,但很快就被储志琦平息了下去。
储志琦看着穿着官袍站在那里的几名革.命党人,不由暗笑:穿着衣服的猴子不也还是猴子嘛。
革.命党人一个个面色平静,可心里倒是踌躇满志。一边观察着靖朝官员,一边暗自打算如何在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次议会议会中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外国的几位公使冷眼看着这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的两拨人,各个都在心里嘀咕,不知这中国的新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把这前几个月还打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的两股势力集合在了一起。这样的局面其实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因为只有中国内斗了,他们才有机可趁。一旦中国团结在一起,他们想要瓜分中国的雄心也就自然受到了阻碍。
就这样,太庙外的一群人各自怀着心事,沉默等待着登基大典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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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邀请的中外记者和摄影师全都挤在天坛大门外朝里头探头探脑。在接受了严格的随身物品检查以及身份验证之后,他们逐个进入,争夺好位置,拿出纸笔或是相机,准备记录下这极具历史性的一刻。
《北都日报》的首席记者曾仪带着他的摄影师龚正禄第一个走进天坛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大殿外的储志琦、梁岑以及各国公使面色僵硬站在大殿丹陛之下的场景。他立刻回头让龚正禄捕捉下这一幕,随后在他随身携带着的记事本上草草写了几笔。
他抬头看见记者们也都已经三三两两到了为他们圈定的位置上,又听到一些小报记者开始抱怨等
了好几个小时了,可是连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他不由叹气,这些小崽子,这么大个新闻,连区区几小时都不懒得等,也无怪他们的报纸没什么人看。
夏日的阳光直把人晒得热汗直冒,可大家也都不敢在这么隆重的场合贪凉扇风,只能偶尔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曾仪觉得自己都有些快熬不住的时候,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了礼乐声。
“陛下来了,快准备拍照。”曾仪转头嘱咐龚正禄,随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在小本子上匆匆记上“上午十一时许,陛下驾临天坛”。
“陛下驾到——”一个监礼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的同时,荣郁芝和她的帝王仪仗也出现在了记者们的视野里。摄影师们也都争先恐后朝前挤着拍照,快门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又放下相机与其他人一起跪俯下.身。
荣郁芝穿着繁复的明黄色五彩云红蝠龙纹礼袍,头戴金玉冠冕,一步步走过跪在一边的臣下公使,登上丹陛,随后转身抬手:“众位平身。”
“谢陛下隆恩。”不管是革.命党人还是记者,前几日都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因而谢恩时也是众口一致。
等所有人起身肃立,随着荣郁芝一齐走上丹陛的总管太监霍久业从身边的小太监手上捧来即位诏书,小心翼翼地展开,朗声读着圣旨上的内容。
这份即位诏书也是素有才名的荣顺写的,大概是说如今国家动荡,内乱不断,朝堂官员和天下百姓纷纷推举朕为皇帝。可朕年纪尚幼,担不起重任,不能接受。可是大家伙坚持这样,“至于再三,辞拒弗获”,朕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靖朝开国数百年,朕是第一位女皇帝,但是朕既然接受了,就一定励精图治,不会懈怠。但是朕年纪还小,还要仰仗诸位重臣辅佐,做错了事也请大家能稍加体谅。这份诏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书一宣读完成,丹陛之下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再次跪下:“陛下仁心天复,推恩万方,臣等感戴于心。”
荣郁芝看着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一群人,心里却没有了一两个月前的生涩恐惧。她冁然一笑,带着渐渐出现的威仪:“诸卿平身。”日光闪耀,荣郁芝站在丹陛之巅,挺直了腰背傲然站着,俨然生来就是金枝玉叶。
她没多停留,立马就转身进入天坛正殿祭天了。
大殿内庄严肃穆,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一丁点声音。荣郁芝走到大殿中央的蒲团一边,对着殿内的神像三跪九叩。随后,霍久业开始念祷词,告诉神明,荣郁芝今日正式即皇帝位了。
荣郁芝听着霍久业尖细的嗓子,感觉有些犯困。今天早上四点没到她就被叫起床了,忙忙碌碌一天,其实也没干几件事。也就是穿好礼袍去天坛,然后先是昭告天下她当皇帝了,再到天坛正殿里面告诉列位仙人她当皇帝了。
再过一会儿,她就要去新建的维宪殿参加议会了。
而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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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祁将军还没有来过吗?”
柏存峥一踏进郑尧臣府邸的正堂,看到郑尧臣略微发白的脸,就开口问道。
“还没有。”郑尧臣正急得团团转,一见柏存峥就立马迎上前去,“这可如何是好,议会马上要开始了,难道真的要让储中堂继续统辖北洋军?”他拼命摇着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柏存峥闭上眼叹了口气:“没事,我们再等等。”
“等?”郑尧臣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不我们直接去祁将军府上吧,你不是打听到他住的地方了吗?”
柏存峥摆摆手,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端起刚刚小厮送来的茶,浅尝了一口:“祁将军必定知道今日要开议会。若是他愿意,迟早会阻止。可若是不愿意,我们两个算的了什么?去了又有何用?”
郑尧臣长叹一声,无力地坐在柏存峥身边的椅子上:“若是祁将军不愿意挺身而出,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储中堂坐上龙椅?”他痛苦地闭上眼,“别的我还暂且想不到,但现在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陛下。如今这个局,是我们拉她进来的。本来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却因我们陷进这个走错一步就要搭上性命的博弈…我…”
“不会的。”柏存峥看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叶,语气淡淡,“祁将军绝对会出面,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郑尧臣素来毫无理由完全相信柏存峥的话,因此柏存峥这么说了,他也燃起希望,急切地盯着门口等着好消息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