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妮他们的马车走到半途,雨丝就细细的飘了下来。
她听到车顶有轻微的落雨声,便掀开车帘朝外面看。
雨水在夜灯的光晕里,细如银丝,不急不缓地从天而降,把整个街道,包括街道上的人,都笼在一片雨雾里,朦胧而又带唯美。
水莲看到车帘掀开,忙着靠过来,恭声道:“小郡主,落雨了。”
傻妮伸手朝外接了一下。
细细的雨丝,被寒夜里的风吹过,裹挟了凉意,落入掌心片刻,才有点温意。
她对水莲说:“你们几个也上车来吧,这车里地方大,坐咱们几个都行的,别在外面淋着了。”
水莲便朝她笑了起来,“不妨事的郡主,前面不远就到了,您快把手放回去,别着了凉。”
确实也没多远,抬头就能看到沈宅院门口的灯笼。
门房老早看到马车驶来,确定是公主府的后,就忙着迎了出来,还送了好几把油纸伞。
水莲和青芹接了伞,等着马车停稳了,车夫把脚凳放下来,才一边撑着伞,一边去打车帘。
“小郡主慢点,落了雨,地面湿滑。”她们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去扶住傻妮。
四个人簇拥着她先到了大门的屋檐下。
水莲检查了她身上的披风,又把后面的兜帽拢起来,戴到她的头上。
青芹已经向旁边的门房吩咐:“小郡主回来,快去跟于将军传个话。”
傻妮忙拦住他:“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也就是说话间,就见一个人快步从院内走过,往他们这边走来。
夜灯照在他身上,一会儿光亮,一会儿又隐在暗处。
他穿了一袭藏青色的长袍,身长玉立,负手面来。
过去悠闲不羁散下来的头发,现在也全部束到了头顶,用一根玉簪别着。
整个人清雅利落,有着难掩的英姿勃发。
大门口的众人,不但傻妮怔了一下,连水莲她们也微微有些发愣。
南梁不缺长的好看的男人,但像于将军这样的,无论在哪儿,都是少数。
不过,公主府的丫鬟,可不会因为看别人的长相,而缺了礼数,所以齐齐屈身,轻唤一声“于将军”。
于渊已经大步过来,接了水莲手里的雨伞,撑在傻妮的头顶,目光也看向她,话说的极为亲昵:“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傻妮看见他,脸上就多了笑意:“回来的。大宝小宝睡了吗?”
“没有,都在前面厅堂里说话。”
傻妮便转头看他:“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于渊把雨伞往她那边移了移,确认一点雨丝也不飘到她身上。
“到了新地方,难免兴奋,就睡的晚一些。”
目光落到她发顶的时候,又道:“也等等你。”
傻妮脸上的笑就更深几分。
哪怕是公主府里什么都好,可她还是觉得与他们住在一处,才像是一个完整的家。
入夜有家人等她回来,下雨有人为她撑伞,就很好。
水莲她们几人跟在后面,到了前院,于渊便吩咐道:“你们先去歇着吧,郡主我来照顾。”
沈宅里早就安排的有仆从,也有相应的管事。
都是萧家二公子布的人手,自然知道哪个他们的郡主,而郡主身边的人,也不会轻慢。
管事的亲自带她们几个去了后院,先熟悉了一遍里面的屋舍院落,然后又把她们带到了傻妮和于渊住的院落里。
正院的厅堂里,大小宝、白苏和沈鸿都在,正说着丰安城的一些屑事。
他们之前也听傻妮说,晚上传回这边来。
可现在夜已经很深,外面又下了雨,他们便觉得多半是不回来了。
于渊先前出去时,他们只当他是出去走走。
没想到走了一圈,倒是把人带了回来,所以厅堂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最开心的就是大小宝了。
嘴里喊着“娘”就扑了过去。
两人经过这一年半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站起来已经到了傻妮的胸口处。
可圆圆的脸上,还是带着稚嫩的孩子气。
没像之前那样扑进她的怀里抱住她,可两人也一边一个,拐住她的胳膊。
说了跟于渊同样的话:“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傻妮看到他们就开心:“要回来的,不然你们不是白等了。”
白苏立马道:“还是大嫂有良心,时刻记挂着我们。”
沈鸿这几年都没学会新词,照着老套路夸:“大嫂一直都是最好的。”
于渊在外面收了伞,进来看到他们没要去睡的意思,干脆叫人端了一些点心和热茶上来。
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像过去一样,一边悠闲地吃东西,一边说话。
白苏是比较好奇,傻妮在公主府都做了什么?
