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迟静姝离开十字亭，穿过那姹紫嫣红的海棠树下，终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只是那笑意，并未涉及眼底，冰冷冷的，在她娇妍的面上，像是初春里陡然回转的倒春寒，霜霜瑟意汨汨漫漫。
她回头，看了眼十字凉亭，鼻息里全是海棠那独有的叶木气味。
海棠无香。
可这青云国，却独有这世间无两的海棠香。
上一世，迟静姝并未细想，重生之后，在发现萧云和与皇后的苟且之后，才明白。
这世间，要想拥有独一无二之物的人，除了天潢贵胄之外，还能有什么人呢？
萧云和为这位藏在红账之中的情人，令红妆馆千金配制海棠香，并还以自己喜爱海棠来粉饰，借着让天下人皆可享受独有的海棠香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来遮掩，他真正为讨好穆淳宛的目的。
也难怪，上一世，萧云和会在上书房里藏着穆淳宛的画像了。
只怕是用了真正的心思了吧？
可……既然动了心，为何却又要扶持楚梦然做了后位呢？
她在后宫的那些年，穆淳宛又去了哪里呢？
一个个念头从心中划过，唯一让迟静姝如今能确定的是——穆淳宛和萧云和，已经不如四年前那般情比金坚了。
瞧瞧，她方才听自己提及萧云和尚未娶妻时的模样。
真是好笑。
这么想着，迟静姝果然又浅笑出声。
后头的小顺子小心翼翼地上前，笑道，“神女殿下，您看，太液池那边的放河灯典礼，是不是应该给陛下回禀一声？”
他心里惴惴，他进宫这些年都不曾放过河灯。
不过皇后和丽妃都允了，当是无事。
可他毕竟是御前伺候的，见过的人和事太多，总觉得皇后和丽妃的模样不太对劲。
这神女，如今风头无双，后宫的女人，心思最深。
怕就怕，这些人会借机算计这位神女。
他如今可是依仗着这位神女的，若是被连坐，岂不冤枉？
不料，迟静姝却转过身，依旧往太液池那边去，轻轻淡淡地说道，“不必，此事我会亲自说与陛下。”
小顺子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奉承着跟上。
只是两人刚转身，就瞧见锦绣宫的大宫女云渺站在路的那头，掩在一棵花树后，朝迟静姝福身行礼。
小顺子眨了眨眼，就听迟静姝道，“你们留在这儿，不必跟着。”
小顺子还想说什么，却看迟静姝朝那花树走去。
小顺子眼珠子一转，朝后头摆了摆手，“都不许跟着。”
一众低着头的宫人又弯了弯腰，没有人发现那头的云渺。
迟静姝来到花树前，朝云渺微微一笑，“姑姑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液池那边可是布置好了么？”
不想，刚开口，云渺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声声哀求，“求神女殿下救一救奴婢的女儿！”
……东宫。
主殿的内室中。
萧厉珏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半块的血玉鸳鸯佩。
身后站着叶尚春，正在他头顶上扎针，聚精会神，满头是汗。
太师椅边的高几上，三角瑞兽的香炉里，香烟袅袅。
奇异的冷香，缓缓充斥整个内室。
无人说话，静悄悄的空气里，还能听得到主殿外的台阶上，龙一跟人说话的声音。
“顾姑娘，殿下真正施针，不能打搅，还请姑娘回去吧！”
站在龙一面前的人是谁？
正是四年前，曾与迟静姝有过一面之缘的，顾念绝。
四年了，那些本来在东宫西殿里聚集的美貌少年少女们，死的死，逃的逃。
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人。
这顾念绝便是其中一人。
她依旧掌管着东宫的西殿，四年来，也几乎每隔几日都会往这正殿来一趟。
今日，她端来了一枚印信。
被拒绝了，也不生恼，只是恭恭敬敬地笑道。
“大统领，我知晓殿下身子不适，轻易不能打搅。
只是，这枚印信，是有人托我务必转交给殿下，让殿下亲自收下的。”
龙一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下来。
他朝顾念绝手中的漆盘上看了一眼，黑玉石的印章，底下，竟是鱼跃龙门的图案。
不由心惊——这可是……可立即想起萧厉珏的吩咐，依旧毫无商量的神情，摇了摇头，“殿下拔毒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搅，顾姑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听到这样的话，顾念绝一直微笑的神情里，终于多了几丝审视和怀疑。
偏她看向龙一时，说出的话，又是极温柔可亲的。
“大统领连请示都不曾去问过，可见是大统领的意思便代表了殿下的意思了。
殿下，是真的不想见我了，是么？”
这话听着像是在委屈，可只要有心人，便能察觉出。
顾念绝在暗示，龙一擅自做主东宫，有僭越甚至冒犯萧厉珏的意思！龙一不是傻子，一听这话，脸都黑了。
还没说话。
顾念绝又软言细语地开口。
“我知晓，四年前，我不该拦着人，不让他们报信给殿下，可那迟小姐毕竟是个外人，殿下也没说要收进东宫里头，我如何能像大统领，擅自做主去监察人的行踪？”
“殿下为此气恼我，我心甘情愿受了。
这四年来，也无时不再后悔，可……事情已经发生，还是该多顾念活着的人才是。
大统领，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放在眼前，您自己不信殿下能起复，却不能拦着旁人有想助殿下的意思……”“住嘴！”
龙一这回是真的动了怒，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声。
正要斥责对面这口无遮拦的顾念绝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叶尚春的声音。
“吵什么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安心扎针了！”
说着，还朝顾念绝瞟了一眼。
顾念绝一见，连忙越过龙一，朝叶尚春行了个福礼。
含笑温婉地说道，“叶大夫，小女给殿下送来极其要紧的东西，还请转告殿下……”龙一气得不轻，只觉这顾念绝愈发的不懂事了。
刚要张口将顾念绝拦下。
却见叶尚春慢悠悠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