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失眠了。
景善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在床上翻个身，又把枕头边的ipad捡了起来。
屏幕还亮着，她已经习惯了随便放一集喜欢的剧，让角色们喁喁的对话声陪伴自己入睡，说真的，有了ipad，谁还需要枕边人？
她眨着干涩酸涨的双眼，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剧，那是一部关于宠物的连续剧，主角是一条毛发蓬松的金毛犬，擅长卖萌，忠实得让人心酸。
景善小时候养过狗，不过不是金毛这样聪慧亲人的品种，她印象中那是一条流浪的小土狗，毛茸茸，短脸，四条圆滚滚的小胖腿，被她摸了头就会抬起湿润的黑豆眼凝视她。
说来奇怪，景善不是那种记忆力特别出色的人，童年往事也都忘得差不多，却一直记着那只名字都没起的小土狗，后来狗仔被人偷走，她哭了很久很久，从此再也不肯养宠物。
她特别喜欢这部剧里的金毛，因为它仰望主人的眼神非常像她的小土狗，她形容不出来，就是感觉狗和狗不一样，虽然它们每一个都爱着主人，但那种全心全意的信赖、崇拜，甚至是溺爱的眼神，她只见过两次。
这部剧本该是景善的万能良药，可惜连续失眠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有一种缺氧导致的混沌不明，就像被人封进了密闭隔音的箱子里，所以电话铃陡然响起时把她吓得够呛。
“噔噔噔噔噔噔……”
景善下意识地轻触屏幕，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
手机在夜间模式下只会接通联络簿里熟人的电话，她信任自己的朋友，在这个时间，不管是谁找上她，必然有非常紧急且重要的事。
她单手举高ipad充作光源，跳下床光着脚横穿大半个房间，急吼吼地扑向书案，一把抄起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来电号码和人名，景善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飞快接通。
“喂？”
“善善！”罗新苗带着哭腔的软音立即传过来，“我差点被□□了！”
…………
……
罗新苗，二十五岁，和二十六岁的景善同期毕业，大学时候是室友，毕业后漂在北京，两个既没身家也没背景的妹子租一个单人间，挤同一张床，早就认定彼此是最好的朋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巴里含着泣音，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景善的个性相对冷静，虽然被晴天霹雳斩得头脑发懵，仍然记得询问更多讯息，“苗苗你现在在哪儿？安全了吗？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
“我在……我在派出所……”罗新苗的头一句回答刚让景善呼出口气，下一句又让她这口气中途打住，变成倒噎一口凉气！
“有人救了我，警察却把他抓走了，他们要告他故意杀人！善善，你救救他！”
景善又问了几句，罗新苗回答得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是叫着“救他”，景善理解她情绪不稳定，耐心地拼凑信息碎片，总算得到派出所的地址。
她抓起车钥匙和钱包就奔出家门，光脚踩到离合板还愣了一下，幸亏车里还放着一双软鞋，避免了她光脚在路上跑的命运。
遇到第一个红灯时，她起了那个念头，第二个红灯前，她刹住车，摸出手机，果断拨给某个熟悉的号码。
铃声响了三遍陈渭也没有接，景善猜也猜得到为什么，不就是卖弄他那套十点以后不接女性来电的狗屁忠贞姿态，然而并无卵用，一样挡不住他背离苗苗劈腿律师事务所的美女同事。
不知他现任女友还吃这一套吗？明明是自己抢来的男人，再看到他毫无障碍对新主人表忠心，难道不会心存芥蒂，每时每刻看他都像偷斧子的？
她的胡思乱想尚未结束，电话已经接通了。
“师兄，”景善抢在陈渭之前道，“苗苗出事了，我们需要你帮忙，我现在开车到你楼下，你最快多久能下来？“
那头静了一瞬，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磨擦声，又顿了一会儿，才有个女人的声音慢吞吞地道：“景小姐，我是周佳莹。”
景善：“……”
哦。她想，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虽然理智上我知道你存在着，曾经和苗苗共享一个男人，但直到此时此刻，你才从所有“小三”、“狐狸精”、“挖墙脚的”……这些干巴巴的名词中鼓涨起来，在我脑子里变成一个活人。
“周小姐，”她感觉肾上腺素在体内翻腾，如临大敌，思维反而变得比平常更敏锐，镇定自若地转动方向盘避开迎面而来的卡车，同时礼貌地道，“能把手机给陈渭吗，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谢谢。”
五分钟后，景善驶入陈渭家所在的小区，邻近北四环知春路，房价不便宜，当然，北京这地儿就没有便宜的房子。
她坐在小小的甲壳虫里焦虑地等待着，不时拿出电话拨打罗新苗的号码，她的手机一直没再接通，景善安慰自己，派出所里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手机可能只是耗光了电。
隔着大片草坪，她一眼看到陈渭向这边走来，穿着白色衬衫和笔挺的长裤，道旁的路灯把光投在他身上，隐约穿透了薄薄的布料，勾勒出骨肉匀停的美好轮廓。
景善心底哼了声，故意发出“嗒”一声开锁的脆响，陈渭却没有去后座，而是大大方方地拉开右侧车门，屈身坐进副驾驶座。
车厢狭窄，他两条长腿不可避免地蹭到她，景善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即刻启动车子由侧门驶出。
该说明的情况她在电话里已经一口气倾倒给陈渭，所以，她理直气壮地维持着沉默，车子越驶越远，居民楼到处关灯熄火，唯有陈渭家的窗户依然透出亮光，她想象周佳莹躲在窗帘后面，满脸郁结地凝视着车屁股。
景善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就当旁边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直到车子抵达派出所门口，她熟练地甩过半圈，一次性倒退进车位停妥。
发动机熄灭，耳朵骤然脱离嗡嗡的白噪音，更觉得寂静，静得像是夜色和时间都凝结成块，将她和他陷进了里面。
她毅然推门下车，然后站在门边无声地催促陈渭。
比起她睡衣布鞋、头不梳脸不洗的狼狈，陈渭愈显得从容闲适，景善不确定该不该凭这点审判他，毕竟他以前教过她，律师就是这样一种职业，不管你心里多没底，面子上都必须死撑到底，因为你的当事人永远比你更紧张更需要鼓励，如果连虚张声势稍加安慰都做不到，还要你干什么？
“你有心理准备吗？”陈渭道，“四九城的衙门向来是进去容易出来难，苗苗那恩人如果真的防卫过当转故意杀人，就算是我也捞不了他。”
景善抬头看他一眼，派出所门口不知怎么悬着一盏灯，晃晃悠悠，招来几只飞蛾扑朔朔地旋舞。
陈渭背光的面孔英俊而熟悉，她想起毕业旅行那会儿，他们三个人坐着老式的慢火车，夜里听到铁轨在身下咯噔咯噔地响，张眼望出去，他和苗苗就挤在对面的铺位上，亲密地依偎，缩进对方怀里，似足一对儿蜷成团子状的小猫。
仿佛某种不祥的征兆，那时分的光影也如这般一道道诡谲地飘过。
“没有‘如果’，”景善断然道，“苗苗是他救的，就算要我倾家荡产，下跪求人，从天通苑四肢着地爬到□□……我也一定要把他平安无事地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