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娥姑姑摁了摁眉心,而后朝洛玄使所在的方位指了指:“如此便由洛玄使领着你们二人去罢。记住要跟荷村的人说明白,这个小的别给我差使坏了。至于其他的,让荷村的人自己看着办。”
她说完便是摆了摆手,已有了赶人的意思了。
洛玄使先是在一旁应了,而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们一眼,低声恼道:“还傻跪着做什么,不赶紧叩谢姑姑。”
我登时将昆儿衣角拽着,让他倾身拜了拜。
洛玄使得了命令,也不再多待,起了身后即刻移步出殿。我忙拉着昆儿紧跟其后,心里却是怕这着恼的女子一个不高兴就把我们丢在这里了。
之前随着韩镜池来玄门时,还未发现这洛玄使的脚程这么快。犹记得她当时一副娇娇女儿态,步子迈得轻而又轻,淑女之风不言而喻。现下由垂花门出,我们已步至侧旁另一路径上,只见她脚下作动越来越快,双臂摆动幅度渐增,活脱脱地露出疯跑之态。
“真是诸事不顺。”却听得她在前边一边行着一边不满道,“韩镜池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如此不待见我。现下还要带着一个缺心眼一个拖油瓶,去到那偏僻的荷村去,真的是倒霉之极。”
我不由和身边的昆儿对视一眼,二人均是默了默。
小径曲折,两旁交植花木。有小之又小的花苞从叠叠枝叶间冒了出来,尚未知是何种花品。卵石铺面,双足行于凹凸不平。膈人脚心,只觉不适。
我们跟随着洛玄使行了许久,其间昆儿力有不逮时,我便将他背至背上,加紧赶上前头疾行的女子。
走到小径尽时,忽有道路豁然开朗。我们行了数十步后,发现在不远处有板桥修筑,连接至一驿船口。目之所及,一叶浮舟停于悠悠碧波之上,有须发皆白之老者执桨而立。
察觉洛玄使陡然将脚步放慢,听见她轻呼了一口气,朝着舟中老者招手而道:“白老,我这儿有两个新来的要去荷村。能麻烦您将我们载过去吗?”
那花白老者微提手中长桨,向着我们点了点头。只见他将长桨往水中使劲儿一扎,紧接着骤然抽桨,划开了水面涟漪,控着浮舟便向着板桥靠近。
“走吧,待会儿在舟上别动来动去的,掉到湖里我可顾不了你们的小命。”洛玄使朝我们瞥了眼,如是说道。
随着她行至桥台处,见其先行跨上那驶到近旁的浮舟。我将昆儿从背上放下,扶着他落到那舟上。待他坐稳于船座上,我才探步入舟。
那位老者见我们三人均是安全落座,微一颔首。他手中桨动,已将浮舟徐徐划离了桥台附近。
行舟在湖面破开道道水纹,一圈又一圈地波动至更遥远处;泽光余韵悠长,已是不绝如缕。和风吹拂至水植杂生处,带起涟卷微澜,引得锦鲤争相游荡。湖光山色,只觉倒影清明;天水仿若一线相接,重重宫宇映照在淩淩水波中,亭桥高低错落,曲栏廊道遥遥相通。
极目而去,有重峦叠嶂,高山擎天。偶见凶猛禽鸟凌于当空,长鸣一声,已是羽翼倏忽高展,翱翔至那群山环绕间。
将视线转圜,落到左右两侧景观处。观舟身骤然掠过零星小岛,屿上有垂柳成荫,凉亭隐现;花语盎然,雀鸟啼鸣,犹如丹青笔墨里的诗情画意,乍然从纸张上翻卷而出,惊艳了岁月时光。
流光易抛,前路已至。视野游览于水,舟身渐渐滑入接天莲叶。立叶蓬大,脉络分明。碧色深刻,触感刺肤。出水芙蕖亭亭于绿荷,圆小钱叶两三成聚,有晶莹滚珠溜转当中。
新旧绿意无垠于湖波,或浅粉或淡紫莲身点缀其间,横波生姿,袅袅婷婷。
通由此处水道,最终我们抵达至一处岛屿。只见白老操控长桨,缓缓将舟身驶至对应的停靠口后,转身看着我们,忽地朝岸上的方位抬了抬下颌。
洛玄使瞅了我们一眼,解释道:“白老让咱们下船去,此地便是你们以后安身立命的荷村。”
她道完此句,转而对着白老作了个揖。我见她随后掏出一只浅色绣袋,将其递向了白老。
白老一见那东西,几乎下一刻便将其推拒回去,同时向着洛玄使连连摇头。
“白老,师傅那边让我多加照看你。他不在昌明阁的这些时日里,您总不能老是随便着来,若是他回来看到您瘦了病了,定是要教训我一番的。”洛玄使语声郑重,有些强硬地将东西塞进老人的怀里。
当白老反应不及时,她早已快速跨步上岸。早一点的时候,我已将昆儿挪移到板桥上头。此时此刻,见这洛玄使也上了岸,我自己亦是紧随其后。
岛上村落聚集于东,多为茅草屋子,其上搭着些许篷布。说起来,此岛似乎是被大片大片的芙蕖环绕。遍处都可见无穷碧色,欲滴娇色。
