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有了盘算,就把肚子里自己听来的事捋一捋,开始给白云平表演了。
一上来就说到于渊,倒是把白云平惊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要回去提点一下呢,这下好了,倒不用费那劲了。
只是要把说书先生的底好好盘了一遍,以免让别人钻了空子,再给他们下套。
旁敲侧击问出他是本地的人,读过一些书,前些年还进京科考过,只是时运不济(贪官当道),他一无所获而归。
眼下娶妻生子,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不得己才来这里说书的。
白云平带他去客栈后,就让卫方出去打听了他的家世。
确定一切都没问题,从安公主那里也听到了关键时刻。
“只见咱们的于大将军,一身素银战袍,一柄寒光青霜剑,直刺敌军首领,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近处兵将一脸。而他则漂亮转身,旋马而归,边塞大风扬起他的衣袍,烈烈作响,仿若战旗。”
从安公主想:自己的女儿,还是有眼光的。
她自己当年就喜欢南梁的将军,没有嫁成,成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如今女儿嫁了这么一个人,她莫名有些欣慰。
旁边的李嬷嬷,觑着她的脸色,问说书的先生:“那这位大将军如今何在?”
说书先生的脸色顿时一哀。
“长言道,红颜薄命,英雄气短。于将军虽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可总有那些个屑小,是看他不顺眼的。”
他把自己听说的事件加了进去。
也就是于渊封侯以后,被人暗算,中毒身亡。
说书先生为了生存,也是拼了全力,把事情说的抑扬顿挫,跌宕起伏。
把从安公主都听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死了?”
“那可不,像他这样的少年英才,朝中各势利争相拉笼,偏偏他又是个耿直的人,那些人拉笼不动,就向他下了黑手。”
从安扶了扶脑门,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半晌才又问:“听说南郡这一代,现在在抓一个人,跟你口中的于将军神似,且有人推测就是他,这又作何解释?”
说书先生摇着手里的折扇道:“谁知道朝廷又在搞什么鬼,但咱们的于将军是真的中了毒,也真是消失多年不见了。或许他们只是借着这个名头,做别的事吧。”
从安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意会,出去给了说书先生一锭银子,把他送到门口处。
白云平就在外面,接着把他送了出去。
回来后,立刻进了从安公主的房间:“主子,怎样?”
从安公主已经冷静下来,吩咐道:“小郡主不是一大早就要来见我吗?你让她现在过来的吧。另外,你和谢卓一起,想办法试试那小子,看他是不是真中了什么毒。”
白云平领命,立马又走出去了。
于渊和傻妮在客栈里休息一宿,醒来后,客栈立马送来饭菜。
借着开门之机,于渊朝外看了一眼,谢卓还在守门。
其实守门也守不住他,他主要是看这小丫头,歇了一宿,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决定。
吃饭的时候两人倒没说什么,但一吃过饭,她就主动去门口,跟守门的人说,她要去见自己的母亲。
这话谢卓很快就带到了。
从安公主当时一听说,她叫了自己母亲,心都跟着飞了起来。
可在没弄清楚于渊的事情之前,她又想等一等。
也是她大意了,当初只想着这丫头在丁家受了那许多苦,一旦被她认下,肯定会急着跟她走。
毕竟公主的女儿,比一个普通人的妻子,要享福的多。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但不爱慕虚荣,还重情重义,甚至有些过份理性。
她心里既欣慰,又难过,却还得抓紧时间,查一查那臭小子的来历。
直到听完说书人的话,这才把傻妮请了进去。
与自家夫君相处后的傻妮,乖巧的像一只小猫咪。
或者说,带了任务来认亲的傻妮,特别懂事听话,还会讨好人。
