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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代币不含银又怎么样?
只要市场承认这玩意儿的价值,就算是张擦过屁股上面还有屎的废纸,照样有人把它当做宝贝。
商人们永远不会主动拆穿这其中的秘密。
天浩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在磐石城当众演示过“水检测法”之后,他指示平俊的情报部加大对狮族各个城寨的信息收集,目的就是为了观察狮族商人对“代币不含银”这件事所持的态度。
结果与他的预测完全一致:狮族商人对此报以冷漠,甚至是压制。偶尔有几个想要在这潭死水里想要掀起波浪的家伙,立刻遭到其他人的群体打压,要么倾家荡产,要么遭到暗杀。类似的事情一多,再没有人提起代币金银含量这个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一枚可怕的种子,已经在狮族商人中间牢牢扎根,并且发芽。至于什么时候突破土壤的压制全方位成长,只看天浩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在极度渴求营养的种子表面洒下肥料。
这个时代与文明时代最大的不同,是底层平民对外来信息的接纳与认知。这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电报。除了龙族,各大族群不要说是基础教育,就连平民的识字率也低得可怜。
这样的人最容易蛊惑,也最容易被看似知识丰富、颇有身家、社会地位较高的人牵着鼻子走。
贫富差距对比会令人产生卑微感。穷人对富人的盲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
阿衡只是一个小商人,以他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流云城掀起滔天巨浪。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因为代币不含银的问题站在官行里声嘶力竭拼命叫嚷,最终结果只能是被士兵们抓住,关在牢里活活弄死。
狮王决不允许来自下面的人触犯自己的利益。
大商人决不允许有聪明的家伙主动跳出来揭穿代币真相。
他们牢牢把持着上层,在彼此没有碰面的情况下默契捂住盖子,死守着共同的秘密。
祖木这些年很辛苦,他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盛兴隆”的分店扩张到狮族各个城寨,林林总总多达上百家。整体利润其实不算多,关键在于对当地的影响。泥炭、蜂窝煤,再加上盐,这些生活必需品在在不知不觉中进入狮族民众的日常生活,逐渐取代了他们曾经熟悉的类似物件。
影响力的扩大同样波及了其他商人,尤其是那些经营规模较小,常年往来于各地城寨的行脚客商。他们的利润不多,却是维系狮族各地商品往来的重要渠道。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托拉斯,商人们也没有垄断的概念。所以阿衡在流云城官行把事情闹开,加上龙族间谍从旁边协助,哄抬着扩大规模,搞得众多下层商人感到惶恐,这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形成规模,进而演变成要求官方官方兑付金银的激烈风潮。
按照天浩的示意,“盛兴隆”分设在各地的商铺纷纷挂出牌子,表示所有购买者必须用金银交易,拒绝使用代币。
平民的恐慌情绪就这样如汽油般被点燃。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经济学,更不知道狮王和大商人之间的秘密。他们只知道手里的代币不能像从前那样购买生活必需品,尤其是泥炭。
纵观人类历史,财富这种东西从来就集中于少部分人手里。全社会百分之二十的精英掌控着全社会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历来如此。
但财富的意义不仅仅是金钱这么简单。如果没有另外百分之八十的社会人口作为载体和使用者,富人口袋里的钞票就等同于废纸。
天浩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以狮族中、下层商人为引爆点,进而引发底层平民的群体性恐慌,自下而上产生强烈推动效果,让整个狮族因经济问题陷入内乱。
大商人肯定有存积的货物。但就数量来看,就算全部拿出也无法满足庞大的市场要求。何况天浩从计划实施的第一天就截断了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泥炭。
多年经营到了收获的时候,包括狮族在内,各部落对燃料的理解和概念已从最初的木柴变成了泥炭,以及蜂窝煤。“樵夫”这个行业早已萎缩到地点,尤其是各大主城,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都习惯了使用泥炭。
天浩一直要求外族商人以金银为货款购买泥炭。这条规定同时还有相关的辅助解读————如果拿不出足量的金银,可以用同等价值的其它货物抵充。
比如粮食。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辅助条款并不奇怪。以前的牛族缺粮,天浩当时还没有成为摄政王。他需要大批粮食与其它分部联络沟通,取得支持。
现在的龙族早已解决了粮食问题。尤其是来自大陆南方的马铃薯,产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新造的仓库都被装满。迫不得已,天浩只得下令各城寨对当年收获的马铃薯进行加工,以切片晾晒、制粉、酿酒等形式对其进行消耗。
流云城的消息传来,龙族立刻做出反应:取消关于泥炭对外销售的辅助条款,拒收包括粮食和布匹在内的任何抵充物品,只要黄金白银。
这一次,就连同为狮王盟友的大商人也被逼到了绝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强烈求生原则,大商人被迫加入挤兑行列,要求狮王拿出真金白银,兑换自己持有的代币。
商人都屈服了,贵族也被迫做出选择。
不夸张地说,整个狮族除了包括狮王、国师等极少数最高层统治者绞尽脑汁拼命维持着现有货币制度,其他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就算上面有残酷的命令让各地镇压,一颗颗人头挂在高杆上示众,仍然无法压制来自民间的反对和恐慌。
师则与商人们的谈判以失败而告终。他们纷纷跪下,痛哭流涕,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汇聚起来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城主大人,您要求我们开张买货,却让平民用代币支付,这是要我们去死啊!”
