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宁贵族好豢养美童,这在诸国间已然不是秘密。
作为云都内最大的贩童场子,童场是深谙此道。为贵族们供应年轻侍童,满足其特殊癖好,最终获得丰厚的金钱回馈。
童场通过所做买卖,与允宁权贵关系愈发紧密。而其中布局之广远,利益之盘根错节,该是令世人难以想象。
风潮如此,又有权贵相护。童场经营越发如鱼得水,一时间在京中势头极高。
人贩子见此,也是见风使舵,纷纷将大批货投放至童场。究其货源,一则是掠童所得,二则是贱买村童。
按着月为三旬,与童场签订协约的人贩子每月分三批入都,将搜罗来的幼童如数交至场子,人贩子由此获取相应酬金。
月初为次品。一般情况下,童场会将这批货售给都中破落户。中旬抵京者,其品貌大多不上不下,参差不齐。这时童场便会根据其样貌身量,择定出较优者加以教养,送至已经定下单子的富户;相对的,那些样貌不佳、不听训诫者,童场往往将其丢至各家歌舞坊,任由坊中人施为,生死随人。
会有如此举措,即表明其最为看重的,并非前二者。相对于盈利不足的低价货,童场更愿意将精力放在即将到来的第三批货上。用行里头最常说的一句话,好货还需最后出。
此刻,人贩子于月末带来的这批货,是这些年来质量最佳的。根据先行递交上的画册,童场的掌事很早就开始谋划月底的侍童遴选。贵人们偏好十岁以下的幼童,模样自是不必说,要择容色上佳者。挑挑拣拣了数十画像,倒是让掌事心里有了底,稍稍思量便知道这新一批的侍童中,该有哪些成了明晃晃的金山银山。
然而贵人情趣相异,有的喜肤若凝脂,弱若无骨,便择出身段娇柔者,教养其形体姿态;有的好附庸风雅,弄弄纸砚笔墨,绘绘花鸟丹青,童场可针对其口味,挑选出读过些许诗书的孩童,投其所好。
根据手下人所打听到的消息,了解到贵人们不同的性格特点。童场掌事由此细分出了条目,列出了几份清单,琢磨着今后货物择定的走向。清单上详细书着云都地界的世家名门,事无巨细,宠命优渥者不胜枚举。
侍童之选,实分三六九等。贵族最为看重择选出的人,是否合乎心意。然猜度其心思,仅仅只是第一步。要让其注意到这些侍童,则需要借助各府邸中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透露出去,引得贵人们产生兴趣。
如何能讨好各方贵族,步步为营,才是童场经营者最终目的所在。
这样一比较,董磊所行买卖倒是不及童场这般。同样性质的贩卖,因着董磊受宣国制度所限制,一向是谨慎小心,行事万万不敢过于张扬外露。
董磊一直觉得,云都这风气,当真是便于那些同行经营。哪像他这般狼狈,在宣国整日里东躲西藏,如今漂洋过海来赚这辛苦之钱。
不通由童场这条利益链,董磊采取了直接与昌明阁打交道的方式。接上线后,开出的价格也是往死里加。既然耗费了如此多的功夫,他打定主意不亏待自己,要赚钱就要往死里赚。
昌明阁在云都这地界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触的,也算他运道不错,能够碰上这样的金主。
环视一眼,只觉这童场外围拥堵十分。华贵马车次第而停,有衣着锦绣者频繁出没。董磊猜测该是月末的货已到童场,其消息传至各方贵人府邸,有心人自然是不会错过。
董磊掀帘,看了一眼侧旁马车上的孙蒙,对其微微摆头,示意性地看向童场入口。
而孙蒙刚对着背后车厢内说了几句话,乍然见董磊的动作暗示,很快地将目光转向那处。
原本聚集着的人群忽地颓散开,伴随着几道喝退之声,出现了数名抬着巨大囚笼的高壮男子。其均是身着暗色衣裳,面容凛然。
许是被这几名男子神色间的冷然所震慑,人群不知不觉地向后散去,渐渐露出了那囚笼的真容。
董磊眼力极好,瞬时看清了那囚笼当中的情况,不由讶然道:“这地方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犯奴身上。”
囚笼里隐隐而现的人影,是十几名身着囚服的弱龄少年。他们低垂着头颅,均是双膝紧抱,蹲立在囚笼中央。其相依而靠,观之形销骨立,每一个都瘦弱不堪。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已是将更多不明情况的人给引到了入口附近。霎时间,更显得道路难行,人群哄闹。
那几名高壮男子将这囚笼停放在入口处,各自守在两侧,任由近旁窃窃私语的人群打量着笼中人。
“这些囚奴怎会被送到童场来?”已是有人忍不住出声相询,一脸惊疑地望着那几名男子,“凤老板难道不知,这些囚奴均是要被流放至荒岛,永不得留于帝京么?!”