她手里捏着一块小点心,满眼闪着星星:“大嫂,你跟于爷同去公主府的,他天未黑就回来了,你怎么到现在,是不是公主劝你住下来?”
傻妮笑着摇头:“没有呢,我们在路上就说好了,还是咱们住在一处。”
白苏立马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也忍不住好奇心地问:“那公主她同意吗?毕竟你们这么多年未见,她又刚找回你。”
傻妮歪着头想了片刻,才如实道:“她其实是个很大度与宽容的人。”
一排几人连连点头。
是不是最大度和宽容的,那绝对是看人的。
大丰村丁家的事,他们可是都知道,而且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从安公主跟他们亲近。
一边是托着大嫂的福,一边还因为于爷答应了他们的事,这才为他们换来了现在的日子。
不过他们很有默契,谁也没说。
倒是傻妮,因为一进丰安城就先去了公主府,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怎样,也向他们问了起来。
几人七嘴八舌给她介绍了院子。
“总之,比咱们过去住的好多了,而且现在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端个茶水都有人伺候。”
傻妮朝他们看一眼,本来想问他们是否习惯。
可一想到,他们几人当中,也就只有她是穷人家里出身,别人应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便又抿口不言了。
几人虽坐在一处,可说话的时候,于渊一直都未开口,而是安静地喝茶。
他一向话不多,大家也不稀奇。
但就在傻妮把头低下去时,他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
之后,便淡淡开口道:“咱们初来乍到,一些人肯定还要是见的。接下来几日肯定还有事要忙,今晚就先说到这儿吧,都早些回去休息。”
于爷一开口,其他人自是没有话说,陆续起身,结伴往后院里去。
傻妮和于渊走在最后面,在院落分开的岔路口,跟白苏他们道别以后,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被寒风一吹,便像雾水一样,纷纷往下掉落。
傻妮身上穿了一件草青色的锦绸披风,后面有大大的兜帽。
里面则是深一号的织锦裙装,上面绣了工艺考究的花,花的边缘处挂有金线,花蕊里则缀着珍珠。
做为萧家宠爱于一身的郡主,这样穿再平常不过了。
可对于傻妮而言,还是有些奢侈了,而且这个裙摆有些长,地上又有雨水。
她怕把衣服打湿了,一路上都小心地提着。
“你穿这个真好看。”伞下,有人突然在她耳边说。
傻妮顿了一下,脸颊忽地红到了底,连脖根和耳尖都是发烫的。
她没敢去看于渊,只小声地问:“真的吗?”
