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幽州台,前一站该前往长安的骊山宫了。苏白鸢只知道路险远,从幽燕之地到关中长安的路程可比从京城到幽州长多了,她怕那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受不了,便提议雇辆马车坐一段时间。刘子培听闻后欣然应允。
“去太行山。”刘子培对车夫道。说罢,出手阔气地掏出一小块金子,车夫见到后喜不自胜,连连感谢。
“为什么先去太行山?”苏白鸢问。
刘子培解释道:“我们须得去那里找一位朋友,让他派人帮着回京城传句话。”
“你是说嘱咐三王爷小心江东王府的人?”
“嗯。”刘子培点头道,“我得提醒父王谨慎为之,莫要打草惊蛇,才好探探他上官家究竟意欲何为。顺便我们也可在那位朋友家里歇歇脚。”
苏白鸢明白了。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暂时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更重要的,也是给可能存在的尾随者一个警告:告诉不怀好意之徒三王府的人脉遍天下,一路上最好不要向他们发难。
“你确定那个人是可靠的吧?”苏白鸢道。
“那前辈名唤郎七弦,先前是我父王的部下,两人有过命交情。只不过后来这位郎前辈厌倦官场,便回了他山西老家,在太行山一座小山头上占山为王啦!”
苏白鸢一哼:“哦?想不到皇亲贵戚还有这号‘占山为王’的朋友?”
“你可莫要酸我。”刘子培道,“官场上啊,人至察则无徒。”
赶路是件枯燥的事,要在狭小密闭的车厢里一坐就是大半天。苏、刘二人也只好相互聊天解闷。
“你说……咱们究竟算是帮了宋颜儿,还是害了她?”苏白鸢问道。
“不知道。或许她父亲说得对,这些都是命数,结局都是早已制定好的。我们不过是构成这‘命数’当中的一部分罢了,没了我们,结果也照样不会改变。”刘子培不知她为何又想起了这件事,“你这性子,可真难想象以前是怎么做‘杀手’的。”
苏白鸢被他说得心虚,便回道:“我看你这性子,也不怎么适合宦海沉浮嘛!”
她本是想说刘子培生性善良,没什么“厚黑学”积淀,也从不心狠手黑。可是说者是一个意思,听者领悟到的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刘子培想到的,是他在深宫大院里的是是非非。
论文韬武略,刘子培本是宗族同辈里的个中翘楚,可偏是因为个性张扬了些所以不大讨老皇帝喜欢。但一来他是三王爷最宠爱的儿子,而来又深得太子赏识,老皇帝才依旧对他恩赐有加。
刘子培虽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周围的人无不攀附、奉承,可他自己心里自是无比清楚的——纵使他的世子哥哥样样不如他,可他是嫡长子,有世子的身份,世子才是父王爵位的合法继承人。而自己呢?现在倒是过着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生活,但待到父王百年之后,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他不禁愁眉紧锁。
苏白鸢看到他表情不太对,深知是自己说错了话,便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我刚才是信口胡诌的,你可别信!我是从小嘴巴就贱!其实我是想说,你若不为官,在江湖上也必然是一代风流才子……”
刘子培看到她为了讨自己开心这般口不择言,心里觉得甚是有趣,一下笑了出来。
“对了……”他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你还没告诉我,上官玉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苏白鸢低头暗忖:这件事情大有蹊跷,里面还包含着自己身上的谜团。若是和盘托出,又要怎么跟刘子培解释上官玉洛对她的种种情愫呢?唯有等自己弄清楚之后再和他详细解释了。她即刻决定,对刘子培隐瞒一些细节——尽管这让她不安。
“我去了群芳馆,想看看那爱听琴的雅客会不会出现在那里。谁知道真的遇见了上官玉洛。他跟着我,我问他是不是为了寻凤血夜明珠而来,可他态度轻蔑说不是……”苏白鸢道。
“而后怎么又回到了青芜庵?”刘子培问。
“我骗他来的!”苏白鸢道,“我算了算时间,想你也应该在那里了,就想办法把他骗了过去。有你在,上官玉洛肯定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满腹城府居然也会被你骗?”刘子培笑道,“也对,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只当你在夸我!”苏白鸢做得意状,心里却一直在猜测以前的“苏白鸢”和上官玉洛究竟可能发生过些什么。
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被她在脑海里揣摩再三的上官玉洛居然还在幽州的群芳馆内。
群芳馆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中,一个女子正在拨弄瑶琴。这琴,正是申屠孤蕊生前弹的那一张,也是苏白鸢冒充她时所弹的那一张。
女子一身素白的长裙外,披着一件红色的纱衣,显得别样娇媚,很是明艳。
为何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五官,长在苏白鸢脸上就平谈无奇,可长在有的人脸上竟会有些妖冶的情貌呢?
