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语花开时,正值仲夏。海上风大,这仲夏季节却正是十分怡人的时候,丹犀宫里琼楼玉宇,数丈的高楼,分外凉爽。
紫翌自服用了墨隐所赠的肉芝,身上的戾气已好了大半,此刻正独自卧在书房榻上打瞌睡。
廊下种着如火云般荼蘼的凤凰树,那摇曳的红色树影把整个房间都笼罩起来。几排大雕花黑檀木书柜静静的立着,书案上卷着一堆写过的字,墨迹未干。案上八宝鎏金攒玉香炉里焚的云袭香已燃了大半,一缕香烟袅袅绕绕浮在空气中。
紫翌着一身家常的棉布丝白袍歪在罗汉榻上,白袍里面是件淡黄色的竺麻衫子。他枕着一个墨绿的绒芯葛丝方枕,鞋子随意脱在脚踏上,脚上穿一双雪白的棉布袜,袜口浅绣着一只丹凤攒丝戏珠。一部[大尊仳伽楞俨大法]还握在手中??????。
四周静悄悄的。
“你来了。”紫翌长长的睫毛缓缓抬起来,他的眼睛幽而深。
“我来了。”一个女子柔缓的声音。
“怎么肯见我?”
“你都知道了?”女子笑吟吟的。
“那日书案上的墨是你洒的罢?”紫翌笑问。
女子用双手轻轻绕着一缕头发,微笑道:“我还吃了案几上的果子,很甜。”
紫翌不禁大笑,眼角上的纹深了起来:“是了,宫人还以为是老鼠吃的!”
那女子亦笑的前仰后合,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那个红色的果子叫什么?我还想吃。”
“那是蛇果。”紫翌拍拍手。片刻,有个绿衣仙女缓缓端了一盘水果进来。
紫翌从中挑了一颗又大又红的,递给她。女子微笑着接过去咬了一口:“真甜,比我们山上的苹果好吃。”
“你们那里也有吃的么?”紫翌有点好奇。
“有的,好多呢,葡萄,海棠果,山梨,红果??????,还能挖到红薯和山药!”女子拿袖子擦一下嘴边的汁液,说完了继续奋力啃那个蛇果。紫翌连忙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她接过手帕擦了一下嘴唇周围,刚用小巧的嘴巴咬了一口果子,接着又停下来问道:“你不吃么?可好吃了。”
紫翌想说自己不想吃,但看她那可爱的样子不忍拂了她的意,就捡了一个小点的学着她的样子大口啃起来。
三两盏茶功夫,女子把一盘果子啃得狼藉满地。
“好吃。”她一边嘟哝着一边拿帕子擦擦嘴,“我要回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像黑玉一般晶亮透彻,一眨一合间眼眶里如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她低头拽着自己的衣角:“我没有名字。”
紫翌思忖着,见女子靠窗而站,半边身子正笼罩在一片霞霓之中,分外艳丽。他出神道:“你容光旖旎,灿若流霞,就叫绮霞吧。”
“绮霞,”女子揉着衣角喃喃道:“绮霞。”随即欢喜抚掌笑曰:“我有名字了!多谢神君!”
“去吧,你刚修成人形,不要在外面耽搁久了。”紫翌望着她,不舍道:“我每晚都会在书房里,你若空了,便来找我。”
绮霞咯咯笑着:“我有什么空不空的,神君在时,我出来便是。”一转身,忽一下,飞进墙上悬着的那幅画里。紫翌凝神瞧那幅画,神女竟换了个姿势,五彩雀正落在神女肩膀上,神女看着雀儿,两人似乎正交流着什么??????。
“主人!你和神君说话了!”雀儿迫不及待的叽叽喳喳欢叫着:“他叫你什么?他给你取了个什么名字?”
“绮霞”。
雀儿扑楞楞飞到绮霞肩膀上来:“好听!他给你说的什么话?他对你好吗?神君可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绮霞懒懒的乜了雀儿一眼,哂道:“你才见了几个男人?”
“我听那清宁和丫头们说的!”雀儿气鼓鼓的道:“再说这书房里几千年也陆续来了不少人。”
“十个八个也叫人?”
雀儿干脆飞到近旁一株合欢树上头,居高临下看着绮霞:“敢情主人见过那花花世界?人多的地方?什么时候主人修成大罗真身了,也带雀儿天上地下走一走。”说着又撇一下嘴:“可姑娘这等不用功,恐怕这辈子是无望了。”
绮霞手指着雀儿笑道:“你倒有野心!我怎么就修不成大罗真身了?时日有的是,待我细细向神君请教。”
“是了”,雀儿忙跳下树枝:“神君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助你修仙,可姑娘好歹也得用功才是。”
“好了好了,懒得理你。”绮霞从房里取了一本书,坐在庭院石凳上默默看了起来。
雀儿见她用功,不再打扰她,自去花丛中扑蝶取闹。
此情此境,峦嶂叠翠,树木环绕,三两间草房,一派幽深静寂。天下有谁人知道,这境像如烟如雾,或明或灭,烟雾笼罩间竟是一张画里的幻境。
这张神女图是昌华帝君在娲神殇后多年所作。
昌华幼时便在心里暗暗倾慕娲神娘娘。娘娘胸怀天下,慻悯天下苍生,其德行音容无不时刻感动着昌华。自女娲去后,昌华内心痛绝,常去不周山祭怀,一个人仰望苍天,感怀朝暮,痛彻心扉。
有一年从不周山回来,他便画了此画。
娘娘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下笔如有神助。画完后,自己也惊叹的不得了!竟是栩栩如生!
不想此画才在书房里挂了一千多年就被紫翌袖了去。
明明是抢!昌华帝君每想至此处便暗暗着恼,无奈那紫翌十分泼赖,自己也拿他没法子。
再画一张也是不可能的了!一时一事之境,片言片刻难寻,再也没有了下笔如神的感觉。
这几千年来,昌华没再画过一幅画儿。
其实紫翌心中也是愧疚的。无奈自在昌华房中一眼望见那幅画,便觉前生似曾相识,画中人正是他心心念念要寻的人。他断然取了那画儿便走。这一遁从一十三天长生殿一路风驰云滚直到南海丹霞山自己的书房里,方才喘了口气。
这些年他常呆呆的注视着画里的神女,他有一种感觉,这女子必是和他有缘,是前世?是今生?说不清楚。
有时候他觉得十分惆怅,那份感觉摸不着,寻不到,自己的心似不是个实心儿的,总有一处未填满。
自己是个神,竟然还有捉摸不透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他有些自嘲自己的小心思,便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幅画,慢慢的在书桌前坐下来,那桌上放着一本——《娲神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