商人们的态度是如此明确。
平民的态度也是如此明确。
军人肯定也有专属于他们的选择。
沉默、冷眼旁观,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绝不退让。
要我们上阵杀敌?
没问题,只要给足酬劳就行。
绕来绕去还是同样的问题————士兵们拒绝接受代币。他们要粮食,要布,要泥炭,简单来说是就需要各种生活物资。而这一切的源头仍然还是真金白银。
作为城主,师则颇有身家。可即便是倾家荡产,他也拿不出多达数万名士兵的军饷。按照以前的做法,这趣÷阁钱由狮族国库拨付,视战争持续时间而定,通常为一至三个银质代币。
城主府办公室暖意融融,看着站在面前一言不发的立军,师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立军是自己的心腹。
如果是普通意义上的心腹也就罢了,但他是自己安插在城卫军里的军官,作为耳目,在底层士兵当中颇有威信,一呼百应的那种。
像立军这样的亲信,加起来有十几个。他们对师则的忠诚度极高,交代下去的事情执行起来丝毫不打折扣。
即便是这样,通过立军等人聚拢起来的士兵只有五百六十三人,远远达不到狮王陛下要求的数字。
以青鬃城的人口规模,此次出兵的数量不能少于三万。
年轻的立军脸上一片通红,这是因为无法完成师则的命令,对不起城主大人信任产生的羞愧。
“大人,我已经尽力了。”立军单膝跪下,无奈地说:“他们要布,要粮食,要泥炭,还有黄金和银子,就是不要代币。”
长时间沉默的师则脸上掠过一丝怒意:“竟敢抗令不遵,他们想造反吗?”
立军抬起头,认真地说:“属下在军营里查过,没有人煽动,也没有外来者散布谣言。大家只是因为手里的代币买不到东西感到恐慌。”
停顿了一下,立军迟疑地说:“其实……我自己也有类似的想法。”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十几枚代币,平摊在掌上。
按照狮王颁布的诏令,狮族货币的购买力很坚挺,尤其是这种“银质代币”,两枚就相当于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生活费。立军因为常年跟在师则身边,各种赏赐颇为丰厚,这十几枚银质代币只是他所有积蓄的一部分。
财产是催人奋进的动力之一。如果自己所有的钱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立军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场景。
师则看待问题的角度与立军不同。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喃喃自语:“看来,应该把对付平民和商人的那一套用在军队身上。杀几个人,砍几颗脑袋,让他们知道这就是拒绝服从陛下征召令的下场。”
“不,不能这样做。”立军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声劝阻:“大人,这样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说不定还会引起哗变。”
师则心中一片骇然,惊讶地看着立军,下意识皱起眉头道:“我让你们担任军官,就是为了控制下面那些人。怎么,你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
立军张了张嘴,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沉默了很久,低着头,艰难地说:“……大人,我已经尽力了。”
师则彻底呆住了。
身体内部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明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做,也知道具体的方法和步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执行。
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堂堂一个城主,麾下数万军队,治下的平民多达十几万,却只能凑出五百多个愿意服从命令的士兵。
更糟糕的是对那些拒不执行命令的家伙还不能动粗,更不能镇压。
“哗变”这个词太可怕了,任何脑子清醒的统治者都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师则也不例外。
他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先把聚拢起来的士兵派往咆哮城,有多少算多少吧!”
立军抬起头,有些犹豫:“大人,这样做的话,陛下会不会迁怒到您的身上?”
“我不知道。”师则坦言:“不过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不会只有青鬃城例外。总之先等着咆哮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再说。我估计陛下也很为难,应该会针对代币的问题,做进一步的安排。”
……
两天后,狮族领地,首都咆哮城。
王宫偏殿,狮王与国师隔着一张茶几,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脸色都很难看。
“从我发下诏令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师锐努力控制着情绪,面部肌肉却仍显得扭曲:“从各地主城赶来的军队还不到八千人。这点兵力能做什么?甚至还不到我预计中的零头!”
深深吸了口气,师锐颤抖的双手十指张开,带着说不出的愤怒与恨意,缓缓紧握成拳:“下面的那些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要谋反吗?”
国师巫况神情严肃:“据我了解,他们对此也毫无办法。流云城的事情影响非常大,现在平民们人心惶惶,他们只想把代币换成金银,或者是能吃能用的东西。可是商人们拒绝接受代币,店铺关门,平民买不到货,进而影响到军队,就算发下代币作为军饷,士兵们也不愿意要。”
师锐紧抿着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他冷冷地说:“看来是杀的人少了,还达不到震慑那些居心叵测家伙的效果。必须再传一道诏书,继续杀,杀到所有人服从为止!”
巫况眼皮抽搐了一下,连忙阻止:“陛下您不能这样,杀人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上次的镇压令已经在很多地方引起反弹,边境哨卡发生了多起民众外逃事件。再这样下去,会闹出大乱子。”
师锐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那你说怎么办?鹰族的请求不能坐视不管。飞鹰城一旦陷落,龙族就能从东面对我们构成威胁。那位年轻的摄政王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从一开始就把我们狮族当做敌人。”
看着狮王那张被愤怒支配的面孔,巫况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干,已到嘴边的话难以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