她一看到从安公主,先朝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从安公主的心都笑软了。
明知道她这么大的转变,不是因为自己,或者还另有所图,但此时此刻,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她吩咐李嬷嬷,“小郡主来了,快去备些吃食来。”
这么大的小姑娘,哪有不馋嘴的,之前她防着自己,做什么都别别扭扭。现下好不容易有所缓和,自然要照顾好的。
李嬷嬷看到母慈女孝,也是一阵感触,颠着小脚忙着出去了。
傻妮等屋内没人了,才往从安身边走近一些,然后双膝跪地,叩头唤道:“娘。”
从安公主:“……”
当时就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她一向聪明睿智的头脑,此时却被傻妮这一种“娘”叫的心里乱做一团。
片刻,才颤着手指去扶她:“快起来,地上凉……”
傻妮随着她的手起来,跟她解释:“昨晚大公子已经跟我说了,您确实是我的母亲。”
从安公主此时的心里,又酸又甜。
酸的是,自己的女儿,在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向她证实,自己就是她的母亲,她却一点也不信。
反而是别人,一说,她就信了。
甜的是,无论是谁说,只要女儿能认她,只要孩子还是自己的,她都是高兴的。
她把傻妮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可嗓子哽着,脑袋也乱着,竟然只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傻妮也轻轻环住她,初时有些不自在。
可从安公主真情流露,喜极而泣的样子,还是令她动容了。
她曾经觉得的她可怜,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在身边。
现在自己却成了她的孩子,那种她曾经心疼过的可怜,也就有了依托。
母女二人紧紧抱在一处,直到李嬷嬷拿了吃食回来,才不得不松开。
从安公主哭红了双目,傻妮的眼眶也湿湿的。
两人目光一触,又不由的笑了起来,笑中带泪,泪里又有欣喜。
说了许多事,有关过去的,也有纯关心的。
虽然在没这么相认前,也都有说,但毕竟是有隔阂的,此时再提,母女心里都有所不同。
傻妮也没忘了她的正事,在从安公主说起她的过往时,她轻声讯问了,当年把自己送走,是否带了什么可证身份的信物。
“有,当时我让人送了金银给丁家,还有你贴身戴的一个金项圈,上面刻有你的名字,项希音。”
说到这里,从安公主又想到了丁老太的话,悲愤道:“不过,这些东西怕是早就不在了,那丁家连认都不认,定然也不会给你看到。”
傻妮却因为她的这些话,亮了眼睛。
“娘,我虽没有看到,但是大公子有看到的。”
她把于渊之前说给她的话,又转述给了从安公主。
至此,关于母女相认的所有信物,才算真正对的。
傻妮也真的确认了,自己真是南梁的人,真是从安公主的女儿。
她一时难以描述心里的感受,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一直看着。
李嬷嬷活了这么大年纪,亲眼看过当年仪元皇贵妃得宠,又看到她失宠,被人害死。
看到她的孩子,四散在各处,忍辱偷生。
如今,终于看着从安公主认回女儿,母女团圆,内心里比她们还要激动。
她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抬袖拭了拭眼角,轻声唤道:“公主,小郡主,快别站着了,坐下来说。”
经她一提醒,从安公主才意识到,从傻妮进门,两人都一直是站着。
她执了女儿的手,相携坐到桌旁。
没舍得放下,就那么一直握着她的一只手,哽咽道:“都是母亲不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傻妮摇头:“我没受什么苦,倒是母亲,嫁去西域这许多年,可还好?”
嫁西域这事,对从安公主来说,就是黑历史,尽管人人都知道,可她却不愿多提。
可眼前坐着的人是她的女儿,哪怕提了她最不想说的事,也是对她的关心。
所以她没有丝毫介怀,还安慰她道:“好着呢,现在也回到咱们南梁了,等把你接回去,咱们一家就团聚了。”
傻妮悄悄看她一眼,轻声问:“一家?还有……父亲吗?”