女子长长的眉黛,血色的红唇,眉心是一朵淡淡地桃花。她绝对不是苏白鸢——她们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琴音宛若天籁,行云流水,呼之欲出。似乎琴弦的每一次颤动,都是灵魂孤寂的嘶吼。这声音有时如水流,有时却如清风明月,朗照心扉。
不得不说,她的琴技比苏白鸢还要高明许多。
“铮……”
最后一个音调结束。
她轻笑了笑,在灯烛之下伸展着一双柔荑,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白嫩修长的十指。
过了许久,才娇声缓缓道:“你说,这首《春江花月夜》是我弹得好,还是申屠孤蕊弹得好?”
她身后被层层帷幔掩盖住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回答的声音从帷幔之后传来:“自然是你。”
“那你再说,是我弹得好,还是苏白鸢弹得好?”这一次,声音之中竟徒增了些戾气。
“是你。”那男声道。
“哦?”女子秀眉一挑,“你是真心觉得,还是只因为怕我杀她才这样敷衍我?”
“你若想杀她,不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你救她靠的不是嘴,靠的是你的命!”女子的眼神不再风情万种,而是凌厉。
“紫燕,我早就知会过你。”上官玉洛撩开帷幔,“你要杀申屠孤蕊,我不在乎。可是苏白鸢,最好你还是别碰。”
他本想在这里疗伤,却不得安生,心下很是厌倦。苍白的脸色上更添一丝不耐烦。
名唤紫燕的女子笑道:“你说申屠孤蕊是我杀得?哈哈,可苏白鸢那傻女人早就认定是你啦,上官玉洛。这个杀人凶手你是当定了。”
上官玉洛最不喜欢受人威胁:“那又如何?反正我上官玉洛手上也染血无数,多一条人命算在我这,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啧啧……”紫燕嘲弄道,“还真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啊!这么说来,我还是有点同情宋颜儿和申屠孤蕊呢。毕竟我们遇到的,可都是冷血无情的你啊……”
紫燕向上官玉洛走去,身姿袅娜。她一手勾上了上官玉洛的脖颈,另一手抚上他的胸膛,红艳的双唇在他下巴上来回摩挲,甚是撩人。
“可别忘了你在镖上喂了毒。”上官玉洛语气冰冷道。
“呵……”紫燕放开了他,讽刺地笑道:“你当我要做什么?若只想行鱼水之欢,天下多得是男人供我紫燕挑选,还不差你上官玉洛这一个。”
“如此便好。”他转身不再看她。
“可我偏要你的心……”紫燕绯红色的长袖一卷,红唇、□□,映得她更媚了。
“若是要不到呢?”上官玉洛头也不回。
“那我便把它剜出来!”
不知她从哪里抽出一把软刀,身影一晃,刀尖直指向上官玉洛的心脏。
上官玉洛一闭眼,道:“你现在已是世上身价最高的杀手了,要取我命,我无力反抗。”
紫燕的刀却没有刺向他,而是一步抢到他身后,将软刀插入瑶琴底部,用力一抽。这一抽力气甚大,只见琴身凌空飞起,上翻时转了好几圈,正待下落,紫燕举刀一挥,琴身便断作两半。刀光一过,粉尘四起。手法之快,便是一个男子也难望其项背。
“我可舍不得杀你。”紫燕掩面轻笑,“我们俩,一个狡诈奸王,一个蛇蝎毒妇。杀了你,我无人相陪,岂不是太孤单啦……”
说着,她将刀一掷,轻盈跃上窗棂,又蓦然回首道:“洛哥哥,我可真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不等上官玉洛回答,她便跃出窗外。身法之轻,如梁上飞燕,,来去自如,无声无息。
上官玉洛那一日身中飞镖上的剧毒,拖延许久方得治疗,伤势不轻,体力已然不支。紫燕这一走他才放松下来,顿时站立不住,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