一言惊起,道出了周遭人不敢言说之语。由其带头,人群当中的私语也渐渐变化为嘈嘈切切之声,喧闹更胜方才。
“几位爷,这些个囚奴不会就是凤老板知会给我们的好货色吧?”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于人群中皱眉出声,观其身后跟着几名作仆从打扮的少年郎,均是姿容清绝之流。
那几名高壮男子并不做声,依旧牢牢守在囚笼处,似是在防范着人群异动。
在这名中年男子发声之后,紧接着亦是有人开口道:“等了这许久,却让我们看这些。凤老板怕是在欺负我们没见识呢,竟是拿着这犯奴来搪塞我等。”
“说的是。我们虽比不得一些世家门阀,但好歹也是生活在这外郭城中的富户。你们凤老板如此举动,怕是已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拜高踩低罢了。”又有一人接口道,隐隐有些煽风点火的架势。
此处的争议声愈来愈大,可那几位守着囚笼的男子依旧是不动如山,连半句解释都未曾发出。
任由着喧闹持续,也无一丝表示。前来挑拣侍童的人尽管心有不满,也不敢在言语之上更进一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云都之内谁人不知,这童场里的打手下手狠疾,缕缕伤人命脉,让人闻之色变。
约莫一盏茶后,众人已是等到不能再等,忽地有人由童场内步出,朝着入口处而来。
那人着青衫,一张面容平静无波,一步步行至众人跟前。这人一出现,那守在囚笼处的几名男子便有了反应,均是恭敬道出一声“卢掌事”。
青衫男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对着众人开了口:“今日诸位买主驾临童场,卢毓先代凤老板在此谢过。卢毓深知诸位均是为着月末这批货而来,可我不得不惋惜告知,早在前日,便有人将童场中的大批侍童以高昂价格定下。而昨日,这位金主已经将场子中的侍童尽数带离。”
这话说得很明白,好货有是有,不过就是预先被人下了定金,一个不剩地给带走了。是你们来得太慢,而不是不给你们好货,不抵对方财大气粗,也别在门口吵吵嚷嚷。
卢毓目光划过脸色各异的众人,继续言道:“然凤老板感念诸位过去对童场的多加照拂,预备在这月增加一批新货,质从优者。诸位老爷若是感兴趣,可在童场留下口信,我们不日便会派人前去知会。此次诸位白跑一趟,着实是令人无奈之事。”
听卢毓如此说法,有些人即便心有不满也是无法。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承诺会亲自差人通知新货到场,已经将姿态放了放。再说了,谁人不知童场的货十分抢手,若是没能及时出手,便连个次等货也是捞不着。
童场深谙允宁贵族之喜好,其货被大金主给预先定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怪也怪自己消息传来得太迟,竟没能够提前行动。
“诸位见这囚笼,大多不喜。”卢毓见气氛稍微缓和,转眸看向那囚笼道,“那可真是辜负了凤老板的一片苦心。”
先前的中年男子闻此,不由奇道:“卢掌事何出此言,这囚奴怎可比得起那些身家清白的侍童。我们见识也不算差了,您看看我身后这几名侍童,哪一点比这些囚奴逊色?圣上最初不处死这些囚奴,现在又要赦免其流放之罪,于我等难安。”
卢毓静然而立,待其说完,便定定看向那中年男子,语声不带半点起伏:“此言差矣。囚奴从何而来。当今圣上清侧佞臣,却对其子孙后辈仁德以待,就是不愿民心难安。既然圣心如此,我们该当践行。若是将这些囚奴放于视野可及之所,能让圣上安心,如何不能为。”
两方各执一词,倒是让其他人开始观望起来了。
恰巧此时,孙蒙将马车停在近旁,令韩镜池完整地听到了卢毓的最后一段话。
韩镜池将昆儿轻放在软靠旁,随后探出车厢,对着孙蒙吩咐几句,才重新回到座上。
“你跟他说了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心中躁动,先行出了声。
他与董磊的打算,是想从童场这里购得男童。可我分明听到,这里现在除了囚奴,便是再没有其他了。
韩镜池此刻已轻阖凤眸,静了一瞬后,低声而道:“情况有所变化,你们的同伴或许会是这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