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陆离轻轻点点头,“我一直都知道。是你在裕山森林救了我,这次也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说了。”那些黑暗的记忆,陆离碰也不想碰,碰也不敢碰。
“那就好。”戚未晞长舒一口气,却又同时紧紧握住了拳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既然这样,那你能接受我吗?”
陆离一怔,脑子里仿佛平地响起了一个炸雷,炸得他一懵,明知道戚未晞什么意思,却不知为何故作糊涂:“什么……什么意思?”
戚未晞深深地望着陆离,没出声,口型一张一合。
陆离怎么会不明白。
六个字,四十九画。
窗外有花开了,说不上名字,一丛丛,一簇簇,鲜艳而热烈,似青春的火苗,熊熊燃烧。
……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的功力没有减退,但是陆离却可以接触你?”石至简老师沉吟着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些什么,戚未晞缓缓点点头。
这就糟糕了,恐怕真的不是戚未晞的问题,那问题就出在陆离身上,如果问题真的出在陆离身上,那就可怕了。在武陵冬的帮助下陆离的伤好了,可能本身功力也得到了提高。
如果这个时候他起了歪心思……石至简老师双眼一眯。
“你回去看看陆晓芊的情况,这个事情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希望你们都能接受。”石至简老师将圆珠笔的笔帽摁了一下,笔芯缩了回去。
戚未晞麻木地点点头,麻木地走出办公室,麻木地思考。
为什么她要进来,为什么要对石至简老师说这些话,明知道石至简老师这样一个思想激进的人听到她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反应陆离可能有什么危险可还是来了。明明下午的时候她还对陆离说了那六个字,四十九画。
见陆离一副犹豫的样子,知道他还放不下过去,所以她给了他时间,却自己将自己推远了。
果然,在她心里,还是这和她非亲非故没有半点关系的人间大业更重要吗?戚未晞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推开了陆晓芊的病房门。
陆晓芊被叫醒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她想醒来,却醒不来。
“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啊!”
一切都乱了。乱套了。她“陆晓芊”在别人的,哦不对,陆晓芊的身体里,霸占着她的身体,过着陆晓芊本应该有的生活,经历着陆晓芊的悲欢离合,代她感受世界的美好,也替她承受命运的残酷。她本以为她是幸运的,因为有一群出生入死的朋友,有一群和蔼可亲的老师,有她的小小世界……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属于她的。
“你有什么好悲伤的?至少这些你现在都在拥有着不是吗?你觉得你不应该承受这一切,难道真正的陆晓芊就活该被占用身体像个傀儡一样浑浑噩噩吗!”戚未晞激动地站起来,“你现在可是在挥霍着‘陆晓芊’的资本!”
陆晓芊怔在原地。
对呀,既然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不应该由她来承担,所有的欢笑美好都不应该由她来享受那么所有曾经挥霍着,任性着的资本,同样都不属于她。她一无所有,一个形影相吊微不足道小神。或许这些不是负担,而是恩赐。
挥霍,任性……
那个她扬起鞭子却不顾一切冲过来抱住她的人,那个被她误会却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后的人,那个受了重伤却不肯告诉她的人,那个受了委屈宁愿选择离开也不愿给她添麻烦的人,那个受尽折磨死里逃生只为见她一面的人,那个被她伤得很重很惨茕茕孑立的人……
“陆离。”陆晓芊轻声喃喃道。戚未晞眼角抽了抽。
直到现在她才可悲地发现,陆离对她那么那么好,应该说,对这具身体里的人那么那么好,她却霸占了这具身体,贪婪而理所应当地接纳这一切一切的好,却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陆离有错,有罪。可是,她没有资格审判他。却对他做出了那么残忍的事情。
“他……还好吗?”陆晓芊喉咙干涩,说话声音哑哑的,“我想去看看他。”
愤怒,嘲讽,不屑,最终在陆晓芊几近哀求神色的感染下,戚未晞的表情渐渐柔和,渐渐融化,化为一滩**的惆怅。
罢了,都去看看他吧。戚未晞心里像塞了一把羽毛。
戚未晞拧开了房门的把手。
陆离的病床上空空如也,被单上还留有陆离的体温,床头柜上的水还是温热的,看来刚走不久。
“他不会又不告而别了吧……”陆晓芊既失望又后悔,空荡荡的房间在她的心上砸出了一个小孔,她的心也渐渐变得空落落的。
“不,他不会的。石老师在他身上安了个小东西,一旦他离开这栋楼就会响起警报。”戚未晞轻轻将门掩上,“别担心,他可能被石老师带走了,等会儿我们再来吧。”
不担心,怎么会不担心?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被这样怀疑猜忌,安报警器?这就是零点学院一贯的作风吗?陆晓芊暗暗嘲讽自己,也嘲讽零点学院。
陆晓芊和戚未晞回去了,她们没有注意到,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站在房门阴影里那个影子抽了抽。
后来整整一下午,陆离都站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全身发冷。戚未晞对陆晓芊说了什么,陆晓芊又回了什么,她们争吵了些什么,什么神界,什么霸占身体,什么十年前的安排,他听不见,也听不懂,也不想听。
呵,真是可笑啊,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一切,原来都是虚妄的,为她承受的所有伤所有痛,都是错的。她原来只是一个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和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却让他心心念念牵挂了十年,从里到外留下一身伤痕。往昔的画面一幕幕浮上心头,呵,她是什么呀,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虚伪的审判者,一个没有良知的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