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
万年沉寂的九阙台忽而钟声大作,响彻整个九重天,紫宸宫的御花园内,正与天后散步的天帝应声抬头,面色大惊。
天后神色一凝,道出他心中所想:“是何人,竟敢擅动碧落伞的禁制?”
天帝肃容:“本帝前去看看。”
凤止踏着阵阵钟声步入清染宫,白衣玉冠,神色淡漠。
清染宫的女主人近日一直有些心魂不宁,听到钟声响时,右眼更是跳得厉害,待看到不请自来的白衣上神时,顿觉心头一紧。
青年一袭白衣,如风拂玉树,温润得很,又清冷得很。
这几百年,凤止时不时会来清染宫坐一坐,虽然不提凤血玉,她却十分清楚,若他不是为凤血玉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与他耗了几百年,她的耐心快要被磨干净,像他这般温水煮青蛙,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有时甚至会觉得,若是再这般下去,别说是凤血玉,或许连她自己的心,有朝一日都不得不舍给他。
“凤……”
刚开口道了一个字,便被他淡淡打断:“公主知道凤止的来意。”
看到他的表情,脊背突然袭来一阵寒意。
不一样,今日的凤止,同这七百年间的他不一样。
此时的他,丝毫也无刻意,便在他与她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那个无形的界限,如此突兀,又如此分明。她屏息半晌,总算彻悟。并非他翻脸不认人,只怕……他从来不曾向她走近哪怕一步吧。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上神凤止,上神凤止必须公正,必须胸怀天下苍生,不容许任何私欲,所以,他虽想要凤血玉,却并未对她用强。
然而,此时的他,却只是凤止。
是失去了公正,满心都是私情的凤止。可是,为何她却觉得,比起那个总是笑若春风的上古神,面前这个冷冰冰的男子,更显得有血有肉。
摄于他的眼神,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随侍的宫娥亦骇得浑身战栗。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浑身浴满风华:“本君想借凤血玉,不知公主可否成全?”
分明是个问句,却偏偏迫得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罢了。在他面前,她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不过,这一次,他却注定要与她两败俱伤。
她神情一肃,视死如归地调出神力,冷冷道:“看来,锦婳左右是逃不过与尊上这一战了。尊上既不打算看天族颜面,锦婳也不必以上神之礼相待!”
凤止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淡笑,道:“既然如此,本君便不客气了。”
沉朱的手刚刚触到碧落伞的伞柄,九阙台上便响起恢弘肃穆的醒魂钟声,每一声都透着巨大的威慑与警告,她眸色凛了凛,继续凝神力于掌,巨大的伞骨在神力下合拢,天色陡然暗沉,天外的雷霆笼下,将整个仙界都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不断有仙将赶至此处,却迫于她的神威无法近前一步。
她高居上神,普通的仙将自是没有资格阻拦。
只见墨袍少女高悬于九阙台上空,额间血色的神印透出无上的尊崇,她神色平静,墨色染尽的眸子深如古井。
“告诉天帝,碧落伞本神暂借几日,不日之后,定当原本归还。”
她说罢,便携伞径朝南天门外飞去,然而,却有一道神力将她逼停,一个威严的嗓音越过众仙将,冷冷道:“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夺碧落伞,将仙界置于不见天日之中!”
天帝在前方显身,目光冷冷落到沉朱身上,脸上带着露骨的不悦:“原来是沉朱上神。”眸色沉沉,“上神贵为崆峒龙神,竟也行如此蛮横之事吗?”
因与长陵的婚事作罢一事,天帝心中早有不满,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将不满压下去,权当是吃了哑巴亏。今日,她却打起了碧落伞的主意,着实让他忍无可忍。
沉朱神色不变,道:“天帝,本神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今日还请尊驾暂借碧落伞于本神,让路放行。”
天帝闻言,怒色立刻染入眼底:“碧落伞维系着仙界的风调雨顺,若是给上神借去,本帝如何向仙界的臣民交待?”意识到自己的地位身份不好将话说得太死,又添道,“沉朱上神欲借碧落伞,定然有你的理由,又为何不事先同本帝商量?”
沉朱看向面前的男子,一丝不苟的龙袍和龙冠,目光坚毅沉稳,眉宇间漾着一股浩然之气,九五至尊的尊崇,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说话间,天后也在他身畔出现,妆容精致,衣着雍容,神态间的骄傲和睥睨一览无余。
沉朱望着他们,开口:“天帝,你在荣登九五之前,曾拜墨珩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本神且问你一句,若以仙界几日黑暗,来换墨珩一命,你可愿意?”
