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词,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像最开始那样爱我。这是你说的,对不对?无词,等我占领了人间,我要和你一起活在阳光下,活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
那些美好得不真实的语言在罗刹沙哑而苍老的声音演绎下显得更加奇怪,赫无词却不再挣扎,她闭上眼睛,眼角几道细碎的皱纹如风过水面般渐渐抚平,银发从断了地方无声地长出来,越长越长,一直拖到地上,如草长莺飞时的新柳。
“我们永远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祝福。”赫无词轻声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
她不过是平民的孩子,身份低微,被人轻视、嘲笑、欺凌……她发誓不让任何人欺负她,要让那些目光短浅的人不配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虽然骨子里是自卑的,性格却出奇的孤傲。那时,她只信任自己,认为自己才是最强的,就连异能,都是控制自己的身体。
多么骄傲的人啊,怪不得她的战尊封号是“傲慢”。
长大后的她意外与他相遇,他欣赏她的独立与智慧,她欣赏他的眼界与抱负,共同的理想追求让他们越走越近,身份的隔阂高低却让他们若即若离。他是谁?魔君的儿子。与她,天壤之别。
不过好在他不是魔君的长子,只是上任最高领袖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还有一线希望可言。魔界是个复杂纷乱的世界,魔王一脉虽然血统纯正拥有睥睨天下的“暗”的能力,但是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将“暗”发挥到极致,他们需要同样强大的其他异能血统家族的支持。政治婚姻,是王族最高贵的秘密。
天有不测风云,长子在神魔大战中牺牲,他被推上了冷冰冰的王椅。他被迫选择了政治婚姻,和“毒”异能家族的大小姐青鸢在一起。“毒”虽然是“暗”异能的一个分支,但青鸢家族的毒无比强大,复杂精细到每一种毒都有它自己的名字,在一定程度上并不输不完全开发程度下的“暗”。他和她,一样高贵。
她不甘心就此离开他,她不断地磨炼自己,几年之内她成为魔界顶尖高手之一,在五年一度的七宗罪战尊的选举上,她高坐傲慢战尊的贵椅。
离他越来越近了。多好啊。
他和青鸢生下了忘川,王子的出生令魔界上下一片欢腾,他的心情却沉重起来。
忘川没有继承他的异能,反而继承了青鸢的异能,毒。
王族的血脉中出现了非王族的异能,这是可怕的事情。他背负了怎样的压力,她知道,她体谅。内心的苦楚无人理解,他只能找她倾诉,渐渐地,年少时青涩的感情在一个个月色清明的夜晚复苏了。
她想让他快乐,她安慰他,听他倾诉,为他整理鬓发……浓烈的感情再也无法用友谊来形容,在一个没有虫鸣的夜晚,他们破了禁忌……
“不,不,我们会的。我们会的。”他沙哑的声音颠碎了她渐渐苦涩的回忆。
不,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她在心里回答。
贱人!那天晚上在她的卧室,青鸢披头散发地在他面前哭嚎,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忘川躲在青鸢的身后,大大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小小的嘴一张一合,口型是:贱人,贱人,贱人……
争端在清脆的耳光声中结束,又在耳光声中爆发。他正视着脸上留着一个掌印的目瞪口呆的青鸢,一字一顿道,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就废了你。
他和她怎么也没想到,青鸢竟然转身从魔宫高台上毫无保护地跳了出去,张开双臂扑向大地。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忘川绝望的哭喊声,妈妈,妈妈,你不要丢下我,妈妈,妈妈……
事情很快压了下去,对外的版本不过是青鸢被家族毒素侵蚀,暴病而亡。她的毒素拍得不够彻底,一夜白头,瞳色变蓝,竟意外地更加好看。但容貌并不能拉进他们的距离,他和她像影子和幽灵,在黑黢黢的世界中行走,却不能彼此拥抱。
忘川的弱小令他的野心更加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当下的生活,他要开疆拓土,他要颠覆规则,他要改变这可恨的命运。战争的名义?太简单了。就像人类世界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魔界也不满足一角灰暗的天空,以这个名义,他成功煽动起整个魔界,一场神魔大战在所难免……
“无词,你还是这么美。能永葆青春多好啊。”罗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只苍老的手试探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赫无词轻轻握住那只苍老如枯树的手,却突然放开了,她的手柔嫩而平滑,像春日的花瓣,他的手却枯瘦而粗糙,像冬天干老的树皮。她感到一丝恶心。那不是他的手,她握住的不过是零点学院现任校长的手。松开的瞬间,赫无词感觉身旁的人身体一僵。
连牵手都变得尴尬,艰难。早知现在如此,倒不如当初不要开始。
神魔大战双方损伤惨重,他和忘川失去了肉身,从此正如幽灵一般晃荡。他不断地寻找合适的身体,就这样,万年轮回过往,她已经快不记得身边这个变了几千几百副面孔的他最初的相貌了。
可是她的异能却是控制自己的身体,那么轻易可以抚平一道道皱纹,某种意义上她不会老去,七宗罪战尊每五年一换,身边的新人老人面孔交织,可她还如万年前一样年轻美丽。
一个再也回不到从前,一个只能留在从前。
这一切,从来都没结束。
赫无词轻轻抱住了罗刹,罗刹一愣,将雄狮一样高贵的头颅靠在赫无词的肩膀上,一个苍老丑陋,一个年轻貌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女。
不过现在,或许该是这疯狂的一切最终曲了。因为那个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