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如月下清泉,清风拂面。看得稍微近一点的沉香忍不住微微别过头去,羞红了容颜。
“那就测个字吧。”少年淡淡地道。
顾云琢偏头,睇了他一眼。
明知道是假尼姑,他还来真的?
顾云琢皱皱鼻子,在心里腹诽。
殊不知,她的这点儿不满,看在他的眼里,只是带了一股不以为然的孩子气,与她身上宽大的淄衣极为不符。
顾云琢想一想,正要开口命藿香出去找寺僧取笔墨过来。
不料,室内又走出一名男子,身着青衣,中等身材,五官长得十分普通,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类型。
沉香眼角直抽,像见了鬼似的。
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她家小姐不过才做了一件不合规矩之事,这到底是要见多少鬼?
男子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少年身边,将纸墨恭敬地展在他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顾云琢眼尖,见他拿出来的居然是上等的澄心堂纸。
随身带着澄心堂纸来测字,他也真算奢侈。
顾云琢心里想着,面上却是神色不动,也不看他到底在写什么,垂了头,看着桌上的那一套白瓷茶盏,似乎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姑子请看。”
顾云琢这才抬起头来,接过那张纸仔细审量。
整张澄心堂纸上只写了一个字,端整古朴,笔致刚劲挺拔,而又凝练典雅。
是一手好字!
只是……
顾云琢凝眉,许久。
那少年也不催促,端起沉香摆在自己面前的茶盏,安静地欣赏起来。
沉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那杯子一看就是很普通的粗瓷,瞧着就挺简陋,哪怕盛着后山的泉水,看起来水色还是不够清亮。
以她这个不甚讲究的小丫鬟的眼光来看,都稍嫌寒酸。
实在不知道怎么就入了这位公子的眼?
“这是一个程字。”顾云琢静静地开了口。
少年一笑,轻若柔风。
顾云琢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敛衽行了一礼。
却不是出家人的礼。
藿香和沉香俱是一惊,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姐。不知道她是一时疏忽了,还是故意如此?
少年挑眉。“姑子何须行此大礼?”
顾云琢淡淡一笑。“公子天命贵胄,经文纬武,小女子妄自揣测,还请公子见谅。”
少年放下手里的茶盏,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说吧,你测出了什么?”
云琢曼声道:“程字无禾,乃王命自口出,公子手掌强权,煊赫一时。只是……”
她低头,取笔蘸墨,轻轻划掉“程”字上的“禾”,加了走字边,将“程”字改为“逞”字。
自古皇权至上,任何凌驾于皇权之上权利,不过都只是暂时的逞威风、逞能而已。
少年明显地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逞”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过了。
但,他何尝不知,她其实并没有说错。
只是有些话,被人藏在心里,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说,你便以为,其实谁也不知道罢了。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女一眼。
她嘴里说着见谅,实则乌黑的眼眸发着光。又如璞玉般通透坦诚。
真是聪明,和他在内室听到她说话时所想的一样。
“既是如此,多谢姑子指点迷津。”少年也站了起来。
他一起身,内室那名男子便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
顾云琢微微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二人心照不宣。
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禅室离去。也不见他的步子如何地快,但转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到此时,藿香和沉香才终于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放归原处。
“小姐,你刚才那么说,可吓死人了。”沉香拍了拍胸口。
其实,顾云琢自己也不是十分确定。
测字不过是一个游戏,测的其实是人心。
她看着那一个写在澄心堂纸上的“程”字,再看看少年的年纪,以及他病弱的身体,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不过是借着测字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很坦然地承认了她自己并不是什么带发修行的姑子。
既是已经被他握在手中的把柄,她并不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
只是,若他真是承恩侯程慕瑄,他出现在这里,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定然是不想张扬自己的行踪。
那么他们何妨做一个交易?
彼此为对方保守秘密。
她递了橄榄枝给他,而他,也欣然接受了。
如此,她才算真的放了心。
“呀,小姐,你看。”回过神来的藿香,才看到方才程慕瑄拿着欣赏好久的白瓷茶杯上套了一串檀木手串。
杯子里的茶水一滴都没有喝。
藿香将手串取下来,递给顾云琢。
手串入手冰凉,轻轻一拨,手串上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金石一般的声响。
“竟然是金石木。”云琢低喃。
手指摩挲着手串上凹凸不平地花纹,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些应该不是花纹,而是用眼睛看不到的细小如尘的字。
物以稀为贵,这样一串珠子应该是价值不菲。
而他,只随随便便就扔在了这里。
或许,也不能算扔。
顾云琢想起秦嫂子留下来的那一锭银子,忍不住苦笑。
也许,哪一天真的走投无路了,她还可以假扮尼姑,给人测字算命,混口饭吃。
见顾云琢不说话,藿香小心翼翼地道:“这手串很贵重么?要不要找人还给他?”
沉香摇了摇头,又将手串递给她,“先收起来吧。”
这会儿哪里去大张旗鼓地寻人?
藿香忙应了,将那手串接过用自己的手帕包了,小心地收到了腰间的荷包里。
经过这一番耽搁,眼看着就快要到午膳的时间了。
顾云琢赶紧换下淄衣,一边让沉香拿去还给静琳,一边匆匆去了寺里为顾家女眷安排的房间。
好在三太太对于她的事情并不在意,顾云瑶又向来是不怎么招事的。
是以,谁也没有追问她去了哪里?为何去了这么久。
顾云琢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为自己这个顾家五小姐感到深深地悲哀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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