天帝为此话浑身一震,看到少女手中所抱两样器物,立刻明白她的意图,震撼之下,语调冷硬了几分:“恩师早已羽化仙逝,上神何必如此倒行逆施?为一己私夺取六界至宝,简直枉为上神,此种做法,恕本帝不敢苟同!”
天后凉凉开口:“墨珩上神的确曾为帝师,然则陛下荣登九五,靠得却是一步一功劫,若无盘古轮中的九万年,又怎会有今日尊崇?”
只一句话,就与墨珩撇了个干干净净。
沉朱为这番话眼眸瞬间冷下去,嘴角却挂上讽刺的笑,将脸转向天帝:“帝尚,这就是本神没有事先同你商量的理由。”冷漠地看着他,“墨珩的命,你不肯救,本神却要救。休说是仙界几日黑暗,便是百日、千日,本神也要一试!”浑身杀气一盛,“让开!”
天帝为她态度震怒:“上神如此不讲道理,那就休怪本帝不客气了!”
执雷咒朝沉朱面门劈去,天后亦化出神器,助天帝夺碧落伞。
聚在下方的神将,只见三道影子缠斗在一起,不时有神力打偏,那些被击中的殿宇,立刻化为飞灰。
一方是天帝和天后,一方是龙族上神,这场争斗,简直盛况空前。
正提着一颗心观战,忽见一道白光落入战局之中,巨大的神威同时压下,将战斗的双方逼停下来。
玄袍的青年挡在少女跟前,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白发迎风而浮,身形俊秀而挺拔。
白泽将天帝的雷咒化于掌中。好歹,赶上了。
沉朱望着突然出现的青年,微微晃了下神,继而露出释然的表情:“白泽,还是被你给找到了。”
白泽淡淡嘱咐:“沉朱,下次不可独自行动。”
沉朱望着他的背影,道:“不会有下次了。”
白泽示意她,道:“走。”
天帝见他们有退意,怒喝一声:“哪里走!”
白泽却衣袖一拂,以神力化出一道屏障,趁天帝与天后对付那道仙障的机会,拉着沉朱跃上云头,朝清染宫的方向飞去。
身后传来天帝夹杂着暴怒的一声:“沉朱,就算你贵为崆峒上神,本帝这一次也绝不姑息!”
二人落至清染宫前,沉朱将皓月枪与碧落伞悉数丢给白泽,道:“收好。待本神取了凤血玉,再去东海取定海珠。”
白泽道:“适才夜来以灵力传回消息,说他已带着定海珠在赶来的路上。”
沉朱一顿:“夜来那家伙……”
不知东海水君可曾难为他。
夜来取定海珠的过程比预想中要顺利许多,说明来意之后,东海水君虽略感为难,却还是亲自带他来到定海珠的存放之处。夜来对于水君如此慷慨十分惊奇,水君却感慨地表示:“几百年前,东海境内有凶兽为乱,犬子前往平乱,差点命丧兽口,若非沉朱上神倾力相助,将凶兽斩于剑下……后果不堪设想呐。”
说罢又道:“夜来神君放心将定海珠拿去,本君暂以本源之力护住东海水脉,只要定海珠可在本君本源之力耗完之前归位,便无大碍。”
夜来闻言,立刻因水君的知恩图报高看他一眼,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水君有什么用得着本神之处,本神定当倾力相助,在所不辞。”
他自然不知,水君知恩图报是一方面,今日收到朝凤宫那位尊神的亲笔信是另一方面。咳,若不卖个人情给崆峒的那位小帝君,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干到退休。
清染宫的守卫一见沉朱与白泽,便上前阻拦,却被二人身上的神泽逼退一步:“二位上神,不知来清染宫……”
沉朱径自朝前走:“本神有要事与长公主相商,不必通传了。”
守卫不知沉朱来意,慌忙随上去,诚惶诚恐道:“上神留步。清染宫今日有贵客登门,殿下只怕抽不开身,还请上神改日再……”
沉朱漫不经心打断他:“放心,本神说几句话就走,不妨碍你家殿下与贵客幽会。”又问,“你们殿下如今何在?”
守卫无比为难:“上神,这……”
就听女子清冷的嗓音从前方传来:“何人要见本宫?”
闻声望去,只见前方回廊下立着一名女子,女子青眉如黛,额点梅妆,浅粉色的宫装,衬得她整个人端华无双。沉朱的目光却定定落到她身畔的白衣青年身上,青年眉目似画,静静立于女子身侧,二人之间,仿佛由什么东西隔出了一方天地。
一时之间,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凤止。”她唤出他的名字,手在衣袖间缓缓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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