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与一山不容二虎,是很矛盾又让人难以选择的。
在从安公主的心里,从一开始她就很欣赏于渊,但也是一开始就把他当成敌人的。
这个人不但是异国的猛将,还是跟她抢女儿的人。
多亏他现在病弱的像只猫,若真有一天成了虎,那自己还有与他一斗之力吗?
双方僵持不下时,傻妮手里端着一盅药,从外面缓步过来。
她进来时,先看了于渊一眼,然后才往从安公主走过去。
没把药放在桌子上,而是端在手里送到从安公主面前:“母亲,我已经去了烫,现在喝正好。”
药盅打开,里面没有药的苦涩味,反而带着一股清新的甜。
她拿起来,先抿了一小口。
进了嘴,才品出味来,确实有药材在里面,但不知女儿放了什么,入口味道竟然是清甜的。
一盅汤药喝下去,又暖又甜,刚才的僵持似乎也软化了不少。
从安公主叹了口气,“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们回去吧。”
傻妮先转头去看于渊。
于渊扶着椅子要站起来,可惜他说了这么一回子的话,刚才又是提着心力。
此时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人才刚一动,顿时觉得头昏目眩,又倒了回去。
傻妮赶紧跑过去扶他,一边又朝外面唤沈鸿:“二公子,你快进来看看于将军。”
当着从安公主的面,她跟别人一样叫他于将军,又跟别人不一样,对他除了尊重,还多一份难以言表的亲密。
沈鸿急步入内,都没向从安公主行礼,直奔于渊而去。
情况比较糟,再回沈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当下就命人搬了软榻过来,让于渊躺上去,他开始施针。
从安公主已经离开,却并未走远,而是去了隔壁。
口中还有那碗药的甜味,耳朵里听着隔壁人的说话声,许久,才又叹口气:“或许他说的对,此事还得看音音,可是,我要怎么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呢?”
李嬷嬷没在,代她在看隔壁的情形,所以也没人回她的话。
人是很不奇怪的动物,没有对比时,好像怎样都是好的,就算是不好,也不会觉得怎样。
可一旦有了对比、攀比的对象,自己生活里哪怕有一星点的不如意,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一块巨石,塞在胸口处。
从安公主就是这样。
过去她不知道傻妮和于渊是怎么生活的,她一找到自己的女儿,就想把她带回来,可那时傻妮连认都不认她。
于是她就觉得,有于渊这个人也不错,至少他在自己女儿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现在又愿意让女儿认回她。
这个女婿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也都不算丢人。
可如今他们都在南梁,住的地方又近在咫尺,从安公主更是安了无数眼睛,在沈家盯着他们。
所以她很清楚,傻妮对于渊是怎样的关心与亲近。
虽然她比过去也更亲近自己,但从安公主一细想起来,就会觉得心理不平衡。
于渊要是出门,不在沈家,这种落差还会少一些。
可像现在这种情况,他不但在家里,还病着,傻妮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为了他亲手下厨做食熬药,为了她不顾风雨上门求她……
所有的细节,越想就叫人心难静,意难平。
她在偏殿里坐了一阵子,听见隔壁的于渊醒来,眉头就皱的更紧,也实在坐不下去,便起身离开。
沈鸿又是行针,又是喂药,在他家大嫂的配合下,还给于渊推了一遍身上的筋络,把身上的寒气往外逼了逼,又放了一些毒血出来,总算把人救醒了。
于渊躺在软榻上,掀开沉重的眼皮,片刻才攒了一把力气说话:“先回去吧。”
沈鸿拉过他的手腕重新把脉,语气也有些沉:“你先别着急,这次的情况特别凶险,虽然公主府离咱们家里不远,可外面冷的很,还是再等等。”
傻妮也在旁边,她担心地看着于渊的脸色,心里纠结的不行。
大公子的毒解了这么多年,没有越解越轻,看上去反而越来越毒了。
他此时的脸色,比傻妮最初见他的样子更加白,几乎白成透明的。
那透白的皮肤之下,是隐约可见的青筋,上面又泛着黑色。
另说傻妮是学过医的,就算她什么也不懂,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他身上的毒已经有控制不住的迹象了。
二公子的嘴很严,每每她问起此事,他总是安慰她,说没事的,一定能想到办法。
于渊就更不说了,只道是南梁的水土不服,所以才会如此。
可傻妮分明记得,药物最初对他失效时,他们还在北盛的南郡府。
她等不及别人去为于渊寻药了,也没人愿意去。
而沈鸿和白苏又走不开,算来算去,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只有她是个空闲的,现在来说,也是个无用的。
既然她在此处无任何作用,还要被人盯着,不如就去冒一次险吧。
于渊和沈鸿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眼里,一向文静单纯的大嫂,会生出这样疯狂的想法。
他们一个病着,一个治着。
傻妮就在旁边温声地劝着,劝于渊在公主府里多留一天,劝他不要着急,外面的事自有人处理,吕家的事她也会去看着……
她温声细语,偏身坐在于渊身边跟他说话时,眼圈还有些微微发红,两只小手更像过于担心,而无处安放似的,又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软,何况是于渊?
