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夕猜到方叙身份不简单,亲耳听闻,却还是有些诧异。她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方叙,这位侯门独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生得可以说十分漂亮。只是眉目青涩,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相比之下,谢瑛就有点少年老成。
提起谢瑛,叶锦夕又想起方才方叙说过,他上头还有个兄长。既是如此,制糖作坊这种大事,谢老夫人刚才为何没让那位大公子一起过去?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叶锦夕不感兴趣,也不敢多问。
“那个,小侯爷,您还有事么?如果没其他事,可否容许民女告退?”
方叙侧过头来盯着她,“不饿了?”
叶锦夕:“…”
方叙道:“我那个表弟,天生一张冰块脸,谁见了都退避三舍。不过他现在都走了,你还怕什么?放心的吃吧,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叶锦夕嘴角抽了抽。
然后她就真的开始吃了。
谢府的厨子手艺是真的好,就是这满桌的菜有点多了,她一个人也就能吃十分之一,实在太浪费。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的就说了出来。
“今天姑祖母寿诞,席面当然不能马虎。”方叙道:“平日里没这么奢华,起码要少五六个菜。”
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这桌子菜若换成银钱,足够普通三口之家一年衣食无忧了。不过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某人,她还是决定当哑巴算了。什么身份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排场。既然生在富贵之家了,自然不能以平民的立场去衡量要求,否则人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她其实饭量不大,方才又吃了些许点心,所以吃完一小碗饭就饱了。
丫鬟整齐有序的上来收拾干净了桌子,又上了点心。
叶锦夕想了想,道:“其实民女还有一个想法。”
方叙本来想叫丫鬟带她下去休息,一个时辰后再准备晚宴。闻言挑了一下眉,道:“刚才怎么不说?”
叶锦夕眨眨眼,认真道:“刚才腹中饥饿,暂时忘了。”
方叙又乐了。
他发现这小姑娘着实是有趣得很。
“说吧,什么事?”
叶锦夕用手指沾了茶水,开始在石桌上画,“简单的说,就是垃圾。第一,关于垃圾的处理。我来过县里几次,在好几条街的拐角看见垃圾推车,应该是晚上一起运送出城焚烧。但上清县人口数量庞大,有几条街属于繁华地段,平时人流量拥挤。尤其是小孩儿们,喜欢当街吃东西,什么糖葫芦糖人,包子饼子什么的,吃完了木签子和纸包就得拿在手中,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垃圾地点,很是耗时。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可以在沿街设垃圾桶。您看,大概就是我画的这个形状,大概半人高就可以了,每隔十丈设立一个垃圾桶。垃圾桶内套麻布口袋,垃圾处理以后,麻袋可以洗干净后重复使用。”
方叙起先听得漫不经心,此时已是一脸认真和郑重。
“第二,就是关于垃圾最后的处置问题。从前垃圾的处理方法是埋,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街道就会往上升。所以,垃圾处理就延伸为现在的烧。可垃圾焚烧,会产生的浓烟和臭味,同样也是对环境的污染。”
叶锦夕说到此顿了顿。
方叙下意识接道:“所以呢?”
“回收。”
“回收?”
“对。”叶锦夕道:“比如我们用的宣纸,就可回收。”
垃圾这个问题很严重,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大害。叶锦夕自觉能力有限,也只能根据自己所学提一些适合当前社会背景的建议。
“官府可招民工,负责清理垃圾桶内的垃圾,就叫环卫工人。这批人呢,就单独设立一个机构,由官府分发工钱。清洗垃圾袋就更简单了,乡下多的是会洗衣服的妇人。”
她说得口干舌燥,自己便给自己斟了杯茶润了润嗓子。
方叙早已听得入了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光里惊叹有之,好奇有之。
“我看你也不过十来岁吧,怎么懂这么多?”
叶锦夕应付他比应付谢瑛轻松得多,也更游刃有余,“乡下人,没有什么大格局,目之所及不过眼前三分地而已,只能关心关心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小侯爷包涵。”
“谦虚了。”
方叙笑一笑,只觉得这小姑娘早慧,其他的倒是没多想,毕竟对方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道:“我会寻个时机,将你的提议转达给表舅…额,谢太守。”
差人送叶锦夕下去休息后,他便又匆匆去找了谢瑛,提趣÷阁就画,并且将叶锦夕方才的提案总结后转诉给了谢瑛,末了还不忘夸道:“这姑娘年纪不大,脑子倒是挺灵活。”
谢瑛看了眼他画的图,问:“当真是她画的?”
“我骗你做什么?”方叙道:“都怪你整天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把人家姑娘吓到了,不然刚才就跟你说了,也不用我再多费口舌。”
谢瑛将图纸收折起来。
方叙道:“我觉得,你该去谢谢人小姑娘。”
谢瑛看他一眼。
方叙摸摸鼻子,“你看,人是你请来的,饿着肚子被你们审问了半天,不止献出了白砂糖的制作方子,还准备了这样一套利国利民的策略方案。你屈尊去道个谢,不过分吧?”
“嗯,不过分。”
谢瑛说得漫不经心,将那图纸往他怀里一塞。
“好好道谢,别折了你们方家人的风骨。”
方叙一愣,“这方案,你不打算采用?”
“这得问陛下的意思。”
谢瑛语气淡淡,“要招民工,官府就得问朝廷要银子。仅仅一个沧州就十三县,其下城镇街道无数。沿街设立垃圾桶,首先得丈量尺寸,建造事宜,要经过工部。经费预算,要经户部。此外,招那么多民工,即便朝廷同意拨款,也难以保证地方官不会中饱私囊,剥削劳动力,若再闹出性命来,要如何收场?朝中大臣们只会一个个的推卸责任,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提此方案的人还会背大锅。”
他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她一个平民女子,要如何承受?”
方叙懵了。半天才道:“如此说来,这个方案,只能作废?”
谢瑛摇头,“时机不对罢了。”
方叙又问,“那,何时才对?”
谢瑛眸光清幽,看向窗外,半晌才道:“等谢家起复,再续昔日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