于渊把她往身边带了带,以免斜逸的雨丝打到她身上,这才又说:“自然是真的,你本就生的好看,如今这么一穿,更显眉目如画,摇曳多姿。”
傻妮的脸更烫了。
他以前也夸她的,但那个时候,她觉得于渊只所以夸她,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安慰她。
现在……,现在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看出我紧张了,所以用这话安慰我呢。”
于渊的脚步便停了下来,侧身看她。
片刻眉眼一弯,浅勾着唇角又笑了起来。
傻妮一看他笑,刚提的一口气也就放下了,连脸上的红潮也退去几分,似是被安慰到一样开口:“我就知道。”
于渊抬手抚了一下她鬓边的头发:“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安慰我呀,这衣服是真的好看,但我应该是穿什么都一样的吧。”
于渊低头浅笑着摇头:“你呀……”
他嘴上没再说下去,心里却道:对自己的美好一无所知。
两人再往前走时,于渊便问起她在公主府的事。
跟白苏他们问的不同,他问的不是具体的事,而是她在那样的环境下,会不会紧张,见到那些从未谋面的亲戚,会不会拘谨。
傻妮认真想了一下,才摇头说:“刚开始有些不自在的,但她们真的很亲切,对我也好,所以慢慢就好了。”
旁边的人“嗯”了一声,才又道:“那就好,咱们来到这里也无什么事可以做,你可以时常去跟他们走动走动。”
傻妮点头,可又觉得这边院子里有大小宝,白苏他们也都是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就说:“我主要还是住在这边的。”
于渊便又往她这边看。
傻妮被他一眼一眼看的有些莫名,问他:“你今日在公主府可是有什么事?”
于渊轻摇头:“无事,就简单说一下咱们安顿在这里的事宜。”
关于萧家皇权相争的事,从安公主是没跟傻妮说的,所以于渊也没告诉她。
无忧无虑好好与亲人相处就好了,何需让她操这份心呢?
到后院的距离并不远,两人慢悠悠说着话,也就到了门廊下。
水莲和青芹早就在此等着了。
本身他们住的院子里就有仆从,再加上她们几个,人数还不少。
不过管事在他们回来之前,已经安排妥当。
小郡主身边的丫鬟肯定是不动的,原先这里的人就去外间里伺候。
这会儿屋里已经被炉火熏的暖融融的,热水巾帕也都准备妥当。
水莲等她进了屋,先把她身上的披风摘了下来,交给下手的香芸挂起来。
“小郡主,热水都在这边,您先一把,然后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一应衣物也都准备妥当,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她们做的极其自然,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傻妮还是忍不住去看于渊。
其实他们这个院落很大,里面的房屋也很多。
从安公主更是想的周到,不但给他们备了大房间,还分别备了小房间。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住在一处,也可以选择各自住到自己的屋里去。
这大概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倔强了。
因为没有对与女儿的大婚礼,又对她有所亏欠,所以总觉得她应该还是一个小女孩,可以单独的让自己宠着,爱着,捧着。
可她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在这种矛盾又无奈的情况下,房间就安排的更为繁琐一些。
于渊他们一早就过来了,管事的把这里的布置一说,他便发现了里面的玄机。
按他的意思,还是分开的好。
可傻妮自有她的心思。
就算是于渊现在与她有名无实,可她怕自己若真与他分开,反而让从安公主发现什么,不尽心为他解毒。
所以她便主动要与他一起。
现下两个人都在屋里,丫鬟们忙着照顾傻妮,于渊身边只有一个小厮。
傻妮看了一眼水莲,从她手里接过帕子说:“你们先下去吧,我们自己来。”
水莲他们都是受过王府里训练的丫鬟,自然不会让主子难堪。
把一应事务交待下,便一一躬身退了出去。
傻妮这才走向于渊,看着他正在水盆里洗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声说:“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于渊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抬手把她的手拉了过来,一块浸在热水的盆子里。
“你得慢慢习惯才好。”
水盆里的水温热舒服,刚才在外面冻的微微发凉的手指,往里面一泡,立刻暖衣就到了身上。
于渊用骨节分明的大手,细细揉搓着傻妮的手指,直到两只手都热了起来,才拿了巾帕给她擦干。
之后又是洗脚,更衣,漱口等一系列的事务。
躺到床上时,外面长街上打更的声音正好传来,已经是子时了。
于渊帮傻妮掖了下被子,问她:“明日是否还得去公主府?”
傻妮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向他点了一下头:“要去的,我答应母亲,每天都去向她请安。”
“应该的,”于渊说,“明天我和雁之也得出门,你正好在公主府里你玩一会儿,省得回来无聊。”
傻妮便把身子侧了过来,看着他问:“你们出门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