又是一个痛点。
从安公主差点要捂上胸口了。
还好李嬷嬷在旁边解围,笑着道:“是萧大将军,小郡主您的舅舅。”
傻妮赶紧应了,也把头垂下去,小声跟从安公主道歉:“对不起母亲。”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从安公主哪里会怪她?只是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提起来就让人心怀恨,意难平而已。
她怕自己在女儿面前控制不住,露出了凶狠的样子。
此时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怕吓着她,赶紧拍着她的手背道:“无妨的,这些事情等咱们回去,母亲会一一讲给你听。”
傻妮“嗯”了一声。
片刻才又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可是母亲,我已经成婚了。”
从安公主:“……”
她就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那小子既然能找到这里,可不只是帮她把女儿认回来,他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带走。
从安公主年少是被人拆散逼婚过的,她深知这事有多痛苦。
自己既然受过一次了,就不想女儿也受一次。
尤其是,她从小因为没自己的陪伴,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她只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既然她喜欢那小子,刚好那小子也不是废柴,多带一个人回南梁又如何?
不过,这话她在心里想了一遍,并未说出来,而是问傻妮:“那你想如何?要带他一起走吗?”
傻妮摇头,嘴巴轻轻抿了一下,才小声说:“他应该不会跟我们走的。”
从安公主:“……”
这就过份了。
她做为丈母娘,没挑他的毛病,还愿意带着他去避难,已经很仁慈了。
难道他不知道,现在北盛人到处都在找他吗?
当然,这样的气话,她也是想想,怎么也不肯把这种情绪,加诸到自己女儿的身上来。
对她说话还是温声细语的:“音音,这事儿要不母亲跟他谈谈?”
傻妮把头抬了起来,眼里明显有顾虑。
心里还有矛盾。
不过犹豫片刻,还是道:“母亲,您既然找到了大丰村,是知道我以前在那儿的日子的吧?”
提起这个,从安公主脸都气白了。
傻妮赶紧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递到她面前,轻声道:“母亲,您从别人那儿打听的,可能只是一部分,您愿意听我说说吗?”
自然是要听的。
女儿主动与她说起过去,这是与自己亲近的一种方式,而且她也真想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想的。
从安公主把那块糕点拿在手里,往嘴边送了一点。
自己女儿递过来的东西,味道都更甜一些。
可傻妮跟她说起的那些过去,却是苦的。
尤其是在她出嫁的这件事上。
从安公主一行,当初去大丰村里打听,听说最多的,都是她在丁家受的苦,还有在沈家享的福,以及当初她嫁人时的风光。
但却并不知道,她出嫁之前,还经历了许多事,更不知道女儿因为这些事,有可能与自己再不得相见,且这里面的人物关系,也是极为复杂的。
从安公主都惊到了,问道:“所以,你现在还有两个认来的儿子?”
傻妮抿着嘴唇轻轻向她点头,手指拧到了自己的衣角。
从安公主又问:“那他们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真的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嫁给大公子。而是会嫁给镇上的屠户,若真那样,怕是母亲来了,也找不到我的,早就被他打死了。”
从安公主眼神瞬间狠厉起来,本来捏着糕点的手指突然用力,糕点碎了一桌子,而她丝毫不觉,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这个丁家,真是便宜他们了。”
她甚至有种冲动,立刻派谢卓去,把他们一家都杀了,以慰女儿这么多年受的苦。
然而面前的女儿,温温软软,没有半分怪丁家的意思,言语间却都是维护她现在的小家。
“我带着大宝小宝嫁到沈家后,大公子对我好,二公子对我也好,两个孩子也视我为亲娘,有什么都顾着我。”
说到这里,她再去看从安公主:“母亲,您把我带出来这么久,他们一定都急坏了。”
听了那么多,话到这里,从安公主基本算明白她的意思了。
就算隔壁那小子愿意跟他走,可还有一个“二公子,两个小孩子”,这些人都是挂在自己女儿身上的。
但凭着从安公主的聪明,已经不难猜出,他们之中没一个是无辜的老百姓。
他们肯定各有身份,甚至跟北盛的皇室有关。
这么复杂的背景,又怎么会轻易跟着她走?
他们不走,自己的女儿也不会走。
这个结就又打的死死的,难以解开了。
她不想为难女儿,可也不想再跟她分隔两地,而且北盛现在的情况真的糟透了。
隔壁的小子被追杀,他们住的地方已经被包围,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放心把女儿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