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突至,玉啄骨用胳膊挡住了眼,接着,她便见到了太子站在了她的面前。他和她隔着铁笼的栏杆,身后是敞开的大门,门外可见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山谷。
“怪不得阿真没能领你进宫,原来司徒把你在这儿关了一夜。”太子笑道,朝她走近,挥手示意旁边的人都出去。这里看起来还是那栋长条建筑的一部分,有着高高的横梁,倾斜的木顶,就像一间被隔出来的仓库。这个小小的狭长隔间里,除了铁笼外就只有几只零散的木箱,阳光从木墙高处的缝隙处钻入,照亮空气里悬浮飘动的灰尘。
“不是太子殿下命司徒大人把我关起来的吗?”玉啄骨感觉到了一丝希望,扒着铁条问道。
退出去的黑衣士兵把大门关上了,仓库里,于是只剩下了她和太子。太子往旁走了走,走到了靠近笼子的一个木箱边,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样也好,把话一次性都说清楚了,以后就不用总防来防去的了。”他说着,掀起袍尾,在那只木箱上大咧咧地坐下了。
“殿下能放我出去吗?”玉啄骨满怀希望。
“那你会帮我吗?”他回问。
“只要不害人,我都愿意帮,只是我说不了慌,如果要让我说谎,我想帮也帮不了。”
“明白,一说谎就露馅,还不如不说。”太子手放于膝上,端坐着笑道,“我不需要你说谎,你只要什么都不说就可以了。”
“什么都不说——”玉啄骨想想,点了点头。没有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问起。她不需要说谎,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可以,不主动提起这件事……
“可是,殿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养妖,难道不危险吗?”不过,她还是不吐不快。
“为什么要养妖——问得好。”太子看着她说,“你知道,这世上能对付妖的,一直都只有仙人,几千年来都是如此,直到二十多年前第一批术士从遥远的西方远道而来,途径草原南下中原,我们才知道除了仙法之外,还可以用妖去对付妖。”
“当然,养妖能对付的不仅仅是妖,还可以是人。仙界不容许养妖这种旁门左道,于是来了中原的术士后来都死了。但那些途径草原时留在了那里的术士,则把他们的技艺传给了那些连睡觉都骑在马背上的胡人。草原人有了养妖之术,不仅仅是有了对抗妖怪的门道,他们也有了更强的战力,对我们的劫掠也更加凶猛,更加频繁。”
“这些人天生就是强盗,你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会杀人,自己来抢。大宿年年给他们运送粮食、货物,就为图边境百姓的太平安稳,甚至这样都还不够,我们还得把公主嫁到草原去,才能满足他们酒足饭饱后的□□。□□皇帝已经嫁了我父皇的妹妹,今时今日,我不希望我父皇再将我的小妹远嫁草原。”
说到这里,太子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认真,那种气势,压迫着她发愣地站着,半天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我们——还有仙法可以对付妖,如果、如果强盗养了妖,可以派仙人去对付,不一定——”她想了许久,终于说出口来,可是,还未等她说完,太子就将她打断。
“这就是重点。”他直视着她,告诉她现实,“仙界的人员和装备都是有限的,而且经不起折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仙人,但不管什么人却都可以养妖。就算我能说服仙山组建一支由仙人组成的军队,杀到草原去,让他们臣服,可是十年后呢?不用十年,三年他们就能恢复,就像现在一样,可在战场上死掉的仙人,你觉得三年时间,能找到并培养出顶替他们的人吗?”
恐怕不能——她在心里说,之后再没有话可以说出口。
“给我个最终答复吧,要不要帮我,守口如瓶?”太子依然看着她,面色严肃。
“帮。”玉啄骨垂下了目光,但斩钉截铁。
太子起身走去了门边,开门唤人进来,将她从铁笼里放了出来。“话都讲完了?以后是自己人了?”就在玉啄骨弯腰从笼门里跨出,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见着了之前在马场见过的那个俏丽女孩。她笑眼弯弯,站在太子身旁,看着她向太子问道。
“是自己人了。”太子摸摸她的头,终于又笑了起来,“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你觉得以后我把她都交给你,怎样?她住到你那里,你帮我看着她,以后她的书信都要检查,和谁见面都要摸清,你办不办得到?”