迎面是一座小石桥,桥下水色潺潺不息。扶着石栏,此桥堪堪够我们三人同行而过。而下至最后一级石阶,再行约二十步,荷村已是近在咫尺。
村门口悬着一竖高杆,最上头挂着一面拢纱,随风轻舞。仔细看时,似乎那纱面一角有莲枝绘纹,其丝线色泽已是有些老旧了。顺着低矮青石阶迈步而上,左右两侧处,均有数十茅屋映入眼帘。每处茅屋门前皆有晾架圆筛,架上用钩悬挂着剖好的湖鱼,而圆筛里多陈放着大捧刚采折下的新鲜莲叶。
此处茅屋大多是板门大开,我凝神细看,发现其屋内堆放着许多还未开好的芙蕖,其中有的才刚刚伸展莲瓣,还有的却是保持着菡萏形态。
洛玄使往近旁一处茅屋走了几步,朝内喊了喊,却是不见有人回应。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不见一个莲奴。他们今儿既不在芙蕖泽上照看新生翠钱,也不在这荷村里面筛选莲苞。难道都跑去偷懒耍赖了?!”她正念念有词,将附近的茅屋是看了又看。
洛玄使嘀咕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过身子来,侧目而视:“这儿没人,我们到那碧台晖去看看。”
她道完便是移步,继续向着前方村道行着。
昆儿看了看我,小嘴微撇:“姐姐,我们是不是要做她口中提到的莲奴啊?”
我见他双肩耷拉,整个人有些憔悴倦怠,不由低声道:“估计是罢。昆儿乖,若是实在累了,姐姐来背你好不好。之前在湖上,你是否不适于那老船夫的行舟速度?现下可有晕吐的感觉?”
他小脑袋晃了晃,而后身子靠近了我,下一瞬双手已扒在我的背上,喃语道:“姐姐,我就是闻了那莲花香味,觉得有些晕脑子。”
我听此不由有些紧张地出声:“那先在姐姐背上好好休憩下,我背着你去追洛玄使。”
话音刚落,那处已走得有些远的女子清嗓而喊:“还磨磨唧唧什么呢?赶紧跟上来啊!这才刚到荷村呢,以后你们可是要在这专事莲业的。”
我忙应了她一声,双手朝后牢牢一揽,即刻背起昆儿三步作两步追至她身后。
洛玄使一双妙目中隐隐生出火来,她有些不耐烦地瞄了昆儿一眼,一跺脚便是朝着村道拐角而去。
此时我才发觉,这拐角处竟是连通了一座长而又长的水桥。笔直而行至桥尽头,忽地路径变化,反转为迂回曲折之道,没入了林木密植的地带。
眼见着洛玄使毫不犹豫地步入其中,我紧了紧背上的人,低头俯身躲避枝蔓侵扰。
随着越是深入,我越发觉得这所谓的碧台晖该是位于岛心处。耳边的水流声哗啦哗啦地响,其势头越来越大,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暗示。好似自己只要一不留神,便会整个人没入漩涡之中。
这种令人心慌之感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善,我几近惊弓之鸟般,小心谨慎地绕转在蜿蜒道路上。实在不是我过于怕死,昆儿此刻趴伏在背部,我自当是要多加注意。
他人那么小,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
昌明阁的地界上,果真是每一处都暗藏玄机。小小一个岛屿,竟能将小道交织于林木间。如若没有洛玄使的指引,我也许当真无法寻找到这碧台晖。
路终有尽时。眼前骤然而出的光亮,预示着此刻我抵达了一个全新的境地。
入目是一处望不到边的芙蕖池,由我们近前为外围起始处,芙池安置了厚实的木栏,似乎是环了整整一大圈。此刻池中热闹非凡,有众多竹排穿梭于田田莲叶,人声喧喧。掩映之间,略微观得划排者多着蕊黄色薄衫,其侧旁似乎还有俯身折摘的另一人。一人划动竹排,一人收集着莲叶,间或交谈几句,神情甚欢。
池中吐红摇翠,敷布容艳。红衣莲瓣,佛座引蜂。间或有几叶轻舟聚停在池中小亭,有着白衣者静坐于亭中。融融暖阳拂过万千莲瓣,一时间水光粼粼,映照生辉。
正在我怔怔看着这一场人间难得的潋滟景致时,“扑通”一声巨大水响,眸光霎时间落到声源处,只见一竹排歪斜到水中,其上原本安放的片片莲叶朵朵宫莲均是没入水间。下一瞬,有两个蕊黄色人影猛然从水中破出,激起了纷乱水花,扰乱了池中的采摘秩序。
看着那两个湿淋淋的人,面庞均是沾染了池中淤泥,其发丝晕散在眉梢眼角,池水及至腰部,只能用一句好不狼狈来形容。
然而万万没料到,一道怒吼之声乍然而起:“谷莺莺!!你说说!你这是第几次把老娘给弄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