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原本因新政一事心情烦乱,但是逗过黄宜安一回之后,便觉得心情蓦地轻松起来,想了想,遂笑道:“自从大婚后,朕好像还没有同你去逛过御花园……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一会儿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黄宜安心中惊讶,面上却柔顺道:“臣妾遵命。”
说起来,前世大婚后,李太后和张圭对皇帝的要求一下子松了下来,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皇帝,曾连夜设宴游乐,性情更是骄厉放纵。
有次夜间晏游,一个内侍因不会唱曲,直接被皇帝鞭笞惩戒。后来冯永亭得知此事,禀报给李太后,李太后又告知张圭。严厉的元辅帝师命皇帝下诏悔过,不论皇帝怎么哀求,张圭都半点不退。最终皇帝只得照办,下诏悔过。
从那以后,皇帝表面上收敛许多,然后心里已经对张圭的严厉教导、不讲情面暗生不满。
然而今生大婚后,皇帝便一直忙着亲政与新政,连同寝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夜游宴饮了。今日皇帝还是第一次提出要夜游晏赏,并且还要带上她。
黄宜安心中翻涌不息。
祁钰却已经过来牵了她的手,一面朝外面行去,一面说起这时节御花园中的景致。
“这时节御花园中花木繁盛,倒是个消夏赏景的好去处。堆秀山上的夜香树馥郁芬芳,连着蚊虫亦不敢靠近,清雅宜人,运气好时还能碰上昙花夜放……”
祁钰说的这些景致,黄宜安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早就烂熟于心,然而与皇帝夜游赏玩,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倒还是第一次,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期待来。
两人乘辇到了御花园时,夕阳只留一线,转瞬间便隐没在漫天的云霞之后,斜晖倾洒在蓊蓊郁郁的花木上,似有霞光云岚流转其间,璀璨迷离,恍若仙境。
两人便下了不辇,拾级而上。
堆秀山乃人力堆叠而成,高广不过数丈,然其上草木繁盛、名种颇多,更兼玉泉飞漱、流水潺潺,月夜游赏亦别有一番趣味。
祁钰在前,黄宜安在后,两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往堆秀山顶行去。
霞光渐渐隐去,夜幕逐渐笼罩上来。
天空中星子渐多,磷磷闪烁在深蓝的夜幕上,草丛间亦有夏虫不时低吟,伴着夜风轻摇枝叶的簌簌之声,愈发显得清幽静谧了。
田义先一步去御景亭打点妥当。
祁钰和黄宜安到达时,亭内已经布置一新,并且安设好了熏香等物。
祁钰牵着黄宜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我们先在此处用过晚膳,再夜游消食。”
黄宜安微笑应下,又问道:“母后那里,是否需要派人去禀报一声?”
祁钰本能地不想。
陈太后也就罢了,若是让李太后知道了,少不得派个人到跟前盯着,以免他纵情夜游,伤了身体,也坏了礼仪规矩。
可是看到眼前那张温婉柔顺的小脸,他又改了主意,随手招了个小内侍过来,让他去两宫太后那里知会一声。
他倒是可以仗着皇帝与儿子的身份任性一回,眼前的人却不能不做一个端静和顺的皇后与儿媳。
小内侍领命正要离开,却又被祁钰喊住了。
“朕今夜要在坤宁宫歇宿,你此去一并禀报给太后娘娘。”祁钰神色如常地吩咐道。
一来,他是真心想歇宿坤宁宫;二来,母后一心盼着他与皇后早日圆房,以绵衍皇嗣,若是知晓他今夜要在坤宁宫歇宿,为了早日抱上孙子,大约就不会派人来监察。
黄宜安听了,微微垂首,神色微动。
皇帝要歇宿坤宁宫,那,晚上要圆房吗?
她并不是第一次与皇帝同寝,前世也曾与皇帝有过几年的甜蜜日子,但是心境却与如今截然不同。届时她该怎么表现,才显得自然如常,不让皇帝起疑心呢?
黄宜安暗自思量。
小内侍领命去了。
祁钰便吩咐摆膳。
因田义早就得了祁钰的吩咐,将晚膳安排妥当,因此尚膳监直接把晚膳送到了御花园。此时祁钰一声令下,很快一道道膳食便都摆了上来。
田义将一众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有他和阿梅留下来伺候。
不多时,远远地传来了歌吹的声音。
黄宜安顺声看望过去,只看见一片高高低低的树影和悬于其间的几盏宫灯,映着远处的亭阁水榭,显得格外宁谧,并不知歌吹由何处而起。
祁钰见状,便看向田义。
田义会意,遂上前禀报道:“教坊司的女乐在浮碧亭演习新曲,以助陛下与娘娘晏游之乐。”
黄宜安听罢,赞赏地看了田义一眼。
不在御景亭设下乐舞,却在远处的浮碧亭安排女乐演习新曲,舒缓悠扬的语调乘着夜风断断续续地传来,正和夜游的清幽雅致之意。
难怪前世田义能最终拔尖冒头,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今生更是早早地便被皇帝从文书房提拔到身边伺候,就凭这份妥帖和巧思,不知远胜冯林多少。
帝后二人闻乐而食,心情颇佳。
膳毕,祁钰牵着黄宜安到御景亭边指点御花园各处风物。
今日虽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宫灯亦只有数点,只照得方寸之间,因此从堆秀山上向远处眺望,只看得到花木、亭台、曲水等的大致形态,并看不分明。
黄宜安却十分捧场地点头附和,仿佛真的能看清祁钰指点的景致一般。
祁钰先前还未曾在意,等到后来蓦地想起来他指点描绘的景致全是白日之所见,忍不住话语一顿,哈哈笑了起来。
黄宜安正听得认真,突然听得祁钰大笑起来,讶然看望过去,莫名其妙。
不就是些花花草草、亭台楼阁的,有什么好笑的?
还是皇帝刚才讲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一时没有听出来?
祁钰看着灯下一脸惊讶呆愣的黄宜安,心情越发飞扬,笑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恣意。
黄宜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暗想难不成是方才在御书房内室喷茶乱了仪容,没有整理妥当?
黄宜安看向阿梅。
阿梅一脸无辜,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钰将这主仆俩的互动看在眼里,心情越发愉悦了,不由地纵情大笑。
笑声散入夜风,飘散各处。
远处浮碧亭的歌吹之声似被这笑声冲散,渐至不闻。