玉啄骨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以后的日子还真是好过不了了。女孩狡黠地笑,却又透着一分可爱,她没有回答,只是背着手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让人挺没底的,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
待到进了皇宫,玉啄骨才终于知道她是谁。方凌月,长乐公主,当今陛下的独女,太子的妹妹。她随她住进了康宁宫,差不多就像太子之前建议的那般,被看管了起来。这之后过了两天,她便被领上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封了太子辅仙。
手里拿着了官符,玉啄骨还是没有多少真实的感觉,可若说是做梦,她又何时做过这样的梦呢?气势恢弘的大殿,肃穆而立的官员,退出殿外,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华丽而高大的建筑,飞阁复道绵延交错。在这宫里,玉啄骨感觉自己永远都不找不到方位,就像走进了某种无穷尽的迷宫。
“以后,你将会是我大宿第一位女国师。”长乐公主坐在窗台上,手托着腮帮兴味盎然地看着宫女给她丈量身体,准备接下来为她裁制新衣。这是太子的吩咐,说是要给她做套华美的白衣。虽然她觉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穿仙山配的衣服就行,即便是国师也是如此,但太子还是执意要做。
“你是我宫里的人。”他对她强调,而她则毫无概念,“华美的白衣”该是个什么样子。白衣就是白衣,仙山的衣服她觉着已经挺好看了,又没有别的色彩,还能变化出什么新花样呢?
“以前,也有过女国师吧?”玉啄骨张着手臂昂着头,姿势极不自然地站着,转着眼珠看向公主,问她道。
“你是说前朝吗?前朝有过两位女国师。”方凌月告诉她,接着,略显嫉妒地翻了翻白眼,“你们多好,可以当官,我也想自己谋个职位,可却没任何办法。除了仙界的特例,女儿家不能上朝主政这种规矩,也不知道是谁定下。我和父皇辩过许多回了,可他死活也不同意招女官入朝。”
这样看来,仙界还是挺开明的。“书上说,上古三皇之一的上羲,是女的。如果女人也做过皇帝,那为什么到了现在,连女官都没有呢?”玉啄骨感到奇怪。
“风祝也没写是男是女啊,说不准也是女的呢。”方凌月依然托着腮帮子,不过眼睛却瞅上了天花板,“但上古是上古,现在是现在。而且据大学士说,上古三皇主要还是你们仙界的神灵,而不是什么人间的皇帝,所以,做不得数也是正常。”
宫女们丈量完了,终于放了她的自由。玉啄骨整了整衣服,这时,公主跳下了窗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把木剑,丢了一把给她。“听说你们仙人的剑法都不错,走,去院子里和我过两招!”
玉啄骨抱着木剑,傻乎乎地寻思着,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她其实自己学艺不精,以免她下手过重把自己打瘫在床?虽然她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有多厉害,也许不会像周笛那般,但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
就在这时,门口通报皇后驾到。“母后来了。”方凌月一下就扔下了剑,备感遗憾地看看她,然后朝门口迎去。玉啄骨也把剑交给了一旁的侍女,以礼恭迎皇后。萧皇后优雅华贵,领着十岁的小皇子,缓步进到了屋内。
萧皇后是个美人,虽然人已不再年轻,可那份气质和底蕴依旧让人赞叹。她身材修长,穿的也是柔美的绸缎,虽然层层叠叠,但曼妙的曲线犹在。“我想来和长乐喝喝茶,顺便带恒儿来见见太子辅仙。”她说着,落座在屋里的一张圆桌旁。
侍女们开始摆放她带来的茶点,然后沏茶。小皇子方恒坐到了皇后身边,不过是远离玉啄骨的方向。他从一进屋就睁大了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大概是被她的样子惊到了。皇子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和太子公主外向的脾性不同,是个安静内敛的孩子。
“在宫里可住得习惯?”萧皇后和公主闲聊了两句后,转过了身子,面向她关怀地问道。
“习惯。”玉啄骨有些受宠若惊,于是赶紧答道,“住得很好。”
“那就好。”皇后笑言,“以后太子与司药局的联络,和仙山的协商,可都要靠你了。你可要好好帮他,我相信有你的到来,朝堂一定会注入一股新活力。年轻就是好啊,看看,多么有朝气一姑娘。以后你们连手,我相信肯定能共铸大事。”
玉啄骨听着心里甜丝丝的,不过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她,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只好笑着低头,闷声喝茶。
还好萧皇后并不在意她的腼腆。“长乐——”她转头又对公主说道,“好好地待辅仙,你从小没有姐妹,就当自己多了个姐妹,可千万别欺负人家。你这里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差人去我那里要,不要怠慢了,知道吗?”
方凌月听着嘱咐,乖乖地应声:“是,母后。”不过私下里,还是对着她狡黠地笑,一副居高临下的俏皮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