最终,他们当天留在了公主府上。
就宿在傻妮住的华音阁。
公主府里人多好办事,别说住一个于渊进来,就是再多住几个这样的,也井然有序,不会乱套。
吃食,衣物,热水,药物,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去做。
傻妮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让青芹回沈家说一声,他们今晚不会回去了。
之后她就带着水莲去看从安公主。
冬月的冷风,从下了几天的潮湿的地面被吹起来,无意刮一下人脸,冰寒砌骨。
水莲走在前面,手里提着一盏灯,为傻妮照路。
傻妮轻步跟在后面,头微微低一些,好似在想什么心事。
府上太静了,主仆二人走了一段距离,水莲见自家郡主一声不吭,脸色也不太好,就试着与她搭话。
“郡主是担心于将军吗?”她问。
傻妮似乎怔忪了一下,之后才抬起头来,轻声说:“没有,我在想母亲,她今日走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高兴,不知是为了什么?”
水莲知道,但这话她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倒是自家主子,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脚道:“把灯给我,你先回去吧。”
水莲有些不知所措,“郡主,我还是陪着您吧……”
“不必,这里是公主府,还有人能在这里伤我不成?你回去吧,帮我煮一壶热茶,我一会儿回来要用。”
她自从做了郡主以后,准确地说在傻妮的人生里,还从未这么命令过别人。
她一向是个温和的好性子,哪怕是与水莲青芹他们说话,也都是打着商量,从不拿郡主这个身份去压制别人。
今晚突然这样,倒叫水莲有些愣怔。
就这么个瞬间,傻妮已经从她手里接过灯笼,独自往前行去。
公主府确实很安全,萧焕是用了全力保护他这个妹妹。
不但府门外守的跟铁桶一样,府里面也是高手如云,且都藏在暗处。
若有人真想进来做点什么,那基本是往刀刃上碰。
幸好傻妮来的时候,是让管一跟着一起进府的,只不过没让他在从安公主面前露脸。
此时把水莲打发走,她并没马上去母亲的院落里,而是往马棚处走。
那里,管一穿着公主府厮的衣服,正百无聊赖地给马喂草。
也不是正经的喂,就是过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塞过去一根,手停在那儿半天不动,直到马嘴顺着草要叼到他的手了,才像是突然醒神,把手收回去。
中间隔的时间能把人熬睡着,然后再塞过去一根。
最后连马都不想等了,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去,看样子准备睡觉。
傻妮往这边走的时候,脚步很轻。
但是还未接近马棚,管一已经发现了,而且听出了是熟悉的脚步声。
他丢下手里的几根草,快步出了马棚。
夜色里,一盏莹光正往他这边移动,因为灯笼垂的靠下,所以离的远的时候,只能看到灯火罩下的一小片地方。
那里露出一片裙摆,随着走动,也不断往前移动。
“郡主?你怎么来这儿了,可是有什么事?”管一先开口问。
傻妮却在看到他的同时,先朝后看了一眼,之后才小声问:“我后面跟的有人吗?”
这话把管一听的一肃,立刻朝她身后看去。
从她来时的脚步上听,身后应该是无人跟着的,但也不好说。
公主府里到处都是高手,若真有一两个,功夫在他之上,远远坠着她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过去这位郡主似乎从来不在乎这些,今夜突然这么一说,管一第一个反应就是:“可是出什么事了?”
傻妮摇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问他:“我听大公子说,您的功夫不在他之下,可是真的?”
管一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本着谦恭的态度还是说:“于将军比我要厉害,只是他现在身中西域毒,功力发挥不出来,所以才会看上去弱一些。”
傻妮的目的却不是这些:“你与那位谢将军比会如何?”
管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更加不明白这位郡主要做什么了。
不过还如实答:“不相上下,不过要是在此处动手,他会占上风的。”
管一有幸与谢卓过手,两人的功夫确实在伯仲之间。
但如果是在丰安城里动手,除了江湖的上比武,他是没有胜算的,因为谢卓的背后是从安公主,各方势利都对管一不利。
而谢卓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他们除了功夫差不多,别的方面都无可比。
管一只所以把这些都说明白,也是不想托大,怕误了这位郡主的判断。
傻妮却问的很急:“那如果你跑他追,他能追得上你吗?”
管一的眉头都要皱成问号了:“郡主,你这是要做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跟于将军说,千万不要乱动。”
他在沈家安置下来后,于渊和沈鸿陆续把这里的情况,都说给他听了。
再有他的那些兄弟,在萧焕手下,去西域活着回来的兄弟,也都大致跟他说了这边的情况。
管一也不是纯粹的莽夫,对局势还是有一定的判断。
但这位郡主突然问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怎么看都不像是纯好奇。
只是傻妮根本不回他的话,只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管一犹豫片刻,还是说:“追不上。”
谢卓虽然各方面功夫都不错,可管一本身也是个高手,这些年又因为北盛朝廷,还有自家兄弟的事,存着一脑子的仇恨,功夫上更是不断精进。
他也从于渊那里了解过谢卓,如果两个人真的拼了命的打一场,那活下来的一定是他。
他把这些跟面前的郡主一说,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嗯,那就好。”
管一:“……”
傻妮道:“今晚我与您说的话,您能替我保密吗?谁也不告诉,包括大公子。”
管一:“???”
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像什么正经事,但当初于渊让他保护这位郡主的时候,已经明确说过了,只要是她的话,管一都可以听。
那现在他是不是也点个头?
他犹豫不决,傻妮却又开口:“这里不太方便,还有一些事不能跟你说,等明儿回到沈家,我再找你,但今晚我问你的事,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好吗?”
管一点头。
后面还有事,他总得听完了再看情况,不然也跟别人说不出个长圆。
两人匆匆聊了这么几句,傻妮便又提着灯笼离开。
这次她去看了从安公主,不但看了她,还陪着她说了好一回子的话。
用女儿关心的态度,问候她的心情,以及现在,还有过去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