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几天,赵默都满心期待地等着高老师上门家访。每天收摊回家,吃完饭以后都要把屋里屋外扫干净,窗帘门帘都是洗干净晾干了新挂上的,连三娃都被迫吃完晚饭要再洗一遍脸才能睡觉。
因为惦记着这事,赵默这几天都没敢在晚上这段时间练功。他怕自己太过入迷,一练起来就容易沉浸进去,连外面有人叫门都听不到。不过他心里放不下练功的事,就把原本的练习时间挪到早上,每天不到四点钟就起床,一直练到赵军快醒了才停下。
这样过了三天,赵默终于学会了第三幅图,当他把前面两幅图上的动作和第三幅图上的动作连起来做完一遍后时,整个身体都舒展开,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就在这天晚上,赵默没等来高老师,却等来了大队干部刘德强。论辈分,赵默得喊他一声刘大伯,他是刘金发的亲大伯,对赵默也不错,当初赵默能以十六岁的年纪成为赵家的户主还得多亏了他。
“刘大伯,您进屋里坐。”赵默把刘德强让进屋里。
三娃本来躺在被窝里已经睡着了,感觉到有外人靠近,马上一骨碌身爬起来,坐在被子上戒备着。赵默在刘德强前头进的屋,一进屋就看到三娃坐在被子上,两只黑沉沉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小脸蛋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他赶紧快步走到炕沿边,伸手抱起三娃,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后背。赵默没想到会吵醒三娃,以前只要这孩子一睡着,自己和军子在旁边弄出多大动静也不会醒的。
刘德强进屋就看到了赵默怀里抱着三娃,摆手示意赵默不用忙活,压低声音说道:“把三娃子吵醒了?”
“没事。”赵默手掌轻轻拍着三娃的后背,“他睡觉轻,等会就好了。”他抬起手,指了指炕沿,说:“刘大伯,您坐啊。”
这时,听到动静的赵军也从西屋里过来了。看到站在屋里的刘德强,他愣了一下,马上叫人:“刘大伯。”
“哎,军子啊,最近学习咋样了?”刘德强上前拍拍赵军的肩膀,一脸的满意,“个子长得真快,都快赶上我了。”
赵军笑笑,不骄不躁,很有礼貌的回答:“学习还行,老师对我都挺好的,考试也不是太难。”在外人面前,赵军一向是个优秀、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孩子。
刘德强呵呵笑了两声,把目光转到赵默身上,说出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大伯今天来是有事来通知你们,正好你们哥仨儿都在。”
看到赵默和赵军疑惑的表情,他继续说道:“你们家不是在葫芦山上有几亩山吗?县里要在葫芦山上盖一座疗养院,政府里出钱,要征用山上的十几亩山地,你家有一亩来的地方也在疗养院的建筑规划里。”
赵默皱起眉头,问:“是政府要征用?盖疗养院干啥啊?”
他们杨树下的人家不像别处的农村都能分到耕地,这里附近都是山,平地大多被县城的城区建筑占用了。不过每家每户在后面的葫芦山上都有几亩山地,能种点像栗子树这样的果树,每年秋天都能捡上不少栗子卖钱。
葫芦山上也有几处平坦的地方,被开垦出来能种玉米之类的庄稼,山上有山泉,浇起来也方便。赵默家里分到的几亩山地中就包括一亩半这样的好耕地,平时自己家吃的玉米、高粱米都是这块地上种出来的。
不过上一年赵默家里出事,地就荒废了没种上,连带着今年上半年他们都没玉米和高粱米可吃。今年开春的时候赵默自己一个人昏天黑地的忙了半个月才把那一亩半的地种上。
赵默原本想着再过俩月地里的玉米该能吃了,前两天还想着今年收玉米不用军子搭手,自己就能干完。没想到刘德强现在却说政府要征用他家的这块地。
“盖疗养院是上头的决议,咱们这样的小干部哪能知道是为了啥。”刘德强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五十岁的人了还皮白肉净的,“不过你们放心,政府不会白征用你们的地。”
按照刘德强的说法,县里头已经下来章程了,征用的这十几亩山地,今年种了庄稼的一亩地补偿五千块钱,以后每年都能领到一亩地一千块钱的补偿金。
刘德强说完,笑呵呵地看着赵默,说道:“默子,你好好想想,这样的好事可不多,平时想碰都碰不着呢!你大伯我已经走了五家,家家都是当场就同意了,你这里是最后一家。”
一听这话,本来就心动的赵默顿时在心里下了决定。刘大伯说的条件确实非常好,自家的地被征用了不仅没有吃亏,反而占了便宜。再说政府要征用他们家的地,难道还能硬拗着不给吗?
现在的赵默就是一家之主,在这些事情上有决定权。刘德强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是成了。为了赶紧把事定下来,他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纸,一边继续劝说:“你放心,大伯坑谁也不会坑你的。你自己想想,葫芦山上的地除了种点子树外还能干什么?就你家那一亩半的地,每年累死累活种出的庄稼满打满算也赚不到一千块钱。再说了,军子还在上学,三娃子又小又那啥,你自己也还是半大小子,也忙不过来啊!”
他压低声音,又神神秘秘地说了句:“大伯给你透个实话,这地是上头下了死命令要征的,听说是要给省里的大人物盖这么座疗养院。咱小老百姓总不能和上头对着干不是?”
“嗯,确实是这个理儿。”赵默点点头,紧紧抱着三娃的手臂,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赵军。赵军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没意见,一切听他的。
最后,赵默在刘大伯拿出来的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把自己手机号留给他,这才送他出门。刘德强出门的时候告诉赵默等手续办下来就打电话通知他去领钱,然后就欢欢喜喜地骑上摩托车走了。
送走了刘大伯,赵默把两扇木板门关上插好,转身回屋。东屋里,三娃被他放在炕上后就自己钻进被窝里,现在已经又睡着了。赵军正蹲在炕上铺自己的褥子,搁在他和三娃之间的赵默的褥子已经铺好了。
见赵默进屋,他抬起头,招呼一声:“哥,赶紧睡觉吧。”
赵默抬眼看看墙上的表,已经快十点钟了,平时这个时候他们确实都已经睡觉了。他脱鞋上炕,先把三娃盖到肚脐眼的被子往上拉拉,然后躺下,问赵军:“你把西屋灯拉熄了吗?”
“嗯。”赵军回答,也躺下。赵默伸手去摸电灯的灯线,摸到后就一用劲,把电灯拉熄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中,赵默睁着眼睛,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咱爸妈留给咱们哥仨的地没了。”
旁边躺着的赵军翻了个身,抱着卷成一团的被子,搭了句话:“不是还剩几亩呢么。睡觉吧,脑袋本来就不够使,还老是胡思乱想。”
这句话让赵默扯开嘴角,哼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安心睡觉了。这样的话二弟一年之前经常说,动不动就嘲笑自己脑袋笨,可是自从爸妈去了以后就没再说过了。今天突然这么一说,赵默听得心里发酸,又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
这是他的亲弟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背对着赵默的赵军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声,一直睁着的眼睛眨了眨,这才闭上眼睛睡觉。他是故意那么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哥待他如何,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他的亲哥哥,满心里装着的都是他和三弟的唯一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